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不休趕了三天三夜的路後,他們總算碰上了一家客棧。
“今日不如就歇在那裡吧?”遠遠看見房屋後,明瑕問,“三天了,我們這麼跑也不是法子,彆妖怪還沒見到影,人已經累倒了。”
“都是捉妖師了,身體哪有那麼嬌氣?”段燭反嗆一聲,當他看向明瑕身旁的花劍知時,不由微微一笑,“當然,花小姐是官家小姐,嬌生慣養的,這樣奔波,恐怕吃不消吧?如果不習慣,不如早早回家去,何必出來自討苦吃?”
第一天的時候,花劍知的大腿已被磨得生疼,可她太過好強,死活不願提休息的事情,硬著頭皮跟上了三人的節奏。聽見明瑕的提議,她剛要鬆一口氣,又被段燭的暗示氣得咬牙切齒。她按下自己滿身的殺氣,假笑道:“段公子未免太看不起我。我好歹是個正兒八經的捉妖師,這點路程不在話下,休息的問題,你們決定。”
花劍知和段燭之間的火藥味十足,兩人每次對話,都恨不得要把空氣炸了似的。三天過去,明瑕終於受不了了:“你們怎麼回事,能不能好好說話?!彆夾槍帶棒的!”
她是花劍知拉攏的好友,又是段燭的師妹,最適合教訓兩人。明瑕儼然是這支捉妖小隊的領頭,當機立斷道:“休息!現在、立刻、休息!你們倆不許再吵架,不然睡地上!”
明瑕一開口,花劍知和段燭總算閉上嘴,讓大家的耳根子清靜了一會。
這條道上幾乎沒有過路人往來,不等四人走近,客棧便聽到了他們的動靜,一個上了年紀的大爺走出來,掛著笑向幾人躬身道:“幾位客人,是要住店還是吃飯?”
這大爺看著誠實憨厚,明瑕恢複了往日的心平氣和,溫聲說:“吃飯,也要住店。你這裡可還有空房?我們需要四間。”
“有的有的,請進,馬匹可拴到後院,”大爺邊賠笑邊往裡引,“我們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吃的或許沒有山珍海味,空房卻是管夠的。四位請上樓,我為各位沏茶。”
客棧的確冷清,前後不見人影,似乎隻有大爺一個人忙活。能在鳥不拉屎的野外找個歇腳的地方就不錯了,誰還會指望優待?出門在外,花劍知自然收起小姐脾氣,隻向他吩咐:“那些好吃的又不填肚子,多煮點米吧,我真要餓死了。”
“米當然管夠!這您放心。”將其他三人安排好後,大爺把花劍知帶到另一間空房,“我姓曹,小姐叫我老曹就行。客棧目前隻有我一個人,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我。”
花劍知一點頭:“謝謝。我沒彆的要求,你忙你的去吧。”
打發掉老曹,一等他的人影消失在門口,花劍知立刻把門反鎖,又迅速坐到床邊,脫下褲子——果不其然,她雙腿的內側已被磨得青一片紫一片,那大片的淤青像壞死了一般,看得人觸目驚心。花劍知沒想到會這麼嚴重,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幸好出發前,綠鵑在行囊裡塞了幾瓶藥膏,花劍知趕緊翻出來,往傷口上塗抹。
好歹也是個訓練多年的捉妖師,怎麼騎了幾天馬就變成這樣了?花劍知對著自己嘀嘀咕咕。她以前也去過江安之外的地方捉妖,那時候同樣是騎馬的,卻沒把她傷成這樣。雖然路程沒有現在這麼遙遠,雖然當時隻騎了一兩個時辰,雖然其他時間都坐馬車或者轎子,雖然……
想到這,花劍知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以前光想著享受生活去了,現在連騎馬的力氣都沒有!一離開花府,自己真真變成了小姐的身體丫鬟的命。
不行,花劍知想,她不能讓彆人看笑話,不管自己的身體多不中用,她都要堅持到最後!鵬鳥她要殺,段燭她也要殺!騎馬算什麼?過段時間,她就能適應了!
“劍知。”明瑕在外麵喊她,“飯好了,我們下樓吃飯去吧。”
花劍知滿身藥味,但她也沒法藏起來,隻好放下藥膏,應和著打開門:“來了。”
明瑕假裝沒聞到那烈性的藥草氣。
老曹的動作很利索,除了足量的米飯以外,還用野菜做了幾碟小菜。這頓飯清淡無比,幾乎看不見油水,段燭三人卻能老老實實地吃下,沒有半句怨言。盛到第四碗飯的時候,花劍知終於忍不住想:難道懸崖山的捉妖師,真的是啃野草、喝露水長大的嗎?這樣的生活,她至多忍幾天就受夠了!
飯菜不好吃,飯桌上又無人開口,花劍知嫌悶,於是向坐在右手邊的宋長歲發問:“宋公子身體如何?對不起,你不要嫌我煩,隻是我實在不懂你的病症,總擔心你會不舒服。”
“花小姐關心我,我道謝還來不及,怎麼會嫌煩呢?”宋長歲照舊是那副溫潤如玉的樣子,他先放下筷子,才同花劍知攀談起來,“花小姐有所不知,我這身病,其實是妖怪所致。我母親懷胎的時候被妖怪重傷,那妖怪身含劇毒,毒性順著傷口侵入母親的身體,也就影響到了胎中的我。所以自我出生以後,身體就一直不怎麼健壯。也正是因此,我當了一名陣修——這門學問需要精細的控製力,來操縱自己身體的每一分靈力。如此,我便可以控製靈力,去彌補體力上的不足。我平日看起來病懨懨的,大多是因為精神被耗費了太多,身體倒沒有大礙。”
與普通人相比,捉妖師就像多長了一根用來輸送靈氣的血管,靈氣不僅可以幫助捉妖師上天入地、施展招式,也可以幫助他們進一步強化身體、延長壽命。而宋長歲,基本上以犧牲戰鬥力為代價,維持住了身體的運轉。
花劍知立刻明白了宋長歲的意思,她把這段話記到心裡:“所以隻要你的靈力是足夠的,身體就不會有事。”
宋長歲笑著點頭:“正是。”
所以隻要耗光他的靈力,就可以輕鬆把他殺了!
“那我就放心了。”有了額外收獲,花劍知笑容滿麵,她一偏頭,發現坐在對麵的段燭正在看自己,也不生氣,好脾氣地問,“段公子,看我做什麼?以為我秀色可餐嗎?”
段燭險些被花劍知的用詞酸掉牙,他努力控製住差點扭曲的表情,費了半天力氣才回答:“不。我隻是在想,花小姐若還有精力,吃完不如一起去後院練功。反正荒郊野嶺,傷不到人,我們可以放開來打。”
這是要和她切磋?終於想探探她的實力了?
那天在江安,他們在街上說的那番話,相當於已經徹底撕破臉皮。隻不過出於各自的利益與考量,段燭沒有把花劍知的獵妖師身份告訴兩位朋友,花劍知也沒有把自己身份暴露的事情告訴母親。他們心照不宣地把問題隱瞞了下來,沒有將真相告訴周圍人。說實話,兩人能一起上路,安分守己地待在一塊,而不是隔幾個時辰就搞一次謀殺,已經稱得上是奇跡。
花劍知也想看看段燭的水平,但她還沒開口,明瑕已經忍不住了:“我們趕路就要趕很久,你這個時候突然切磋做什麼?除了浪費體力,還有什麼用處?你如果真閒得無聊,自己去林子砍兩棵樹好了,我看老曹這什麼都缺,你正好幫幫老人家的忙。”
說得漂亮!段燭和明瑕雖沒有什麼前後輩的上下禮節,但花劍知也沒想到她的嘴能這麼毒,險些笑出了聲:“的確。我們還是多休息休息,保留體力去百川吧。前往百川要走四千多裡路,可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到的。”
吃了癟,段燭無話可說,他狠狠瞪了明瑕一眼,繼續埋頭吃飯。
明瑕冷哼一聲,也不理他。
不過吃完飯後,花劍知還是去了一趟後院。不為練劍,而是為了給他們的四匹馬喂草。這些馬是他們出發前,花朝露親自給他們挑的上等好馬。想讓它們跑得快,自然要用最好的糧草,這地方偏僻,但至少野草夠多,花劍知打算到處轉轉,看看能不能給馬兒們找到點能吃的東西。
她走出客棧不遠,什麼都還沒找到,便有一股腐臭之氣湧入鼻腔。和妖怪打了多年的交道,花劍知很快分辨出了味道的源頭:這是四隻烏鴉、一隻母雞和兩條蚯蚓。蚯蚓應該已經化形,烏鴉和母雞則剛有人識,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妖怪。它們大概剛死沒多久,妖氣還很濃重。
幾隻死妖怪出現在客棧?
順著氣味,花劍知屏住呼吸,放輕腳步,來到妖怪的屍身旁。她撥開樹枝,打量林子裡的空地。隻見一個佝僂的老人坐在地上,連毛帶血地啃食著妖怪,嘴裡還在狂躁地念叨:“偏偏在今天來……老子忙著吃飯呢……隻分我這點……”
吃妖怪的人,花劍知可見多了。她見怪不怪,雙手環胸,靠到樹乾上,看了一會,才不緊不慢地問道:“老曹,妖肉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