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繩(1 / 1)

薑璃在林府外就已經感到這個宅子有些不對勁,雖然她未察覺到妖氣與鬼氣,但整個宅邸就是有種說不清的違和感。

礙於師兄的麵子,她才一直忍在心口沒說,覺得等師兄與這個林小姐退了婚,快快離開就好。

隻是沒想到,這婚約是不存在的,可為什麼林府上下所有人都認下了這個婚約,還演了一出戲?

她沈師兄模樣不算出挑,一張圓臉,五官透著一股老黃牛般的憨實。家境雖不錯,但他勵誌修仙,萬貫家產日後大概也是要捐出去的。林家小姐瞧著也不像缺錢,那她做此局,目的又是什麼呢?

薑璃想不通,索性不想了,拉起沈明軒的手往門外走,“師兄,這裡古怪的很,咱們還是快些離開吧。”

沈明軒卻拂開了她的手。

薑璃:???

“小師妹莫急。”沈明軒撣了撣衣袖站定,“事情還未弄清楚,如此離開,太失禮了。”

“怎麼不清楚。”薑璃舉起手中的信,“師尊的信還能說謊。”

“那也許是師尊與我爹娘聊岔了。”沈明軒神情一滯,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隨即露出一個微笑,“我記得很清楚,我與林姑娘自小定親,小時候在一個院子裡玩耍,後來她家搬走了,我們還約定,要互通書信。”

薑璃的寒毛炸了起來,“師兄,你在師門的時候不是說,你不曾見過這個林姑娘嗎?”

沈明軒的眼神陡然迷茫,“我……我說過嗎?”

“說過。”薑璃篤定點頭,還是在被問心鞭打的時候邊嚎邊說的,絕不可能有假。

沈明軒又想到了什麼,語氣竟然透著一絲寵溺,“她幼時調皮,撕了夫子的課本,氣的夫子要教訓她。她一個人躲在樹上,差點摔下來,是我接住了她,我的胳膊被樹枝劃傷,還留了道疤。”

說著撩開衣袖,沈明軒的手臂皮膚光潔,並沒有任何疤痕。

“這裡應該有疤的啊。”他眼中的迷霧更加濃厚,“怎麼沒了呢,這裡明明有疤的,不對,不對……”

沈明軒的神色迷茫又木然,手指不停摩擦手臂的皮膚,皮膚揉破了也不停,像是要生扣出一道疤痕。

“師兄,師兄快住手!”薑璃按住他的手。

他眼中的迷霧散了一些,盯著麵前的女子,像是認不出她一般,“師…師妹?”

壞了,師兄一定是著了林府的門道,這裡萬萬不能再呆了,先回師門再說。

薑璃取下腰間的劍,咬著牙從鎖靈囊裡抓了一把靈石扔在劍身上,等事後這筆靈石一定要算在師兄頭上。

四散的靈石散發著溫和的白光,接觸到劍身的一刻光線扭曲,數道白光湧進了劍身,劍柄上晦暗的藍寶石充滿靈力,頓時熠熠生輝。

她掐了一個禦劍的訣,劍身漲大數倍。然而隻支棱了一瞬間,劍柄的藍寶石閃爍幾下突然熄滅,劍又恢複了原本的大小。

怎麼回事?

薑璃不信邪,又從鎖靈囊裡抓了把靈石,但這次抓出來的石頭灰撲撲的,並沒有蘊含靈氣。她往鎖靈囊裡一看,本該是流光溢彩的一袋子靈石,此刻卻是死氣沉沉,變成了一袋子的普通石頭。

她暗道不好,林府裡有什麼東西,在不斷吸走靈氣。她竟然無知無覺,隻能說明這東西道行比她要高,高的還不止一點。

“姑爺,薑姑娘。”老管家不知何時站在了兩人身後,朝著二人走來。

昨夜看著慈祥的老管家今天在薑璃眼裡,滿是詭異。

管家停在沈明軒身前,“小姐說她準備好了,讓我來請姑爺去後山掃墓。”

“掃墓,對了,掃墓。”沈明軒恍然點點頭,“是該去掃墓了。”

沈明軒扔下薑璃,跟在管家身後亦步亦趨。

“師兄,師兄!”無論她怎麼喊,師兄都置若罔聞。

她又不能真動手傷了師兄,隻能先跟著了。

老管家卻攔著她,“薑姑娘,山上陰氣重,你等在宅子裡就好。”

“他是我師兄,師尊交待了我二人需得寸步不離,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得陪師兄走一遭。”女子的眼神堅定,毫不退讓。

管家讓開了一步,“既然薑姑娘堅持,那,請吧。”

薑璃走在沈明軒身側,轉頭看一眼他,他臉上還是那副憨實的表情,唯有眼中透出些許木然。

師兄被他們控製了,她現在不能輕舉妄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等見到那個林小姐再把這些個來曆不明的東西,一鍋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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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窄的山路上空無一人,兩旁的樹木枝葉凋零,一副破敗的景象。

管家在前頭帶著路,薑璃與沈明軒並排走在他身後。

“你家小姐呢?怎麼不同我們一同山上。”行了這一路,除了管家,薑璃再沒見過任何人,神經越繃越緊。

管家的腳步不停,“小姐一早隨著丫鬟出門去采買祭品,親手挑的才誠心嘛,現下估計在陵園前等著姑爺呢。”

薑璃知道他在說謊,但現在不是拆穿的時機。

三人在山道上又走了一段,山間突然騰起了薄霧,周圍的景致頓時攏上一層白紗,讓人分辨不清。

霧中行路,猶如閉目塞聽,越往前走,薑璃的五感越鈍,愈發昏沉。

“哐當”一聲銅鑼響起,她一個激靈,靈台頓時清明。抬頭,發現薄霧裡有個頎長的身影,迎麵向著她們走來,越走越近。

一麵巴掌大的銅鑼率先破出薄霧,緊接著是握著銅鑼的手,骨節分明,白玉玉石,很是眼熟。

順著手指一路看上去,熟悉的黑色織錦衣衫,上麵繡著點點紅梅,衣襟鬆鬆的敞著,透著些慵懶,等來人完全破出迷霧,她才看清他的臉。

長眉入鬢,目如桃花。

這不是茶肆的老板嗎?他怎麼會在這裡?

“這世道,生意真是越發難做了。”像是回答薑璃心中的困惑,老板提起左手的竹籃,籃子裡裝著些黃紙元寶等喪葬用品,他笑意盈盈的湊上來,“三位瞧著像是要去替前人掃墓,我這手裡剛好有些祭祀之物,折價賣給你們吧。”

管家連忙擺手,“這些東西我家小姐已經備好了,用不上,你去找彆人吧。”

老板不依不饒,“你家小姐安排的是你家小姐的,我瞧這兩位手裡空空,就這麼上去掃墓,豈不失禮。我這都是上好的貨色,燒到地下,先人都得托夢來誇你呢。”

薑璃:……這種推銷,還真彆致。

不想多耽誤,管家從袖子裡掏出一錠銀子,“喏,錢給你了,東西留下,趕緊走。”

老板接了錢,管家伸手想去拿老板的竹籃,老板避過他的手,“既是掃墓,那需得自己拿上去,才顯得心誠。”

說著將竹籃遞給了沈明軒,他毫無疑義,伸手就接了。

等到薑璃麵前,他兩手空空,嘖了一聲,“怪我今日東西準備的不多。”

說著,他“啊”一聲,想到什麼,伸手從袖子裡掏出一截紅繩,“這是我奉在城隍廟裡的紅繩,開過光的,今日是我第一單生意,我與小娘子有緣,便贈予你吧。”

他牽起她的手,將紅繩係在她的手腕。

薑璃隻覺得他手指冰冷,像常年浸在冰水中一般。

“好了。”滿意的看著紅繩,黑衣黑發的老板眉眼彎彎,似叮囑,又似提醒,“山路崎嶇,小娘子仔細迷路。”

賣完了東西,老板邊敲著鑼,邊往山下的路走。

不知是不是錯覺,隨著鑼聲響起,山間的霧竟好像散了一些。

管家沒將這段插曲放在心上,帶著兩人加快了速度,不到一刻鐘便到了林家陵園。

陵園的霧氣比山道上的更加濃厚,人在其中隻能影影綽綽看見個黑影。

林小姐的貼身侍女站在陵園前等候,林小姐卻不在。

侍女朝著沈明軒行了禮,“姑爺,小姐就在裡頭,林家祖墳,我等下人身份低微,不敢入內,隻能請姑爺自己進去尋一尋我家小姐。”

沈明軒聞言,臉上透出幾分擔憂,“她那樣的身子,怎麼能一個人,真是太亂來了。”

話畢便越過侍女進了陵園。

薑璃趕忙跟上,被侍女一把拉住,“薑姑娘,林家陵園,你一個外姓女子,怎可入內,要是驚擾了林家先祖,可是會遭報應的。”

她一聲厲喝,“放開!”

侍女的手鉗著她的手腕不鬆手,一時竟掙脫不開。

“薑姑娘,等姑爺與小姐拜過了先祖就會下來,姑娘在此稍等片刻。”侍女不顧她的意願,強行拉著她往彆出走。

拜祖先?不是退親嗎,怎麼聽著像是要拜堂一般。

薑璃按住侍女的手,硬生生掰開她的手指,追著師兄的身影,大步踏進了陵園。

一入陵園,她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花香混合著胭脂香,她昨晚在林小姐的衣服上聞到過。

剛才被侍女一攔,沈明軒的身影完全沒入了迷霧中,薑璃追了好幾步都沒看到。霧越來越濃,入目到處都是慘慘的白色,她幾乎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早知道就該多帶些傍身的法寶下山,如今她手裡隻有一柄歇了菜的劍,一個除了裝水沒其他用的葫蘆,連自保都成問題。

可再耽誤下去,師兄的就危險了。

若是旁人,可能會先保存實力,回師門搬救兵,帶著整個宗門的人踏平林府,為師兄報仇。

可她薑璃,心裡眼裡隻有一條路,若沒有路,那便殺出一條路。

藏青色女子的身影在霧中若隱若現,她一雙眼眸銳利如鷹,眉間似有若隱若現的火光。

她用指甲劃破手掌,取了一滴血,蘸著血珠在空中畫符。

“破迷惘,誅邪祟,陣起!”

符文成型的一瞬,紅光以薑璃為圓心向外擴散,沒入濃霧,周圍發出隆隆的聲響。

白霧漸漸散去。

薑璃這才發現,她並不是在陵園中,而是身處一個庭院。院中並無花草,隻有她麵前的一棵巨大榕樹。

管家在霧中兜兜轉轉,竟然又將她與師兄帶回了林府!

“哎呦,哎呦。”沈明軒的聲音從一旁傳來,薑璃顧不上揣測對方的意圖,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去。

剛才破除迷惘的符咒已經耗了她半身修為,她現在手腳發軟使不上力氣,隻能先帶著師兄撤退,等回稟了師門,再帶著人來踏平此處。

沈明軒跌坐在榕樹下,一張憨實的圓臉上滿是迷茫,“師妹,我這是怎麼了?”

還能認出她來,看來剛才的陣法有效。

“彆廢話,快跟我走。”薑璃伸手將師兄扶起來,目光掃到他手臂上的一道陳年疤痕。

兩寸長,疤痕邊緣粗糲,像是被樹枝這等不規則的東西所傷。

他不是師兄!

薑璃意識到被騙,卻已經來不及,電光火石間,一道黑色的影子從麵前人的身後穿出,擊在薑璃的心口。

她隻覺胸口像是被巨石捶打一般劇痛,後退了兩步,嘔出一口鮮血。

藏青色製服上流動的金光聚集在她心口的位置,圓形的陣法盤在她胸前,已經碎了一角。

若不是剛才的護身陣法,她挨了這一下,恐怕站都站不穩了。

她再抬頭,卻看到了驚恐的一幕。

“沈明軒”站在原地,臉上仍是他招牌似的憨笑,他的背後卻揚著一根利爪,高高的舉著,利爪呈圓柱狀,三節,越往外的地方越是尖銳。

像是一根碩大的蜘蛛腳。

“師妹。”

“師妹。”

師兄的身體裡傳出兩個聲音,一男一女,正是薑璃在夢中聽到的那兩個。

“我與林小姐自有婚約,為何你偏偏阻我。”

“我與沈郎情投意合,為何你偏偏就是不放過我!”

蜘蛛的利爪勾成了一個彎弧,朝向薑璃的方向飛速彈出。

“去死吧。”

“去死吧。”

薑璃調動全身的修為,念了護身的咒語,衣服上的金色陣法浮空而起,形成了一個流動著金光的薄盾,擋在她的身前,蜘蛛細爪被阻擋在盾外。

細爪如有千斤,薑璃的額頭滲出汗珠。

“沈明軒”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蜘蛛細爪的彎弧崩直,一股巨大的力量凝在爪尖,薑璃拚了全身力氣阻擋,卻仍然不敵。

金色的盾如同琉璃一般片片碎裂,利爪穿盾而出,紮進拚死力博的女子心口,鮮血滴落在地,似點點紅梅。

“沈明軒”張嘴,吐出一道女聲,“真是自不量力。”

薑璃一雙眼睛亮的駭人,握住穿進她心口的利爪,“是嗎?”

對麵“沈明軒”的身形頓了頓,胸口陡然破出一個洞,與她受傷的位置一致。

“反噬?”

薑璃在護身的咒術中夾雜了反噬咒語,便是她擋不住這一擊,也要拉著對麵的人陪葬。

“嗬嗬嗬嗬,自作聰明。”

“沈明軒”的聲音依舊沉穩,似乎並未被反噬所傷。

怎麼會這樣?

薑璃強撐著抬起頭,酷似師兄的人胸前被反噬的地方皮膚破碎,卻並無血跡,隻有漆黑的一個空洞,讓她想到林府門口那個破了的燈籠。

蜘蛛的細爪從女子的胸口拔出,帶出一絲鮮血。

“你的伎倆用儘了,可我還沒使出全力。你,果然不是她……”

薑璃的眼前發黑,她,又是她?第二次了,那個她是誰?

蜘蛛的利爪滴著血,高高揚起,細如針尖的前端對準藏青色身影的頭頂。“沈明軒”彎起眼角,隻要在一擊,麵前的這個人就再不會站起來了。

薑璃眼前模糊,耳旁也隆隆作響,似乎出現了幻音。

“哐當哐當”的,像是有人在敲鑼。

手腕有東西發燙,低頭,是那個老板送給她的紅繩,染了她的血,此時正亮著耀眼的紅光。

鑼聲越來越近,好像不是幻聽。

“是他?是他!”

“怎麼會?怎麼會!”

兩道聲音透著恐懼。

蜘蛛利爪一顫,頓時縮回沈明軒的身後,扭曲的皮囊複位,竟恢複的如活人一般。

他臉上滿是驚恐,望著薑璃的身後。

身後,有什麼人嗎。

薑璃的動作有些遲緩,她剛想轉頭看個究竟,一隻手突然從背後捂上她的眼,手掌冰冷,像一塊萬年寒玉。

她隻來得及看清一角黑色衣袖。

“彆怕,我在,睡吧。”身後的人在她耳邊說話,呼出的氣也是冷的。

胸口流出的血似乎帶走了她全部的力氣,薑璃軟軟的倒在身後之人的懷裡,失去知覺。

“闌…闌淵。”對麵的人哆哆嗦嗦念出一個名字。

黑衣黑發的男子擁著懷中的人,眼神落在她唇角的血跡,破碎流血的胸口,沉黑的雙眸頓時斂去了所有情緒,冰寒如深淵。

一股威壓自他周身散發,周圍的溫度瞬降,地麵的積水頓時覆上薄冰。

裹挾著碎冰的寒氣激蕩而開,“沈明軒”欲逃走,隻邁了一步,後腳便被碎冰纏上,凍在地麵,寸步難移。

名喚闌淵的男子開口,聲音清冷,透著不可忤逆的威嚴,“小姑娘初來人間,你個老太婆不講武德,是欺負她身後沒有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