急了急了,他們急了(1 / 1)

“綺夢履” 店內,陽光如金色碎塊透過雕花窗欞灑入,在地麵勾勒出斑駁光影。光影一路蜿蜒,爬上各路供貨商的腳畔,卻被其中幾人微微抖動著,像是欲將這略顯黏膩的暖陽奮力抖落,兀自沉浸在凝重氣氛之中。

供珠料的王掌櫃,年紀尚輕,率先開口試水,聲音在這偌大空間裡微微回蕩,隻是那語氣中帶著明顯的顫抖:“崔掌櫃,我家珠料慣來價格公允,可如今這......風大雨大,采珠挖石著實艱難,一時間供不上貨也是有的。”

他目光緊緊盯著崔窈娘,心下慌亂如麻。他深知 “綺夢履” 出得起價錢,拿貨量亦不低,若不是王家從中作梗,他是萬分樂意將合作延續下去的。此刻,他唯願 “綺夢履” 能撐過此次風頭,莫與這大好機會失之交臂。

崔窈娘微微揚起下巴,幾不可見點了下頭:“王掌櫃的珠料,‘綺夢履’確曾用之甚好。然今產量不足,實乃憾事。我必貨比三家,擇最優者合作。諸位的誠意,我自會權衡。”

此語一出,眾人嘩然,都以為崔窈娘一上來會訴苦,會懇求,萬萬沒料到,她行事這般果敢決然,竟是連挽留都懶得挽留。

王掌櫃一聽崔窈娘語氣,心中頓時更加慌亂,極力穩住心神,才勉強壓得住那半抬起來的屁/股,說話越發沒了底氣:“這......這,倒也還可以努力努力,派人去催促采珠挖石,不必換人,不必換人。”隻能心虛挽回。

然而崔窈娘豈會吃他這套,擺擺手:“風大雨大,工仆的命亦是命。怎可因為我們‘綺夢履’一樁買賣,就害了人性命?”

沒曾想崔窈娘居然用王掌櫃隨口說出的理由,去堵他。

王掌櫃被噎了個正著,用力一揉搓膝上衣物,深知說多錯多,隻得先靜觀其變。

供線料的趙掌櫃豈甘落後,急忙道:“崔掌櫃,我家線料堅韌耐用,哪怕是您用來串珠引石,也從未斷過。繡線色澤鮮豔且供貨及時,崔掌櫃您是知道的!”

他心中盤算得極好,線料生意競爭激烈,他可不像王掌櫃這般癡傻。良機難覓,打開的財路,怎可讓他人搶了先。王掌櫃姓王,他可不姓!

崔窈娘微微抬眸,如秋水般的眼眸在趙老板身上停留片刻,隨後輕輕拂過桌上的一方繡花絲帕,帕上繡紋精美。

“趙掌櫃的線料,確有可取之處。然我這小小製履坊,用貨量不大,線價稍高,我須得再思之慎之。”

其他供線料的商人一聽這話,頓時打起精神來,這分明是有機會分一杯羹呐。

要說線料,大家都大差不差,染色技術成熟,養蠶技術亦是精湛。聽崔窈娘的口氣,趙掌櫃供給的價格是個美數,若是自家少之一二......心中自是都打起了算盤,劈啪作響。

賺得也不會少!

供線商人你一言我一語,氣氛漸趨緊張,似繃緊的弓弦,隨時可能斷裂。

其他行當一看這情形,皆是再也坐不住。本以為崔掌櫃按規矩會逐一私下接觸,哪知她竟是掀了底子,抬到明麵上來。

供布料的張掌櫃早就眼紅李掌櫃,忙高聲道:“崔掌櫃,我可降低綢緞報價,且保質量上乘。若有差池,隨時退換!”

如今局勢雖有王氏一族放出風聲,但也有扭轉時局的一天。不降價格恐難爭得訂單。“綺夢履” 在西市聲名遠揚,若能與之長期合作,即便當下利潤微薄,日後必有豐厚回報。

張掌櫃話一出口,心下實在矛盾,一方麵擔心崔窈娘趁機獅子大開口殺價過多影響自家利潤,另一方麵又害怕錯過與 “綺夢履” 的合作機會,懸崖邊練雜耍,又害怕又期待,陷入兩難之境。

罷了罷了,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他一梗脖子:“請崔掌櫃拿個價吧,彆讓我家裡老小吃不上飯便成!”

崔窈娘微微挑眉,眼中閃過一絲讚許,卻又瞬間恢複平靜:“張掌櫃的誠意,我已領會。然價格並非我唯一考量。李掌櫃的綢緞,質量上佳,我還當慎擇。”

李掌櫃前一刻還在想著如何甩脫 “綺夢履”,見此情形,急不可耐:“供貨周期我們是沒問題的,質量也可確保‘綺夢履’生產無礙。”

他心中焦灼,張掌櫃家的布料不比他家差在哪裡,已然出招降價,他若不跟上,生意恐被張掌櫃奪去。現下想來,這 “綺夢履”乃是一塊肥肉,之前怎的豬油蒙了心!思考間,額頭微微冒汗,眼神中透露出不安。

嗐,這老東西,劉掌櫃猛地一拍大腿,那皮/肉/拍擊聲在店內回蕩,倒把崔窈娘驚了驚。

他的眼神不時瞟向李掌櫃,嘴下不留情:“李掌櫃前日不是說,不想再為‘綺夢履’供貨了嗎?”

“我,我幾時說的?”

“就前日,跟搬貨小哥說的,就站在你家鋪子口。”

“你,你不要臉皮!偷聽我們說話!”

“我可沒有,是搬貨小哥來我鋪頭搬貨,討了碗水喝,說今後怕是要多多忙我這兒頭咯。”

有心之人一聽便知怎的回事,連搬貨小哥都看出來李掌櫃的錦緞莊依靠著誰活著,若是李掌櫃大言不慚今後不吃 “綺夢履”這碗飯,賺錢的活計可就花落旁家咯。

供皮料的胡須客在旁一言不發,增加供貨量雖有風險,但他是在崔窈娘這小小娘子身上吃過教訓的。

他心中好笑,你們且先好好爭著,她翻身不過反掌之事。且觀事態如何發展,再做定奪。胡須客自在吃著點心,點心倒是不錯。

點心精致美味,何止不錯,若是他多吃幾塊,露出瓷碟落款,他還能看到 “宣平門李府” 幾個小字,更加堅定他的決心。

崔窈娘泰然自若看著供布料的二位掌櫃爭執,將其他供貨商表情儘收眼底,心中明了大半。

既是無形競爭開啟,她需做的,便是縱觀全局,從中挑選出最利於現下局勢的“綺夢履”供貨商。

她知道,自己的寥寥幾句已經挑起了供貨商們的破釜沉舟之心。崔窈娘要的就是他們著緊,“綺夢履” 有後路可退,而他們失去這單生意,飯桌上,菜都要減一份。

她不動聲色也喝了盞茶,任眾人爭論。靜靜等待著,看他們將氣氛烘托到了一個小高/潮。

“咳咳,” 崔窈娘清了清嗓子:“我觀諸位喝茶已飽,不如歸家細細思量,明日再來報價?”

這怎了得,夜長夢多,今日事今日畢,過這一夜很多事生變!

李掌櫃首先變了臉色,騰地站起身:“崔掌櫃,不用明日再來這般繁瑣,這生意我定是要繼續跟‘綺夢履’做下去的!”

“不再考慮考慮?” 崔窈娘一臉關切。

“無需考慮!” 李掌櫃斬釘截鐵。

“我看李掌櫃還是再考慮考慮吧,否則,搬貨小哥吃不上飯,著實可憐。” 劉掌櫃斜了李掌櫃一眼,說著風涼話,心中暗自期許李掌櫃放棄“綺夢履”,便可趁虛而入,崔掌櫃還不得引他成患難之交!

對對,供貨商們紛紛點頭,深以為然。他人遲疑,就是自己的機會!

大家拋下臉麵,喊出自己最優報價與供貨優待,一時間竟比西市雜耍還熱鬨。

崔窈娘聽了不算,給遠處的吳薇秀使了個顏色,命她記錄在冊,方便自己仔細權衡,反複斟酌。

吳薇秀微微點頭,價格、質量、供貨時間以及售後等諸多因素,她甚至還記下了說這些話時,每個掌櫃的表情。

送走眾人,崔窈娘麵前擺著冊子,手指無意識輕輕敲擊著桌麵,心中默默盤算。

“窈娘,今日辛苦。” 吳薇秀體貼地絞了熱帕子,給崔窈娘熱熱敷上,按一按脖子。

“倒也不辛苦,你不也陪我在此聽他們聒噪了一整日。”

吳薇秀抿著唇笑:“萬沒曾想,男人們在一處,也似鴨子鬨塘。”

噗,路過的柳枝珍聽得此言,笑得前仰後合,下意識竟學那鴨子搖擺洑水之態,口中還嘎嘎亂叫,好不滑稽。

後間勞作的工匠們見此,一時間竟忘卻了疲勞,皆哄然而笑。苦中作樂,

崔窈娘輕舒玉臂,伸了個懶腰,這艱難時日,很快便會過去。

崔窈娘修書一封與韋呂,信中詳述資金流動情況以及 “卿履坊” 分紅之事。言明為何將眾人依舊留下,又告知為何將利潤部分儲存起來,並未托鏢局送至商州。

新的供貨商有增有換,韋呂回書,言其萬分理解。且慰“卿履坊”又新招工匠,若 “綺夢履”吃得下,老工匠可長期留於長安城。如此,這筆利潤部分便派上了用場。

供貨商敲定當晚,崔窈娘令眾工匠歇手,開了會。

隻言明兩條,韋呂修書“卿履坊” 工匠在 “波斯之夜” 後,可回商州“卿履坊”,亦可留於長安城。若有意願留於長安城者,兩坊依分成各自出銀,為留者家眷出銀安置。

“波斯之夜” 再次詳分任務,不再每日盲選數號,唯重質量而不重件數,萬不可忙中出錯——務必令訂單負責人難從質量中挑出毛病,其餘之事,皆交予崔窈娘處理。

“大家配合已過半,我等肯定能按時完工。”

前有如此溫情許諾,“卿履坊” 工匠又跟 “綺夢履” 工匠相處多日,怎還好意思再生事端,故而無一不應。

崔窈娘更是親督每一個環節,細查每雙鞋履質量,絕不放過任何細微錯漏。

“崔掌櫃,你方才輯了花珠,傷了眼睛,怎可再勞神!你且先歇著,我等定不辱命便是!”

“是了是了,先歇歇吧。”

“此雙楦底薄,你需再打磨加固。” 崔窈娘指著一雙如意履道。

工匠穩住心神,依言修改。

“崔掌櫃,前廳有人找。” 迎門輕手輕腳入得後間。

“誰啊?這大晚上的。” 崔窈娘蛾眉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