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夫人(1 / 1)

十一月初四,勝。

十一月初六,敗。

十一月十三,險勝。

十一月十七,第十魔城城主調遣四萬魔軍襄助胤燭,人族不敵,大敗。

十一月下旬,軍隊撤回虞城,魔族兵臨城下。

城中悲淒蕭然,哀鴻遍野,軍營內滿是傷兵重患,治療傷兵的事已交由靈霄閣弟子負責,普通醫官從旁協助。

剛處理好一個上嶽弟子的傷,又馬不停蹄跑去察看另一個疼得滿頭大汗的士兵,楚無袂按住她的腿,手中掐訣,嘴上安撫道,“魔氣未除儘,撐住,我幫你。”

同一營帳內,褚纖雲正在給兩名靈霄閣弟子打下手,幫她們為一位雙手雙腿都被魔氣嚴重侵蝕的士兵處理傷勢。

雖不會醫,法術也隻略懂皮毛,但她想儘可能地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便和阿盛每天都來軍營幫忙,比如替重患換洗衣裳,或者講趣事緩解他們的心情。

某次空閒時,楚無袂提出教兩人一些驅除魔氣的法術,得知她在練習長鞭後,還教了她幾套鞭法。

兩人相見的日子比薛念湘設想中提前了許多,不過如她所想很合得來,每次見麵也都交談甚歡。

今日豔陽高照,天氣還算不錯,但拍在臉上的風仍然冷嗖嗖,頭忽地有些發暈,褚纖雲沒太在意,彎著腰繼續為傷患纏繞綁帶,“這邊,抬一下胳膊……”

“好,可以了,切忌傷口碰水。”

叮囑完,剛站直身子,眼前又是一陣頭暈目眩,腳不穩險些摔倒,幸好撐住了手邊的桌椅。

抬手摸額頭的溫度,沒有發燒,怎麼會突然胸悶氣短,頭腦昏沉……

“纖雲,你還好嗎?”

周圍人都在忙,唯有楚無袂注意到剛才那幕,放下手中的事朝她走來。

褚纖雲揉揉太陽穴,視線重新變得清明,“我沒事……”

楚無袂眸光關切,“你今日好像還沒休息過,去歇會兒,這裡還有我們。”

普通人體質不如修煉之人,忙了兩三個時辰,該好好休息一下。

“……好。”

楚無袂想扶她去坐那邊的凳子,褚纖雲擺手拒絕,正常地走了幾步路,表示自己沒有大礙,“無袂師姐你忙,不用管我。”

“那你先休息,哪裡不舒服要跟我說。”

說完剛要轉身,不想前一秒還對她說沒事的人身形直直往後倒。

“纖雲——”

楚無袂語氣微驚,伸手想去接,卻有人比她快一步,視線往上,接住她的人是墨北寒。

摟在懷中的少女麵容蒼白,即便陷入昏迷,眉頭也緊緊皺著,嬌小瘦弱的身軀幾乎沒什麼重量,單薄得像張紙,似乎來陣風就能被吹走。

初次見麵時力氣大著,能壓在他身上掐他脖子,半年過去,胳膊細了,臉也瘦了很多,瘦得沒幾塊肉。

墨北寒在細細打量著懷中的人,楚無袂已施法檢查完她的身體狀況。

“沒有內傷,應該是勞累過度才昏倒了,需要好生休養一段時日……墨公子,我送纖雲回去,把她給我吧。”

墨北寒避開她伸來的手,由單手摟改為雙手抱,“不必勞煩楚姑娘,我送她回去。”

在軍營時兩人有過往來,墨北寒還常派人來給她送食盒。

知曉二人關係還不錯,楚無袂沒再爭,拿出一個小瓷瓶遞給他,“那就麻煩墨公子走一趟,這是滋補丹藥,等纖雲醒來可以給她服用。”

“多謝。”墨北寒抱著人出了軍營。

——

夜裡,雲層稀疏,彎月懸掛。

褚纖雲悠悠轉醒,睜開眼,映入眼中的景象格外陌生,不是她的臥房,這是在哪?

記憶還停留在與無袂師姐的對話,後麵的事都想不起來,好像自己昏倒了……

瞥了眼窗外,天色漆黑如墨,分不清此刻夜半還是剛入夜。

視線往右前方移,珠簾外,那處桌案旁坐著人,這個角度望過去看不到臉,隻看得見手臂和半邊衣袖,有些熟悉,但一想到這會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就迫切地想要下床,弄清這裡是什麼地方。

還沒掀開被褥,視野裡多了道人影,抬頭看,是墨北寒,剛才還坐在桌案邊,這會站在幾步之外隔著珠簾問她,“醒了,身體有沒有不適?”

低沉的聲線和熟悉的麵龐讓褚纖雲心裡繃著情緒放鬆許多,她搖頭,輕聲問,“我睡了多久?”

“睡了兩個時辰,現在是亥時三刻,這裡是墨府客房。”

聽他說了自己昏倒在軍營的事,褚纖雲不好意思道,“我……以後不會再逞強,累了就休息。”

墨北寒點點頭,而後吩咐侍女呈上晚膳。

“你用過晚膳沒?”

本是象征性地問一句,畢竟正常來說這個時間點應該都已經吃過飯,不料墨北寒回道,“還未,等你醒來一起用膳。”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和平常沒什麼不同,褚纖雲聽著,心中卻是一動。

那邊的桌案上擺著幾卷書,方才醒來時第一眼就看到他,難道她睡著的兩個時辰裡他一直都在這裡陪著她?

這樣的念頭閃過腦海,心頭又是微顫。

墨北寒盛了碗燕窩羹放在她手邊,褚纖雲回過神,端過羹湯輕聲道,“謝謝。”

用完膳,墨北寒讓這褚纖雲就在墨府住下,給出的理由是,褚府人都走完了,隻剩個空殼,衣食住行不像以前那麼方便,不如搬來墨府,等這段特殊時日結束再回去。

褚纖雲猶豫不決,墨北寒又道,“魔族兵臨城下,哪日做出對虞城不利之事,你在墨府也更安全。”

褚纖雲被說服,想說可以去薛府或者城主府,畢竟她與阿湘更熟。

剛要開口,墨北寒就讀懂了她臉上的神情,道,“我已派人去通知了你身邊那個護衛,告訴他之後一段時間你們主仆二人都住在墨府,你的東西我也派人去收拾了,等會清點一下,看是否有遺漏。”

語氣不容拒絕,但想到他也是出於好心,而且住在哪裡其實沒多大區彆,褚纖雲便答應了。

“好,給你添麻煩了。”

謝巧宜生辰的第二天,她還了他的令牌,他給她送了謝禮,之後兩人很少再見麵。

後來,是去軍營幫忙的時候總能碰巧遇到他,次數多了,二人說的話也就跟著變多了,但具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因為什麼原因與他變熟,記不清了。

“咚咚咚——”

屋外的侍女敲門,“公子,褚姑娘的護衛來了。”

褚纖雲指指房門,“那我先去見阿盛。”

“嗯。”

墨北寒與她一起出了屋子,“我的庭院離這兒不遠,遇到麻煩都可以來找我。”

“好,那……時辰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

褚纖雲與阿盛就這樣在墨府住下,墨府的下人先前就知曉她是二公子喜歡的姑娘,如今又是大公子的朋友,待她更是恭敬。

住在彆人府上,怎麼也該去見見府中的主人,第二天一早褚纖雲就去問候墨家家主和墨夫人。

墨重霄不在,隻有墨夫人在府上,侍女前去通報,她在院裡等著。

半刻鐘後,見到墨夫人,褚纖雲有些吃驚,印象中的墨夫人膚白光潤,雍容貴氣儘顯富態,臉上還總帶著笑容,一看就知道是位性情溫和的婦人。

而現在,儘管塗了胭脂白粉也蓋不住她眉宇間的憔悴疲憊,眼神也大變,似乎帶著尖銳的刺……總之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許是思念墨遷過度,才跟換了個人似的。

兩人寒暄幾句,交談間墨夫人說話的方式、語調以及對她的態度都和從前一樣,褚纖雲又覺得她好像隻是容貌變了,性情沒變。

難以避開提及墨遷,褚纖雲語氣無比肯定道,“墨遷一定還活著,前幾日阿湘跟我說派去找他的鏡使在一個小村莊裡打聽到了他的下落,墨遷沒死,他還活著,他會平安回來的。”

她也拜托了小白幫她尋人,隻是小白出去後到現在還沒回來過,不知進展如何。

城主薛令儀前不久也告訴了墨家這則消息,但願這次不會再是空歡喜一場。

“聽說是北寒讓你住到墨府的?”

墨夫人忽然轉變話題,褚纖雲微愣,為了避免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誤會,認真解釋道,“我跟墨北寒的關係跟我和阿湘的關係一樣,也不對,還沒好到那種程度。”

阿湘在她心中的地位,任何人都無法超越。

之前她與墨遷之間產生了些謠言,如今又跟墨北寒往來,會不會讓墨夫人覺得她心思不純,很想嫁進墨家。

思及此,便又講了與墨北寒認識的過程,但隱去了濟安寺的事,挑了些適合的話說。

說完觀察她的臉色,沒有異樣的目光,但墨夫人看向她的眼神卻很複雜,眼底那抹情緒飛速劃過,似悲傷似憐惜,卻又似……恨?

怎麼會,應該是她看錯了。

墨夫人長歎一聲,語氣滄桑道,“纖雲,你是個好孩子,離開虞城吧……”

褚纖雲隻以為,她話裡的意思是擔心虞城失守,讓她趁現在還來得及的時候儘早離開。

“這一戰打了數月,魔軍也已經精疲力儘,各州和各宗門弟子都在趕來支援的路上,隻要我們再堅持堅持就能取得勝利。”

她不懂,為何墨夫人還是用那樣複雜的眼神看著她,於是又寬慰道,“夫人,要有信心!虞城有薛家、謝家、奚家、墨家等等一堆世家撐著,有城主、少城主、阿湘、上官荷、奚衡,還有那麼多宗門弟子和萬千將士在,魔族不會得意太久。”

這之後,褚纖雲每日都去墨夫人的院子陪她說話談心,講兩軍戰況、與阿湘的趣事、自己幼時的糗事,或者一同為墨遷祈福、繡花聽曲等等,隻要能讓她心情好起來的事,都做了個遍。

墨夫人的情緒受她感染,變得開心許多,常常與她講起墨遷小時候的事。

住在墨府,衣食用度方麵遠遠勝過褚府,唯一疑惑的是,墨伯父與墨北寒幾乎很少來墨夫人的院子,也很少與她們一起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