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將至,荊如玉左手拎著雞,右手提著酒和一包藥,神色略帶恍惚的推開了小院的門。
林修竹正在收拾碗筷,他晚上炒了兩個小菜,自覺十分不錯。秋生和啾啾十分乖巧地坐在凳子上,認真地聽他叨叨著關於做飯的心得感悟。
一看荊如玉進門,秋生和啾啾立馬圍了過去,耳根得到了片刻清淨。林修竹隔著老遠打量著荊如玉,話都到了嘴邊,愣是硬生生咽了下去。
荊如玉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拿起酒壺倒了一碗酒,推到了林修竹麵前,隨後又為自己滿上了一碗。
“這是熊二爺自己釀的,果酒,不傷身。”荊如玉舉起碗,朝林修竹點點頭,隨即一飲而儘,接著又在懷裡摸了摸,找到半包蘇子糖,遞給了秋生。
林修竹覷眼看了荊如玉半晌,低頭聞了聞碗中的酒,眉毛一皺,像是鼓足很大勇氣一般,輕輕呷了一口。
荊如玉低頭不語,自顧自地給自己又倒了一碗。
“荊姑娘,我這有一筆生意不知道你想不想做?”
荊如玉漫不經心地回道:“什麼生意?”
“托你送趟鏢。”說完林修竹又啜了一口酒,眉頭倏地一皺。
“鏢碼是什麼?”
“我。”
荊如玉眉毛一挑,繼而目光一沉,似笑非笑道:“林公子的本事,還需要我來保護?”
“白銀一千兩。”話音一落,林修竹便埋頭吃飯,沒再抬頭看她。
荊如玉借著點晦暗的燈光端詳了林修竹片刻,說道:“明天我要出去辦點事,眼下這事回來說。”
入夜,天空沉甸甸的,好像隨時要迎來一波暴風驟雨。
林修竹在灶前忙得滿頭大汗,他在收拾荊如玉買回來的雞,“咣咣咣”剁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他下午在打掃院子的時候,發現了荊如玉之前隨意塞在竹筐裡菌子,簡直暴殄天物!
看他忙前忙後、一臉愉悅的樣子,荊如玉坐在屋前的小凳上瞧了他半天,頓覺他在宮中畫畫實在是屈才了,他應該去哪個官宦人家的府上做個廚子或者管家。
一聲悶雷劃破了寂靜的夜。
荊如玉抬頭望了眼烏蒙蒙的天空,拔刀出鞘,她的手輕輕滑過刀身,一寸寸感受刀的氣息。
今早,她本來打算去集市買隻雞,正當她在雞籠前轉悠的當口兒,啞夫突然出現。一般情況下,啞夫不會貿然來找她,除非……
“我接到消息,九峰山那兒來了一夥人。”啞夫掃了一眼荊如玉,說道:“據觀察,他們的目標是玄冰穀。”說著便把一個沉沉的包裹推到荊如玉麵前,“這個你先收著,三年八個月零十天。”啞夫停頓了一下,“帳都記著。”
“刷刷”兩聲,雙刀收回刀鞘,荊如玉再次抬眸遙望陰沉沉的夜空,心裡腦裡恰逢一種久違的靜謐。
“咣鐺”一聲,荊如玉循聲望去,隻見林修竹探出半顆腦袋,略有點尷尬地問道:“荊姑娘,你家還有多餘的砧板麼?”
天一擦亮,荊如玉便動身出發了。
走到村口,恰好碰見要去趕集的武家大哥,她厚臉皮的蹭了一段人家的騾子車。
躺在車後的草垛上,荊如玉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天邊的啟明星,直覺告訴她此行頗為凶險,但她彆無選擇。就像之前去渡妖閣,本來可以拒絕,她雖然需要銀子,但也不想跟皇宮扯上什麼瓜葛,但是聽到“不死草”的時候,她就知道渡妖閣是一定要去的,仿佛每一次的選擇都注定是死局。
“如玉,如玉。”
武大哥推了推還在發呆的荊如玉,輕聲道:“到山腳了。”
荊如玉一個鯉魚打挺翻身下車,待武大哥走遠後,她剛要轉身,便聽見已經走得很遠的武大哥朝著她喊道:“如玉啊,那山上猛獸多,你保護好自己,早點回家吃飯啊。”
荊如玉愣了幾秒,輕輕彎了彎嘴角,衝著武大哥的方向揮了揮手,無聲地說了個“好”。
九峰山地勢險峻,像一把從天而降的巨斧直接把這片土地劈成兩半,而九座山則各有各的所屬。傳聞每座山都有山神,守護著山上生活的萬物生靈,絕不允許異族踏入和侵擾。
曾有個獵人不信邪,非要進山練練膽,結果可想而知。荊如玉可不是沒事找死的類型。但要去玄冰穀必須經過主峰玉女峰,她頭皮一硬,妖來殺妖,魔來斬魔,怎麼著每次都能混個全須全尾的出來。
荊如玉站在玉女峰下,舉目望去,青崖縱橫,樹木蓊鬱,偶爾有幾隻不知名的怪鳥撲閃著翅膀從林中飛出,盤旋了幾圈卻怎麼也飛不出這座山峰,隻能無奈返還。
荊如玉眼光清亮,輕哼一聲,“裝神弄鬼。”隨後,步履輕捷地向林中走去。
高大的樹枝如猛獸利爪般鋒利如刃,森森如怖,一點點地吞噬旭日的微光,山風呼嘯而來,吹過幽邈靜謐的山林,拂過孑然一身的荊如玉。
走著走著,荊如玉猛然頓住腳步,耳朵一動,一支響箭便風馳電掣般向她射來,她一個後空翻堪堪躲過。剛一落地,“刷刷刷”接連好幾支箭直奔她而來,荊如玉一個側空翻,又躲過兩隻箭,她一腳蹬上樹乾借力而起,雙刀出鞘,寒光畢現,接連斬斷好幾支疾馳的響箭。
荊如玉一躍而起,站在一棵樹乾上,環顧四周。
一陣桂花香驟然間四下蔓延開來,荊如玉眉毛一挑,隻見自上方飛躍而下一個手持軟劍的藍色麵具人,正是那日在渡妖閣與她交手的神秘人。
荊如玉倏地抬頭,提刀與那麵具人大戰幾個來回。二人刀劍相搏,從一棵樹冠跳到另一個樹冠,二人身輕似燕,飄若遊雲。白刃琅琅,刀劍相錯,從樹上打到樹下,難分上下。
突然一根長棍,自林深處向荊如玉飛來,她俯身一躲,不偏不倚正好打中背在身後的刀鞘,刀鞘應擊而落,被棍子定在地上。
一黃衣女子一躍而出,不費吹灰之力便拔下定在地上的棍子,直衝荊如玉麵門而去。
荊如玉瞥了一眼,輕蔑一笑,“喲,綠色麵具,都是一幫見不得人的。”
這黃衣女子用棍剛柔並濟,一出手宛如雷霆震懾寰宇,內力遠在藍色麵具人之上。
二人合力愣是將荊如玉逼退了幾步,她一個轉身,四五步便跳上了樹。荊如玉提刀立於樹上,當即麵露幾分慍色,波瀾不驚地冷笑道:“來了多少人,都一起上吧!”
“咻咻咻”幾隻飛鏢不知從何處飛來,荊如玉執刀置於胸前,硬生生地將飛鏢擋了下來,隨即翻身躍下樹乾,電光火石間又與兩個麵具人走了七八招。
刀劍相搏,棍影舞動,不知踏平了多少草木花卉,削斷了多少樹蔓柳枝。
“住手!”
醇厚低沉的聲音,阻止了這場激烈的角逐。兩個麵具人聽到這個聲音,及時收手,倏忽間便站在了一個男人的後麵。
這男人約莫著三十多歲,一身華服錦衣,氣宇不凡,一看便是出身於鐘鳴鼎食之家。
荊如玉斜睨他一眼,覺得他一副道貌岸然的官家嘴臉,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男人朝荊如玉拱拱手,帶著和煦的笑容道:“想必姑娘就是荊如玉吧。”
荊如玉眼皮都沒抬一下,輕哼一聲。
“不知姑娘可知道我是何人?”
荊如玉心想,這不是廢話麼,我去哪裡知道你是誰?找本姑娘報仇的人多了,我還能都記住?
荊如玉不語,淡淡平視著對麵的人。
說時遲那時快,對麵人驟然發難,掌風烈烈,剛猛遒勁,宛若遊龍,來無影去無蹤,眨眼的光景,就到了荊如玉麵前,驚得她連連後退幾步,耳畔嗡嗡作響。
這人怎肯作罷,對準荊如玉腦門就一掌劈下,剛猛無匹,大有氣壯山河之勢。荊如玉身形如蛇,快如閃電,接連躲過對麵人好幾招的攻擊,她發現竟沒有舉刀的機會,倒抽了一口氣。
荊如玉接連兩個後空翻,站到距離此人一丈之外,隨即喉頭一甜。她表麵上不動聲色,心口一頓翻湧,念道:“想必此人剛才在暗處,早已摸透我的路數,以柔克剛,接連出掌相逼,拖延時間,就是要消耗我體力!”荊如玉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挺大個男人,長得人模狗樣,行事作風一點都不光明磊落。”
對麵之人後退幾步,作揖行禮道:“剛才多有得罪,還請荊姑娘見諒。”這人淡然一笑,“鄙人伏妖司首領薛堇。”
荊如玉聽到這個名字,腦子忽然靈光一閃,竟無端生出幾分局促,臉上一忽兒紅,一會兒白。
“姑娘是聰明人,想必已經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了。”薛堇不經意間轉了一下大拇指的玉扳指,說道:“荊姑娘隻身闖入渡妖閣,是我們學藝不精。”邊說著話,邊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帶藍色麵具的男人,“但伏魔鏡乃鎮閣之寶,竟讓姑娘無端打碎。”薛堇轉頭盯著荊如玉,目光如炬,麵笑肉不笑地說道:“我也不好向上麵交代。”
荊如玉聽聞後,斂衽行禮:“損壞伏魔鏡,確實我之錯,我將儘力補償,還請指點。”
薛堇似笑非笑道:“東西損壞自然要賠償,但伏魔鏡不同與其他東西,它是鎮妖伏魔的,這一損壞,渡妖閣中的妖自是趁機而逃。”
荊如玉聽到這,頭皮炸起一片,慚愧地說:“我去把它們都捉回來。”
薛堇眉峰一挑:“荊姑娘師出無名,那些妖怪怎會輕易束手就擒。”
“那如何?”
“當然是加入伏妖司。”
“沒興趣,隻要告訴我如何找到它們,我自會對你們有個交代。”
荊如玉嘴角略微繃了一下,平靜地看著對麵的人。
“不是對我們有個交代,而是對蒼生有個交代。斬妖除魔,守護蒼生,乃是伏妖司的職責,也是天命所歸。”
荊如玉隻覺他滿嘴大話,胡言亂語,有病一樣。
“天下蒼生,乾我屁事。”
薛堇沒想到挺漂亮的小姑娘,說出的話竟如此粗魯,一時說不出話來。
“撲哧!”
不知是誰,沒忍住笑出了聲,荊如玉四下打量,看到斜對麵的樹乾上站了一個帶著紫色麵具的男人。這人懶洋洋的,抱著手臂靠在樹乾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弓箭手!荊如玉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人好似有所察覺,興致缺缺地摸了摸麵具上的假鼻子。
“人各有命,我不便乾預。收妖也好,修伏魔鏡也好,是我的事,我定當萬死不辭。其他的,我無心參與。”
薛堇低頭一笑道:“玄冰穀是個好地方。”
荊如玉神色一凜。
薛堇繼續道:“聽說那的石棺,是個好東西,屍體放裡麵能百年千年都不腐,就是要花費不少銀子。”
荊如玉頓時臉色煞白,手腳冰涼一片。
“你要乾什麼?”
“沒乾什麼,隻不過疼惜下屬,僅此而已。”薛堇掃了一眼荊如玉,“每個月為了賺那些銀子也不容易,倒不如交給伏妖司來打理。”
荊如玉嘴角微微顫動了幾下,眼眶通紅,戒備地盯著他。
薛堇走到她麵前,俯身在耳邊說道: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不死草”。
“哢嚓”一道閃電,擦亮了陰暗的密林。
荊如玉眼睛驀地放大,二人在不經意間對視了一眼。
金烏西沉,霞光萬丈,林修竹原以為今天會下雨,早早就把晾在院子裡的東西收了起來。誰成想,沒一會兒,天放晴了。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喂著雞和鴨,菜和飯已經熱了好幾遍,但荊如玉還不見人影。
林修竹重重歎了口氣。
“吱嘎”院門開了,翹首以盼之人走了進來。
落霞之下,荊如玉紫衣斑駁,臉上有輕微擦傷的痕跡。
“荊姑娘……你這是……”
荊如玉眉頭緊鎖,打斷他道:“林修竹,告訴我,關於你知道的……伏魔鏡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