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劍知總覺得不太對勁。
三個外地來的捉妖師,恰好在今晚找到了鼠妖的結界,卻對結界裡的她毫不懷疑,甚至連她的身份都不問一句,立馬就邀請同行——這也太可疑了!
他們會不會是鼠妖的同夥?會不會是來搶生意的獵妖師?會不會是……
不,也或許她把他們想得太壞了。她做賊心虛,總想把其他人也一並抹黑。她以前的師傅曾說過,捉妖師常年與妖怪打交道,一心為民,大多天真單純,想法沒那麼複雜。興許段燭就是覺得碰上了同行,想拉她入夥呢。
騎馬跟在段燭後麵,花劍知的兩種想法在大腦裡瘋狂地搏鬥:一個聲音勸她與人為善,另一個聲音在叫囂殺了所有人。她魂遊天外,不知道過去多久,忽然發現眼底多出了一抹玫粉色。這時她才意識到,段燭已經和自己的同夥們會合了。
“花小姐。”和她搭話的是一位年紀相仿的少女,身穿玫粉色的窄袖圓領袍,笑容明媚乾淨,聲音清脆熱情,“我叫明瑕,是段師兄的師妹。這位叫宋長歲,也是我們的朋友。”
走神太久,花劍知都不知道他們剛才聊了什麼,她趕緊架起笑:“明小姐、宋公子。”
花劍知第一眼並沒有發現明瑕身上的武器,不著痕跡地上下打量一番後,才發現她的腰間彆了兩把鐵扇;至於宋長歲,他臉色蒼白,身形瘦弱,大夏天還穿厚重的披風,病懨懨的,怎麼看都不像個用武的捉妖師。這行人的造型著實奇特,花劍知根本猜不出他們的來曆和目的。
和自己人說話的時候,段燭的語氣仍然疏遠淡漠:“長歲,拜托你了。”
宋長歲點點頭,他咳嗽一聲,甩起袖子,一串淡藍色的陣符飄向半空,瞬間點亮了漆黑的深夜。
——原來宋長歲是陣修。
陣修依靠法陣調動自己的靈力,通常攻擊力不高,但非常適合追蹤妖氣、設置結界、治療傷口等等。花劍知幼時非常崇拜陣修,她曾苦心學習過兩年,結果……結果什麼都沒學會。
陣修通常更看重天賦和才智,她的師傅因此評價她“有力而無智,有才而無德”,這輩子注定和智慧不搭邊,隻能執劍而活。花劍知自然不信師傅的鬼話,從此更加刻苦,立誌要當世界上最聰明、最強大的捉妖師——雖然至今為止,她仍然沒有參透陣修的奧妙。
段燭、明瑕和宋長歲,一個用鞭子,一個耍扇子,還有一個練陣法。這樣的組合屬實稀奇,花劍知本來對他們隻抱有警惕,如今心中又多了一分好奇。她想知道他們的更多事情。
沒用多少時間,宋長歲便找到了鼠妖的蹤跡:“她的妖氣往城裡去了。”
“城裡?”
鼠妖不趕緊逃走,往城裡去做什麼?
花劍知一開口,三個人的目光都射了過來。他們雙目灼灼,一副抓不到鼠妖絕不善罷甘休的模樣。花劍知暗自歎了口氣,她心說晦氣,麵上卻熱情地招呼道:“跟我走吧,城裡的路,我熟。”
回城的路上,四人又閒聊一會,花劍知得到了更多信息:段燭和明瑕是同一門派的師兄妹,長風雖然不在同一師門,但和他們也是從小一起生活到大的交情。明瑕年紀最小,是個咋咋呼呼、天真爛漫的女孩子,一看就沒怎麼經曆過挫折;宋長風身體有疾,年紀又最大,是三人裡性格最沉穩的;至於段燭……花劍知說不清楚,從見麵到現在,他大多數時候都擺著苦大仇深的神色,仿佛每個人都和他有弑親之仇。段燭是花劍知最不想接觸的那類人——她根本琢磨不透段燭的心思。
三人最近剛剛下山進行曆練修行,因為聽說江安郡最為富饒,人也極多,他們估計這裡很容易吸引妖怪,所以決定先來江安轉一圈。沒想到還未進城,就遇上了一隻鼠妖。
聽他們下山不久,花劍知緊繃的心弦才稍稍放鬆了一些。這些捉妖師,天天在師門裡喝露水吃青草,不與世俗打交道。論玩弄心機,恐怕是贏不了花劍知的。她有信心瞞天過海,讓鼠妖的事情順利翻篇。
“江安郡的確是山美水美人也美的地方,各位若是沒有急事,解決掉鼠妖後,可以在江安多待一會,感受此地的民俗風情。”城門已在眼前,望向門前睡著的守衛,花劍知咬緊笑臉,不讓自己顯出怒色,“不過諸位有一點想錯了:江安雖然人多,妖怪卻不常出現,捉妖師也沒有幾個。今天能碰到各位,實在是我的緣分——到了。”
她在城門前勒住馬。馬頭輕輕蹭著守衛,他猛地驚醒,瞪大眼睛看著花劍知:“花花花……”
今晚的事情早已超出花劍知的掌控,她的全部注意都在段燭三人身上,懶得理會一個渾水摸魚的士兵。“宋公子,”她轉頭看向宋長風,“妖氣有沒有更濃烈一些?”
宋長風緊皺眉頭:“沒有。妖氣……妖氣在這裡分散掉了。”
“分散?”明瑕吃驚而茫然,趕忙追問道,“什麼叫分散掉了?”
“剛才在結界附近的時候,我能清楚感受到凝聚成一團的妖氣。但現在,鼠妖的蹤跡就像被風吹散了一樣,均勻分散到了城裡的各個地方,”宋長風說,“這必然是她自己的詭計,讓我們無法進一步追蹤。現在怎麼辦?”
花劍知本以為他們其中做決定的是段燭,沒想到開口的卻是明瑕。她托著下巴沉思,慢慢道出自己的想法:“我們尚不知曉鼠妖的目的……沒有線索,天又這麼晚,繼續找下去,也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不如……不如我們先休整一夜,明天打聽打聽鼠妖之前是否出現過,搞清楚她的動機,再做行動。不過,鼠妖說不定今晚就會鬨出些事故,我們應該留一個人守夜。”
“我同意。”花劍知立刻讚成明瑕的計劃,她巴不得他們馬上放棄鼠妖的問題,“你們三位遠道而來,折騰這麼久,也該休息了。守夜的事不如交給我和我的手下,我們畢竟是本地人,對各處都十分熟悉。”
宋長歲也點頭同意:“我沒有意見。”
於是三人齊齊看向沒有發話的段燭。他似乎在想什麼事,半天後才抬起頭,對上花劍知的視線,不緊不慢道:“花小姐,你看……”
為什麼突然叫她?不好的預感陡然湧向花劍知的心頭:“怎麼?”
段燭冰冷的臉龐忽然綻開燦爛的笑容,冷漠的他已經讓人不喜,這一笑,又平添了一分驚悚。誰都能看出他故意為之的刁難與惡意:“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花小姐既然是本地人,能否為我們提供休息的地方?”
城門緩緩推開,睡醒的守衛匆忙向花劍知行禮,四人騎馬進入城中。段燭的語氣太過理所當然,花劍知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他們認識才幾個時辰,他就索要起招待了!他們難道很熟嗎?就算她要儘地主之誼,也不應該由他開口!真是、真是、真是毫無禮數的東西!
“可以啊,來了就是客,”花劍知臉上的肉都快笑僵了,她深吸一口氣,已然認清自己的境地——今天她出門沒看黃曆,注定要倒大黴,“隨我回府上吧。”
因為花劍知去捉妖,花府留了幾盞燈等她回家。她出門的時候是午夜,回來時天色已蒙蒙亮。紅雀站在門口打瞌睡,見到花劍知,趕忙起身,接過她手上的韁繩。
“你又不會騎馬,牽繩做什麼?”紅雀犯困,做事也迷迷糊糊的,花劍知好笑道,“李泉回來了沒有?”
“回來了,隻是小姐一直未歸,他們先回馬廄休息了。”
花劍知一發問,紅雀才徹底醒了。她回著話,眼睛卻不斷瞟向花劍知的身後,急切地想要看清三個人是誰。
“這三位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捉妖師,現在是我的客人。”花劍知太清楚下人們的心思了,她把韁繩遞給走過來的馬夫,又對其他人說,“領他們去休息,好生招待著,不要有什麼閃失——紅雀,你跟我回去,讓綠鵑照顧他們。”
自己不能招待客人,紅雀垂頭喪氣地應道:“是。”
安排完下人,花劍知又對段燭一行人客氣道:“事情倉促,隻能臨時騰出幾間空房讓各位休息。若是需要什麼,儘管說。”
“你家好氣派!”花劍知話音剛落,明瑕便握住了她的雙手。女孩子的長發用鵝黃色的發帶束成馬尾,此時也跟她本人一樣一蹦一跳的,“來的路上,人家說江安郡的郡守姓花。花劍知,花劍知,我早該猜到你就是郡守的女兒!”
“阿瑜,不要無禮。”宋長風欲攔又止,但明瑕早已親昵地湊到了花劍知的麵前,他無奈地行了行禮,“花小姐,抱歉,明瑕就是小孩子脾氣,不懂禮節,你不要和她計較。”
“沒關係。”花劍知不討厭心思單純的人,她抽出一隻手,將明瑕的碎發彆到耳後,“先去休息吧。我還有些事要安排,就不陪各位了。”
於是三個捉妖師跟著家仆離開。目送他們轉過拐角後,花劍知轉過頭,恰好撞上了紅雀依依不舍、繼而驚慌失措的神情。
“人已經走了,還看什麼呢?”花劍知笑得溫柔,她挑起紅雀的下巴,強迫紅雀與自己對視,“這麼喜歡看,是想讓我給你安排婚事,還是想我挖出你的眼睛,放到人家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