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1)

綠鵑和紅雀,是花劍知最信任的兩個大丫鬟。

綠鵑為人老實厚道,花劍知說什麼,她就做什麼。雖然腦子不太聰明,但讓人放心。紅雀則與綠鵑相反:聰明伶俐,總能猜到花劍知的心事,但不喜歡安分守己,一有機會就要給彆人添堵。這難以馴化的脾氣讓她挨過不少次打,不過隨著年歲增長,她漸漸在花府贏得一席之位,不再因為自己做的那些“出格”的事情而遭受責難。

因此當花劍知放下狠話的時候,紅雀身體一抖,麵色卻並不懼怕,反而無辜地睜大眼睛,理直氣壯道:“姑娘冤枉。我隻是想看看姑娘帶回家的是些什麼人,我怕他們傷害姑娘。”

從花劍知帶人進門開始,紅雀的眼睛就沒從段燭身上移走過。男人長得美自然應該被人欣賞,花劍知不信紅雀的鬼話,但也不打算追究這點小事。她隨意笑笑,沿著長廊,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說得好聽。我看你很是悠閒,給你安排一件事情。”

這個節骨眼上,花劍知肯定在琢磨見不得光的計劃。紅雀咽了咽口水,趕緊跟上花劍知,她脖子微微前傾,腦袋湊近花劍知,語氣有些不情願,又有些好奇:“姑娘想讓紅雀做什麼?”

花劍知卻不說,直等到進了屋子,她摘下劍,擦拭起劍鞘,才道:“去打聽打聽,最近誰家有婚事。”

“婚事?”紅雀不解其意。

“不管是有錢的還是沒錢的,不管是男子還是女子,也不管是當官的、經商的還是種地的,凡最近家裡有婚事的,你都要打聽到,並且清楚地列出來。”花劍知略一遲疑,“明天……不,今天,今晚你就要把這份名單給我。”

這要求完全是在為難人,紅雀當即愣在了原地。她緩了好一會,猜測花劍知隻是想懲罰剛才油嘴滑舌的自己,勉強賠笑道:“郡裡哪天沒有婚事?要是遇上好日子,十幾家一起辦喜事都不奇怪,就算我跑斷腿也沒法……”

把劍鞘和劍身擦乾淨後,花劍知將劍放回枕邊——她晚上總要抱著碎月睡覺——這才抬眼看向紅雀。她麵上帶著微笑,聲音也心平氣和的,說出的話卻並不客氣:“叫你做點事情怎麼這麼費勁?是不是在花家待夠了,需不需要我為你安排個男人結婚?門口那個天天要飯的叫花子怎麼樣?雖然窮,長得倒很標致,和你很相配。”

此話一出,紅雀馬上明白花劍知並沒有開玩笑,她趕緊認錯:“我錯了,五小姐。奴婢這就去打聽,今晚準能問來!”

鼠妖的事情被人攪渾,花劍知現在一肚子氣,她看什麼都不順眼,更不要說這個喜歡搞鬼的紅雀。花劍知翻翻白眼,嫌棄道:“行了,下去吧。”

“是。”紅雀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了事,又轉身道,“小姐要沐浴嗎?您回來之前,我已讓他們準備熱水了。”

“待會兒再說吧。”折騰了一晚上,花劍知困得要命,恨不得立刻上床睡覺,可她又一身汗,根本躺不下。花劍知不由歎了口氣,一手撐著額頭,說,“讓李泉來,等他走後我再洗。”

“是。”這次紅雀是真的走了。

李泉其實早已在院子裡等著。見紅雀從屋裡出來,他趕緊走上前來,在門口先行禮道:“小姐,現在可方便——”

“方便方便,”李泉一到,花劍知立即提起精神,她起身,親自把人迎進來,“趕緊進來。路上可有遇見什麼事?”

“什麼都沒有。李珍也沒碰上什麼。”李泉低著頭,恭敬道,“小姐今晚回來得晚,又帶了三個外來的捉妖師,不必小姐說,我也知道,今晚不太順利。您放心,今晚的事情,誰都不會傳出去。”

李泉是她母親花朝露的心腹,身手極好,且心思縝密,做事滴水不漏。據說三十多年前,就是他幫助花朝露奪下了家主之位,從而讓她得皇家青眼,一路飛黃騰達直至今日。另外,花劍知還從府上年紀大的家仆們那裡聽說,李泉和自己的母親有一些不可說的秘史——雖說下人們喜歡嚼耳根,但照她母親養麵首的數量和速度,就算這是真的,花劍知也不驚訝。

對花劍知而言,李泉於公於私都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她沒什麼好瞞他的:“看緊他們。他們去了哪裡,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回頭都要告訴我。”

看見桌上的茶壺,花劍知才想起自己已經一晚沒有喝水。倒完茶,李泉仍然沒有回話,她古怪地看他:“還有什麼問題?”

李泉欲言又止,他躊躇了一會,才往前走幾步,將手放到腰間的刀柄上,輕聲道:“那幾個捉妖師……不需要下人替姑娘解決他們嗎?”

殺了?!花劍知差點大叫出聲。

“你發什麼瘋!”花劍知怒瞪李泉,“不許生事,彆告訴我你已經安排人準備動手了!”

“不殺嗎?”李泉眼中的狠戾變為困惑,這和花劍知以往的作風可不一樣,他不解地抓抓臉頰,“他們來勢洶洶,還壞了小姐的好事,我以為……”

花劍知不明白為什麼今晚所有人都在跟自己對著乾,就連腦子最好用的李泉都頻出昏招。她感覺自己幾乎要暈厥過去,努力做著深呼吸:“他們是按師門要求下山曆練的,你知道他們是哪個門派的?你知道他們的師傅是誰?你知道他們是哪家的孩子?殺了,你連得罪了誰都不知道!再說,我前腳帶他們進了府,後腳三人就死了,到時候誰不懷疑是我們乾的?真要動手,也得查清他們的來曆再說!”

劈裡啪啦地罵完,花劍知才感覺憋著的那股氣順暢了一些,她將茶水一飲而儘,茶杯被重重地摔到桌上:“我們花家真是一個能用的人都沒有,趕緊滾下去!蠢貨。”

知道花劍知在氣頭上,李泉趕緊彎腰拱手,往外退去:“花小姐說的是,屬下考慮不周。那三人,屬下會仔細盯著,請小姐放心。”

然而,剛趕走李泉,花劍知還沒能喘上氣,綠鵑又回來了。她來時碰上了倉促離開的李泉,進來又看見了怒氣衝衝的花劍知,對剛才發生的事情便已略知一二。綠鵑快步悄聲走到花劍知麵前,細聲細氣地說:“三位客人已經歇下,我服侍姑娘休息吧。茶水大概有些涼了,我重新給姑娘泡一壺。”

“不用了。”綠鵑的幾句話便讓花劍知冷靜了下來,她走進內室,在梳妝台前站定,“給我更衣,我先沐浴,再去睡會兒。”

於是綠鵑為花劍知脫下外衣,又拆下頭飾,為她梳發。花劍知不說話,綠鵑便不開口。花劍知的頭發長而厚實,梳子劃過,宛如蘆葦在夜風中瑟瑟。

直到梳理完畢,花劍知才開口道:“後麵幾天,你一直在那邊伺候他們,他們要什麼,就給準備好。這邊讓紅雀忙。”

“知道了。”綠鵑老老實實地點頭,“他們三位今晚沒有說什麼,應當是很滿意。隻有那位穿青衣的公子,剛才說餓想吃宵夜,小廚房煮了麵,又備了幾碟涼拌小菜,一並送了過去。”

生了半天氣,花劍知總算笑了,她料想這個段燭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倒是不客氣。麵有沒有多煮?這麼一說,我也餓了。”

“當然有。”綠鵑可不管廚房到底關沒關火,她現在的任務是哄花劍知開心,就算睜著眼也要說瞎話,“姑娘現在要吃滿漢全席,廚房也能給您準備齊全了。”

花劍知撲哧一笑,總算徹底高興了:“今晚吃了什麼,說話這麼甜?”

看花劍知的模樣,綠鵑心裡總算鬆了口氣,跟她一起笑道:“姑娘去沐浴吧,水備著呢,我去廚房給您拿吃的。”

“不要滿漢全席,一碗麵就好,太油了,肚子不舒服。”花劍知往窗外瞧了一眼,才發現夜色已漸漸發白,這碗麵完全可以當早飯吃,“天都亮了,今晚可真是——”

“——花小姐,休息了嗎?”

兩人正說到興頭上,院子裡忽然傳來一個略顯陌生的聲音。

她知道段燭不會善罷甘休,卻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找上門來。走了紅雀,來了李泉;走了李泉,來了綠鵑;綠鵑剛要走,段燭又來了。這倒是很有意思,她不像花家小姐,花劍知心想,反而像戲園子的老板,但凡是個角,都得輪流來她搭的台子上粉墨登場。

這麼一想,花劍知便起了玩心,她將食指比在唇上,衝綠鵑做出噤聲的動作。後者微微笑著,似乎已猜到她想做什麼。

花劍知撿一件寬大的披風裹在身上,鬆鬆垮垮走到門口,望向門外那個隱約可見的影子。她臉上含笑,朗聲道:“段公子,你是客我是主,為你儘地主之誼,對你有求必應,是我應做的。雖說段公子生得好看,可我也並非如饑似渴之人,你深夜來我閨房,這番投桃報李,我實在難以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