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竹用針挑開了蜷成一團的燭芯，小屋頓時明亮了幾分，他目光緩緩轉向荊如玉，沉吟片刻道：“你知道幽都麼？”
“幽都？”荊如玉眼睛猛然睜大。
“嗯，幽都那有座山，名為幽都山，山上有位神女名為玄女。當年，女媧娘娘用由赤、青、黃、白、黑五種顏色組成的神石頭補天。在她修補天穹之時，有不少黑色碎石落下，掉在了幽都山，玄女就將黑色碎石搜聚起來，經過九九八十一天鍛造，製成了一麵石鏡，這麵石鏡就是伏魔鏡。”林修竹頓了頓，呷了口手中的熱茶，繼續道：“幽都乃萬物生靈歸真之地，而伏魔鏡出自幽都山，自然是妖魔鬼怪所忌憚的法器。玄女將伏魔鏡贈給居住在傲岸山的大神熏池，希望他可以將伏魔鏡交到可信任的斬妖世家。於是，熏池把伏魔鏡交給了當年在傲岸山修煉的陳清風。”
“陳清風？清風劍法的創始人！傳言他已屍解成仙。”
“你都說是傳言了。”
荊如玉沒有理他，繼續問道：“聽說清風劍，來無影，去無蹤，可以將劍收入袖中，也可以隱藏於虛無之中，隻需對著空中召喚‘劍來’，清風自現！”
林修竹：……
荊如玉說這些的時候，大眼睛變得格外的清亮，臉頰泛著微微的紅光，跟平時判若兩人。
林修竹笑了笑，“你還知道什麼？”
“傳言陳清風的武功集各家之大成，不僅精通劍法，還在經史子集方麵有很深的造詣。”
“說書的還講這些？”林修竹不禁打趣道。
荊如玉翻了個白眼，“他們知道個屁！那後來伏魔鏡又怎麼到了皇宮。”
“師祖陳清風創建了清風派，‘伏魔鏡’和‘清風劍法’並稱為傲岸山的鎮山之寶。想得到清風劍法的劍譜和內功心法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雖然每年有無數的清風派弟子躍躍欲試，但最後基本上都無功而返。”
“這是為何？”
“想習得清風劍法，必須得闖過“五厄門”。
荊如玉眉毛一挑，脫口道：“五厄門？”
“色、愛、貪、權、名”此乃‘五厄’。當年，有一對關係非常好的師兄弟，過五關斬六將，終於進入了‘五厄門’，可最後隻有師弟出來了。他也是清風派有史以來第一個從‘五厄門’走出來的弟子……”
說完這句話，林修竹的神色有一瞬的凝固，他的表情十分複雜，目光好像越過小溪村，翻過九峰山，落到不知名的遠方……手指無意間摩挲的水杯，好像一刹那又把他拉回了現實。
林修竹倒了一杯茶，目光隨著搖曳的燭火跳動，忽明忽暗。他悠悠開口道：“這個師弟來自當時最強的捉妖世家——聿家，伏魔鏡和清風劍譜，最後都被他帶走了。後來，這個師弟進宮繼承家族使命成為當朝大祭司。”
“聿修？”荊如玉神色一時有些啞然，忙道：“那他的師兄是？”
“你們已經交過手了”
“薛堇……”荊如玉臉上倏地沒了起初的笑意，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林修竹起身披了件衣服，沒有接荊如玉的話，自顧自地說道：伏魔鏡表麵上是一麵鎮妖的鏡子，實際上，它是妖怪的‘牢獄’！裡麵不知道關著多少妖怪，所以，它這一碎，自然有法力強大的妖怪逃了出來……”
“既然伏魔鏡這麼厲害，怎麼會被我打碎？”問完這句話，荊如玉頓時覺得林修竹在故弄玄虛，胡說八道。
“你是半妖，那你的妖族血統是什麼？”林修竹眼神一下子變得犀利起來，緊緊盯著荊如玉。
“我……我是什麼……”荊如玉喃喃自語，原本緊繃的肩膀瞬間塌了下來。
這也是她一直在苦苦追尋的……她究竟是什麼！
“這就是薛堇想讓你加入伏妖司的原因。”
林修竹緩緩閉上雙眼，頭靠在椅背上，淡然開口：“那些逃出去的妖怪在伏魔鏡中不知待了多久，一時半會兒，他們得依附伏魔鏡的力量，所以必然會隨身攜帶鏡子的碎片。明天，薛堇會派人過來，至於怎麼找到伏魔鏡碎片和逃走的妖怪，他們自有辦法。”
荊如玉若有所思地半垂著眼，沉吟片刻說道：“林公子，你的‘鏢’我接不了了。”
林修竹抬眼瞧著房頂，緊繃的嘴角微微翹起，說道：“沒準，咱們順路。”
繼而又合眼假寐。
突然，林修竹像是想到了什麼要緊事，猛地坐直了身體。荊如玉被嚇了一跳，也跟著坐直了身體，一臉的緊張地盯著他。
“荊姑娘，你能借我點銀子麼？”
荊如玉：……
師小玉正在洞口磨那把剛得到不久的彎刀，不得不說，這確是一把稱手的兵器，她甚至還給刀柄上鑲了兩顆綠寶石。師小玉舉起彎刀，借著月光仔細端詳了片刻。一低頭，便看見了丟在一旁的紙團，她輕‘哼’一聲，走了過去，一用力將紙團踢了出去。
“哎呦……”
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剛爬到洞口，便被飛出去的紙團砸到了腦殼，連滾帶爬地跌下山去。
“沒用的東西。”
師小玉綠衣飄飄，從洞口一路翩然而下，站在了一堆白骨旁邊。她玉指輕輕一點，這堆白骨瞬間變成一副站立的人骨架，模樣驚悚駭人。
這骨架“哢嚓哢嚓”上下磨著牙齒，像是在對師小玉說著什麼。
師小玉聽後，眼波一轉，嘴角輕翹，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聲音中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雀躍：“當真？”
紅月，密林，群鳥盤旋而飛。
一個身著紅色喜袍的年輕人，踽踽獨行在這崎嶇的林間小路上。這年輕人形容俊朗，身姿挺拔，眉宇間自帶一股浩然之氣，正是那日荊如玉在無字觀所見的小道長——凡心。
他手裡拎著斷成兩截的紅櫻長槍，在這片密林裡盤桓了將近半個時辰，始終沒有找到出口。
入夜，周遭暗沉沉的，霧氣氤氳，自地麵向四周漫開。
凡心站在原地掃視一圈，凝神屏息，隱隱約約聽見絲竹管樂之音。時而高山流水纏纏綿綿，時而山間林下淒淒惶惶。
戰鼓雷鳴，人群吵嚷，近在咫尺，隻聞其聲，未見其形。
前方霧靄繚繞，影影綽綽間得以窺見一峻拔背影，身著喜服，正合掌跪於佛前。凡心上前幾步，想要一探究竟，倏忽間幻影飄散不見。東風忽起，一群烏鴉盤桓於密林之上，凡心轉頭對上一雙犀利的眼，幼隼軒頸瞪目，遠眺雲際……
嗩呐聲聲，鑼鼓喧天，凡心轉身側目便見一對新人緩步而來，俊秀才郎，美人如玉。山風呼嘯而過，一對佳人倒於血泊之中，四周黑壓壓一片，傳出嗚咽怒喊的鬼魅之音……
凡心遊目四顧，躑躅之際，一隻赤目長尾，白耳怪物朝他呼嘯而來。他側身執槍向怪物刺去，轉瞬間，這怪物從他身體穿過，他一個踉蹌，轉身望去。隻見那怪物追上一綠衣少女，這少女負手立於林間，英英玉立，兩根朱紅發帶在黑暗中耀眼奪目。
“小......”凡心適才出聲提醒綠衣少女，發覺已難以開口，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簌簌而下。
山風洶洶，驅散了林間的縹緲幻影，方才一切恍如夢寐，難以琢磨。凡心閉目而立，氣貫丹田，耳聽八方。
山林清寂，霧靄沉沉。
驟然間，淒厲嘶吼從四麵八方湧來，百妖伺機而動。
“他就是凡心！”
“他就是凡心！”
“凡心！凡心！”
“太好了！太好了！”
“是凡心！”
“凡心！”
“多麼美麗的眼睛，我要他的眼睛，哈哈哈......”
“我要他的頭，他的頭！”
“我要他的心！”
“我要他的心！”
“凡心！”
怒吼咆哮之音不絕於耳，小小密林上空盤踞著莫可指數的鬼怪妖邪，魑魅魍魎，虎視眈眈地盯著凡心，垂涎已久的美味佳肴即將唾手可得。
眾妖齊聲咆哮，紛紛張著血盆大口俯衝直下，奔著凡心而來！
凡心左右手各執半截紅纓槍，在手掌旋轉一圈，他生平第一次用槍，可惜還是斷了兩半的。
周遭光芒大盛，凡心傾耳閉目，細細辨彆妖怪襲來方位。他左右手齊發力與眾妖纏鬥開來，他身姿靈巧如風，側身躲開幾張對他如饑似渴的猙獰大口，右手腕一轉，掌勁兒如風，半截棍子飛出，啊啊兩聲，直截了當地要了衝在前麵兩隻妖怪的命。四方妖怪沒料到他還有這本事，便不敢貿然出手，逡巡在他四麵八方，蠕蠕而動。
凡心嘴角微微牽動一下，右肩膀一道觸目驚心的抓痕，血順著指尖滴答滴答落下，血腥味引得妖怪們蠢蠢欲動。
“血！”
“血！”
“好香！”
“我要他的心！”
“他的心！”
妖怪們怎麼會善罷甘休！
凡心臉色煞白，手腕處泛起鐵青。他用嘴咬住了紅纓槍的上半截，佇立睥睨。倏地從衣襟撕下一塊布，緊緊蒙住雙眼。
他臉上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表情，靜靜地跟盤旋於密林周遭的妖魔鬼怪對峙。
妖魔鬼怪早已急不可耐！
他們風卷殘雪般席卷而來，凡心單手執半截紅纓槍與百妖眾魅大戰幾個回合，後背和腿上又多了幾道血淋淋的抓痕，胸口一陣刺痛。他咬緊牙關，右手徒然一轉，一個側空翻，紅纓槍脫手而出。
“啊！！！！”
一聲尖銳的嘶吼，一隻響尾蛇妖掛在樹乾上，咽了氣。
凡心下意識地往後一仰，隻覺得一股殺意擦著臉頰而過，一個翻轉從腰間拔出利劍。用手一掂量，眉峰一簇，心道：“這劍，懸。”
還未等他做出反應，腳下陰風襲來，他慌忙一閃，縱身躍上旁邊一塊巨石，隨即抽身躲開一爪。
紅月高照，群魔呼號，赭衣少年，密林除妖。
突然，迎風一爪，凡心沒來得及閃開，右手臂直接開了花，血汩汩流下。聞到血腥味的眾妖們亢奮異常，恨不得立即生吞活剝了他。
凡心用劍柄勉強支撐著站起，背後竟已被冷汗浸透。他強提一口氣，原本白皙的脖上多了兩道可怖的抓痕。心中暗自思忖：“完了……”
千鈞一發之際，凡心隻覺周遭清風揚起，如沐甘霖。
一綠衣少女支身闖入結界，從他身邊轉瞬而過，這少女手持符籙，雙眸倏地睜開。
“耳聞三千裡！”
“一筆掃邪精！”
“三台斷煞！！！”
話音剛落，霞光驟起，一股莫名的力量瞬息間桎梏住群妖。
“破！”
疾風簌簌，一陣悲鳴，群妖四散開來，彈出結界，落荒而逃。
凡心遮住雙眼的紅布應聲而落，雙眼炯炯，側目望向綠衣少女。
少女目光透亮，對凡心莞爾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不經意間，兩根朱紅色的發帶輕輕掠過凡心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