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1 / 1)

妖血在她腳下蔓延,母親在她身邊哭泣,江柔煙卻麵帶微笑,向花劍知溫柔地行禮。

這情景再詭異不過了。

鼠妖根本算不上是花劍知殺的——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什麼鼠妖一提到她的名字,便暴斃身亡了。

可江柔煙的意思,殺鼠妖的功勞,是要算到她頭上的。

“不用謝。”花劍知盯了她一會,才緩緩道,“你……”

“哎呀!”一串燈火忽然湧進院子,隻見江平昌帶著一群下人,急匆匆地衝了進來,“花小姐,這是……這是……怎麼一回事!”

“江老爺。”

儘管還有一肚子疑問,花劍知卻不想在江平昌麵前亂了手腳。她臉上立刻掛好笑容,含笑看向喘著粗氣的江平昌:“如你所見,你說的鼠妖,我已經給你解決了。”她指了指地上的血泥,又指了指江柔煙,“至於這樁婚事,我勸你老人家還是再考慮考慮。你家的六小姐,克夫,陰氣重。若是再給她許個丈夫,或許會招來更大的妖怪。”

“啊!”江平昌聽罷大驚失色,倉皇地望向江柔煙,“那鼠妖,是柔煙引來的嗎?”

“彆人家的小姐出嫁,那都是八抬大轎、十裡紅裝,”新郎的裝束壓得花劍知頭疼,她摘下頭冠,把它扔到地上,“你倒好,一帶富商,女兒卻要嫁給一個窮酸秀才,還這樣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那鼠妖不找你,還能找誰呢?”

“竟是這樣!我真是造孽!”江平昌輕輕往自己臉上甩了一巴掌,腆著臉笑道,“謝謝花小姐!謝謝花小姐!”他又瞥了一眼一言不發的江柔煙,忽然變了臉色,橫眉怒目地罵道,“柔煙,你傻愣著乾什麼呢?人家救了你的命,還不快向花小姐道謝!”

“父親來之前,我已經謝過了。”江柔煙小聲反駁他,或許是怕江平昌更生氣,她再次向花劍知行禮,“謝謝花小姐。”

“舉手之勞而已,謝什麼?”花劍知配合著江柔煙岔開話題,“鼠妖,我讓我家的人來收拾,你們不要動。江老爺,你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覺了,隻可惜,你的那些東西是找不回來了。”

“能保住一條命,那就是我的福氣了。”看花劍知想走,江平昌便跟在她身後,送她出門,“花小姐這就走嗎?哎,好的,成,那我就不送了……您慢走!”

捉妖的風頭被花劍知占儘,沒人理會同來的段燭。他也不吱聲,隻將鞭子纏了幾圈握在手上,走在隊伍的最後,觀察著江家的情形。

花劍知忙於應付江平昌,也沒時間和段燭說話。直到走出江家以後,她才站到段燭身旁,故作漫不經心地詢問:“你要和我一起回家嗎?”

段燭不答反問:“你為什麼要殺新郎?”

花劍知猝不及防,不由愣住了。

“給妖怪下咒已經是喪心病狂,但好歹是為了除妖,手段雖狠毒,卻是為了除害。”在段燭眼裡,花劍知已經是一個不可理喻、無可救藥的瘋子,“可你為什麼連新郎也要一並殺了?那新郎是個凡人,你殺——”

“段公子。”花劍知終於理解了他在說什麼,她不由笑了起來,“指認凶手,講究一個證據。你若覺得我下咒、覺得我殺人,就拿出證據來,不要無事生非、血口噴人。”

“因為這就是花小姐的行事風格,殘忍、狡猾、冷酷無情,”段燭模仿著花劍知的模樣冷笑起來,“雖然沒有證據,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花小姐心裡,更是一麵明鏡,再清楚不過。”

段燭誤會了自己,但花劍知並不生氣。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段燭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心裡想的不是要如何取得他的信任、如何證明自己的清白,而是在想:這個人生氣的樣子也很好看,很好玩。

一想到有這麼一個人在自己身上下功夫,花劍知笑得更加明媚了:“你言之鑿鑿,說得好像我們是舊識一樣。”

“我的確認識花小姐。”

“哦?”花劍知總算來了興致,她歪歪頭,好奇地眨眨眼睛,“我們見過?”

“想知道的話,就自己去找答案吧。”花劍知的馬車在江家門口停下,段燭卻甩開衣擺,大步往前走去,“就像我,也會去找你殺人的證據。”

“不一起走嗎?我家的馬車都到了。”花劍知站在原地,遙遙喊他,“反正你是住在我家的!”

“不必了。”段燭朗聲道,“花小姐出身官家,捉隻小妖都要動用千軍萬馬,我們普通人家,可配不上。”

他淹沒在深夜的迷霧中,花劍知看著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後,這才蹬上馬車,讓車夫動身。

也好。花劍知想,正好她需要時間冷靜一會。

鼠妖死了。可這事沒完,禁語咒的事情得查,段燭說的話也耐人尋味。

他認識我。

他認識我。

他認識我?

花劍知在外有極好的名聲,彆人都說她劍氣無雙、為民除惡。可聽段燭的意思,他好像早就知道自己是個殺人無數、販賣妖肉的獵妖師了。他一個剛下山的人,怎麼會如此了解自己的事情?

還有禁語咒……據說這是妖怪獨有的詛咒,受禁語咒束縛的妖怪,一旦提到下咒者禁止提及的事情,就會死無全屍。花劍知一直以為這是說書人杜撰出來的東西,沒想到今日真的讓她見識到了。

可給鼠妖下咒的妖怪,為什麼不允許談論花劍知?那妖怪是什麼來頭,竟然敢打她的主意?

花劍知想了一路也沒有想明白,到了家,她也來不及休息,招呼著紅雀去書房。進了書房,也不等紅雀點燈,便撲到書架上,從上麵取出了一遝書籍,稀裡嘩啦地扔到地上。

紅雀嚇了一跳,趕緊點起油燈:“姑娘找什麼?”

花劍知不說話,依舊在書房裡翻箱倒櫃,翻出了二三十本書後,她才發現紅雀還站在這,於是吩咐道:“沒事,你下去睡吧。”

鼠妖死了,花劍知卻一臉煩躁,紅雀便猜到路上出了什麼事,連忙追問:“姑娘要找什麼,我幫您一起找吧。江家可是出了什麼事?”

“不用。書房一直都是我自己收拾,我自己找得快。”

花劍知大有要熬夜看書的意思,紅雀忍不住勸她:“姑娘,晚上看書多傷眼睛?有什麼事,不能明日再說嗎?”

花劍知不耐煩了,把書重重甩到桌上,一個瓷杯被震得跳了起來:“廢什麼話!聽我的就是。”

紅雀不敢多嘴,她彆無他法,隻能給花劍知多點了幾盞燈,退到房門外等候。

花劍知一向自己整理書房,找起書來也確實效率。片刻的功夫,她便把所有與妖怪相關的書籍翻了出來。不管是史官記錄的《鎮邪閣大事記》《妖史》,還是捉妖師自己寫的傳記《捉妖記》《斬妖舊憶》,亦或路邊攤賣的話本《陰陽詭誌》,通通都被花劍知抱到了桌上。她坐在桌前,快速搜索著裡麵的內容,嘴裡還在不停地念叨:“禁語咒……禁語……禁語……”

過了一會,李泉來報信:“鼠妖的屍體已經收拾完了。那妖怪四分五裂,也沒法送給陛下,我讓李珍直接燒掉了。那位段公子,也回來了,似乎和另外兩個人起了口角,剛才爭了兩句,三人才各自回房休息。”

花劍知嗤笑一聲,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吵起來:白天明瑕提出疑點的時候,段燭不解釋,堅持要他們那麼乾,把他們打發到其他地方。自己則占儘功勞,獨自前往江家,麵對妖怪和花劍知。現在鼠妖死了,消息才傳到明瑕和宋長歲那裡,兩人知道真相,自然要和段燭吵一架。明明是認識了十幾年的朋友,卻不願意說實話,換做誰,都會心寒。

“知道了,”花劍知懶得管彆人的私事,連頭都沒抬,“回去休息吧。”

“姑娘。”李泉有些躊躇,“是這樣,我聽說……”

“不是急事的話,明日再說。”

李泉見她不想聽,歎了口氣,便退下了。

這一夜花劍知相當清醒,絲毫沒感到疲倦。太陽升起後,她也沒休息,吃了幾塊點心便接著讀,一直到了中午,才從幾十本書裡搜到關於禁語咒的事情。這本書是一個不知名的捉妖師寫的《下山錄》,記錄了自己離開門派後在世俗闖蕩的故事。書的大半內容都是他被人坑蒙拐騙的血淚史,隻寥寥幾句談到了妖怪。偏偏就這幾句話,給花劍知帶來了線索。

“昔日餘遇一狐妖,請餘助其解咒。狐妖曰:若能殺下咒者,贈予黃金萬兩。餘受銅臭之惑,稱是。然狐妖提到其名諱,當即……”

紅雀在外麵敲門:“姑娘,不好了。”

“又什麼事?”

“……當即四分五裂,化作肉泥,不剩一點人樣。方知此乃禁語咒,獨百年大妖可作。駭然,從此棄捉妖,為庖廚。”

……獨百年大妖可作。

花劍知靠到椅背上,慢慢合上書。

鼠妖怎麼會和大妖扯上關係?大妖又怎麼會在咒語中提到花劍知?

紅雀推開門,見花劍知臉色不好,猶豫了半晌,也不敢開口。

花劍知瞥她一眼,拿起茶杯喝一口水,腦子裡還在琢磨著禁語咒的事:“說。”

紅雀打量著門口左右,見四處無人,這才走進書房,關上門,彎下腰,在花劍知耳邊悄聲道:“郡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