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花劍知的呼喚,段燭身形一頓,回過頭來,冷淡地打了個招呼:“花小姐。真巧。”
巧?是他碰巧出現在她周圍,還是他故意跟蹤她到了這裡?
花劍知不說話,衝段燭輕輕一笑——雖然臉上是笑著,但她怎麼看都不太高興。
段燭顯然猜到了花劍知的想法,他也不急,不緊不慢地為自己辯駁:“好不容易來一趟江安,明天又要離開了。”他的目光在她周圍掃視一圈,“趁著今天還有時間,我四處走走。”
“可惜,我之前還說要好好招待你們,讓你們體驗江安的民俗風情,”花劍知故作遺憾,“現在我隻能食言了。”
“無妨,捉妖畢竟才是我們的本職。”
兩人各自揣著心事,寒暄了幾句,再也沒什麼話可講。他們麵對麵站在路上,互相大眼瞪小眼,於尷尬中走向沉默。
最終,還是花劍知率先找起了話題:“可用過午膳?附近有家很不錯的館子,走,我請你。”
她不由分說,抓住段燭的胳膊就往前走——江柔煙還在剛才的飯館裡呢,她可不願讓段燭在這時候和她碰上。飯點已到,路上熙熙攘攘,花劍知大步流星,趕忙帶著段燭混進人群。
段燭仍試圖回絕她:“不必——”
“不要客氣,不要客氣。”花劍知偏頭看著段燭的側臉,他臉上的抗拒與無奈在日光下一覽無餘,這讓她的笑容更真切了一點,“我們已經是一起捉過妖的交情了,還差這一頓飯錢嗎?”
段燭幾乎有點自暴自棄了:“……花小姐想怎樣就怎樣吧。”
花劍知懷疑段燭跟蹤自己,這次她是實打實地猜錯了。
恰恰相反,段燭出門時打算避開花劍知,獨自在江安打聽打聽有關花家、江家和妖怪的消息。
鼠妖出沒的那個晚上,段燭猜到了江柔煙可能結婚,但他放心不下其他舉辦婚事的人家,確保另外幾戶不受妖怪威脅後,才匆匆趕到江家,遇上了同一時刻到達的花劍知。
然而這其中仍有疑點——禁語咒的施咒人、新郎的身份、鼠妖同江家的關係、首飾的去處,等等。這些問題,段燭還沒有找到答案。
誰承想,剛過去一個上午,兩人又碰上了麵。
真是冤家路窄,段燭忍不住腹誹。
眼看自己被拉著遠離繁華鬨市,段燭知道自己的計劃是泡湯了,他退而求其次,提起彆的事情:“花小姐,我今日還有一件事——我要向你賠禮道歉。”
這話吸引了花劍知的注意:“哦?”
“禁語咒隻能由妖怪施展,那日我衝動之下,指責鼠妖慘死是你親手所為,這是完全的汙蔑。”段燭停下腳步,他向花劍知彎腰,深深一行禮,“我給花小姐賠不是。”
花劍知雖然崇尚權力,卻最不喜歡彆人給自己搞這些禮節規矩。段燭突然一個大禮,她嚇了一跳,不由後退一步,消化完他說的話,才道:“你當日還說我心腸歹毒,殺害新郎。”
段燭直起身,看著花劍知的眼睛:“的確。”
“你不打算為這句話給我道歉嗎?”有了第一次道歉就會有第二次,花劍知回過神,得寸進尺地叉起腰,理直氣壯道,“這也是完全的造謠與構陷。”
“這句話我沒有說錯。”
沒錯?!花劍知嗤笑一聲:“怎麼,難道你還能找到我殺人的證據?”
新郎的屍體早被她扔進河道,運氣好的話,現在已經衝向了大海。段燭要是能找到證據,那才是見鬼。花劍知信心滿滿,等著段燭的答案。
段燭隻簡單給了她兩個字:“沒有。”
——沒有?
——沒有還要死鴨子嘴硬?!
“你懷疑我,但還是要和我一起上路嗎?”花劍知萬萬沒想到段燭的臉皮這麼厚,她被噎住,半晌才重新組織好語言,“眾人齊心,其利斷金。如果你認為我是一個殺人犯,做不到赤誠相待,我們如何一起解決大妖?”
“花小姐說得好聽,心裡不也同樣不願和我們一起上路嗎?”難得在花劍知麵前占上風,段燭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冰冷笑意,“然而鵬鳥事大,我既不能讓它禍害人間,也不能讓你將它獻給皇帝。隻能委曲求全,同你行動了。”
……他知道?
段燭知道她是獵妖師!他怎麼會知道?
花劍知眼睛陡然睜大,驚慌在她臉上一閃而過,她很快恢複鎮定,語速卻不由加快了:“段公子認為我是獵妖師。”
段燭觀察著她臉上細微的波動,笑意又擴大了幾分:“事實不是如此嗎?”
“還是那句話:證據呢?”
麵對證據問題,段燭照舊避而不談:“花小姐,說白了,你我都沒有獨自殺死鵬鳥的能力,隻能互相借助對方的力量,完成此事。我們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而非自願團結在一起的同道中人。”
“你想和獵妖師組成同盟。”他的目的令花劍知驚訝,她挑釁道,“這就是懸崖山教給你的道理?”
“必要的時候,采取一切可行的手段,這是懸崖山給我的教導。”
獵妖師將妖怪的血肉賣給有錢人,讓人去食用妖怪,這種做法違背綱常倫理,為捉妖師厭棄。雖然都意在殺死妖怪,但兩者完全無法共存,更不要說結為同盟。
他為什麼會知道自己是獵妖師?花家有人告密了嗎?不可能。他這兩天推斷出來的嗎?時間太短,證據不足,也不太可能。難道他在懸崖山的時候就知道了?也不應該。這座破山早多少年就沒有風聲了,不可能知道江安的消息。而且,如果懸崖山知道她是獵妖師,那明瑕和宋長歲應該也知道,但他們完全蒙在鼓裡。
或許段燭是在試探她?
對。這麼說就講得通了。他先質疑自己會禁語咒,又認為自己殺人,現在推斷自己是獵妖師,這一整個流程是很合理的。至於他為什麼對自己有這麼大的惡意——可能他生性多疑,也可能這人就喜歡找麻煩。
無論如何,她必須冷靜,不能泄露出自己的秘密。
花劍知穩住心神,她笑著握住段燭的一隻手,將一根冰涼的東西塞進他的手心:“段公子這樣冤枉我,真是讓我寒心。不管你怎麼猜測,我呢,並不是你口中的殺人犯,更不是什麼獵妖師。我一心一意維護江安的太平,從未起過什麼歹念。我們馬上就要一起上路了,還是多給我一些信任,好好相處吧。這不僅是為了我們兩個人的安穩,也是為了阿瑜和宋公子的。這是我買的見麵禮,花了大價錢,送你。”
花劍知這人完全不顧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段燭緊皺起眉,下意識想抽出手:“花——”
“不許拒絕。”直到把那顆晦氣的天珠徹底塞進段燭的手掌,花劍知才鬆開手,她趁機摩挲了段燭手掌上的老繭,估測他練了幾年鞭法,“收下禮物,我們就是朋友了!”
花劍知當初在所有人的麵前推走江平昌送來的天珠,過後又從江家順走這根項鏈,本意隻是想適度警告紅雀和綠鵑:在江安,不管是什麼東西,隻要她花劍知想要,她隨時就能弄到手。拿與不拿,隻是她一個念頭的事。
兩名丫鬟是明白道理不敢收的,可連明瑕都不願意要,人情沒做到位,反而把禮物砸在了手裡,花劍知暗道倒黴。
好在段燭絕對會收下。
他肯定以為她會在項鏈上動手腳,要借這個機會找出花劍知的詭計與算盤。
花劍知一眨不眨地盯著段燭。後者果然沒有回絕,他扯出一個微笑——他的眼睛不見絲毫笑意,根本算不上笑容,隻是嘴角扯動了一下而已:“謝謝花小姐。”
可算把倒黴玩意送出去了!花劍知在心中歡呼。
“不客氣。”花劍知笑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路上還要多仰仗你呢。”
花劍知的話有弦外之音,段燭反問:“我?”
“你既然是段易虹的後代,肯定也和她一樣是個天才。”花劍知歪了歪頭,“我那點看家本領,在段易虹麵前,可算不上什麼呢。”
以前花墨知還在家的時候,她和花劍知總會被人們放在一起反複比較。若家族中出過一個天才,後來者一定會背負上“超越前人”的枷鎖。花劍知經曆過這種生活,她知道,段燭肯定也為此遭過不少罪。
段燭果然變了臉色,他極力保持心平氣和,但臉皮上輕微扯動的肉依然暴露了他的情緒:“天氣炎熱,我先回家去了。花小姐,恕不奉陪。”
看來徹底激怒他還是有點難,但畢竟戳到了他的痛處。
花劍知心中的那份惡念不斷蔓延,最終擴大到了臉上。她望著段燭的背影,幸災樂禍地喊道:“段公子,你多努力!我期待你以後的發揮!”
段燭不說話,一腳踢飛路上的石子,轉過拐角,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