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隻叫讓我收拾一頓那姓江的,卻沒說要做到什麼程度,”鼠妖抬起頭,露出一張天真而狡猾的臉。她手中捧著一枚金戒指,嘴角沾了金屑,“他有那麼多錢,我偷點首飾,怎麼了?”
花劍知挽一個劍花,將劍收回鞘中,騰出手撿了一把扔在地上的首飾:“我本來隻想教訓他一頓而已,如今他在我家又磕頭又道歉的,目的也算達到了。這麼多金銀珠寶,夠你逍遙一陣,趕緊離開吧。”
江家的店麵被鼠妖大肆偷盜,完全是花劍知的手筆。
當年江平昌開設第一個店麵,是她母親花朝露提供的資金。如今能發展成江安第一富商,也全靠花家的照拂。然而隨著江家勢力壯大,江平昌竟漸漸不把花家放在眼裡,甚至還產生了取而代之的心思。花劍知早看他不順眼,因此趁著母親進京,聯合了一隻鼠妖,敲打這不知好歹的江平昌。
鼠妖的修為並不深厚,但好歹修成了人形,腦子也夠機靈,不蠢。花劍知與她達成交易:她替花劍知懲戒江家,偷來的首飾則全部歸給鼠妖。事成以後,兩人分道揚鑣,再不往來。
滿地黃金白銀,花劍知竟然真的毫不心動。鼠妖有些吃驚,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你什麼都不要嗎?”
“除了那封信,我什麼都不要。”花劍知撩起鼠妖的頭發,給她插上一根金步搖,“你替我拿到了吧?”
“小事一樁。你以為我是誰?”鼠妖兩眼輕蔑地一眯,得意洋洋地從衣袖中抽出一個信封,搖搖晃晃地舉到半空,“在這呢。”
花劍知接過信件,草草看了一遍裡麵的內容,才遠離鼠妖站到一旁:“不錯,就是我要的那封。”
她大動乾戈,隻為了得到一封信。鼠妖好奇不已,含情脈脈地望著花劍知——花劍知手裡的那封信:“我能不能問問——”
“不能。”
“我還沒說問什麼呢。”鼠妖自討沒趣,失望地晃晃腦袋,“我想問,我走了,你拿哪隻妖怪交差?”
“江平昌隻是個凡人,不會分辨妖怪。”花劍知收起信,四處打量起冰洞的構造,“隨便抓條小老鼠,糊弄糊弄就行了。”
“可憐的老鼠。”
雖然這麼說,鼠妖的語氣和表情卻並未表露出對同類的同情。她心中暗自鬆了口氣:她的修行不比花劍知,這幾天,她總是提心吊膽,擔心事成以後會被滅口。可既然花劍知說要拿彆的老鼠充數,大概是不會殺她了。
花劍知也的確考慮過殺她。
畢竟她承諾的是讓鼠妖帶走首飾,卻沒說放鼠妖活命,殺她,當然是最保險的手段。然而花劍知雖然心腸冷酷、手段狠毒,連自己的弟弟都要算計一番,卻講究投桃報李、結草銜環,既然鼠妖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妥當完成了她的計劃,她就沒必要動殺心。
更何況,這鼠妖長得俊美,而花劍知最喜歡美麗的東西。因她的美貌,花劍知也願意遵循約定,放她一條生路。
比起殺人,花劍知現在有更好奇的問題等待她解答:“我倒想問問你,盛夏天裡,你是怎麼造出這麼個冰洞的?”
鼠妖放棄了啃食戒指,從地上站起來,神色有些驚訝又有些得意:“你殺過那麼多妖怪,卻沒見過這樣的結界?”
花劍知雙手一攤,誠實地回答:“沒有。”
鼠妖歎了口氣,仿佛自己正被迫解釋一些人儘皆知的道理:“聽沒聽說過老鼠娶親的故事?老鼠夫婦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貓,他們以為貓是世界上最強大的生命,女兒與它結親,它便會庇佑老鼠一家。可到了新婚之夜,貓卻吃掉了新娘,連根骨頭都沒剩。”鼠妖起身,將啃得七零八落的戒指戴在手上,對著燭光細細打量,“從此,那被吃的女兒便化作一縷怨魂,遊蕩於世間。每當新婚之夜,她便出現在洞房,為那些不甘心嫁人的女子,殺死她們的新婚丈夫。”
鼠妖轉頭,衝花劍知俏皮地眨眨眼睛:“你看這冰洞,像不像洞房?”
洞頂掛著喜服。
冰上點滿燭火。
在與鼠妖的對視中,花劍知微微一笑:“洞房都是紅紅火火的,你的洞,太冷了。”
“所以我才是妖怪嘛。”鼠妖走近花劍知,伸手將她抱住,頭輕輕靠上她的胸口,“花小姐,我們倆很是合拍,不如——”
——不如趁機殺了她!
與其在花劍知麵前戰戰兢兢,不如先下手為強,殺了她,自己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鼠妖的指尖化成利刃,正衝花劍知的背後而去。她張開血盆大口,牙齒變得長而鋒利,直直撲向花劍知的脖頸!
但花劍知的速度更快。
她的確不想殺鼠妖,但也沒有放下戒心。在鼠妖行動的瞬間,她已經做出反應,一手捏緊鼠妖的臉頰,一手扼住鼠妖的手腕。在鼠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花劍知俏皮地眨眨眼,仿佛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可惜,我本來還挺喜歡你的。”
她猛力抬腿,用膝蓋撞向鼠妖的小腹,將鼠妖踹向冰壁。寒冰碎成碎片,如雪花一般紮向鼠妖。花劍知抽出碎月,她殺向鼠妖,一根鞭子卻忽然纏上她的劍,鎖住了她的動作。
鼠妖還有同黨?!花劍知一驚,鼠妖抓住這片刻的空隙,立刻從地上爬起,一揮衣袖,便卷來一股疾風,滿地的首飾、寒冰和她自己全部從花劍知眼前消失了。山洞變回了那片開滿白花的木芙蓉,月光重新灑向大地。
但鞭子的主人沒有離開。那人力道極大,幾乎將花劍知平地卷起。她借力飛向半空,把劍從鞭子中抽出,剛落到地上,尚未站穩,一把短刀便又自她的眼前劃過。花劍知向後仰去,堪堪躲過這一擊後,她迅速調整姿勢,將碎月劈向敵人。刀劍相撞,膠著之下,她才看清來人。
雖說夜色昏暗,花劍知卻看得真切。他劍眉星目,長發翩翩,穿一件青藍色的長衣,橘紅色的衣領以銀線繡著騰雲紋樣,肩上落了幾瓣木芙蓉。雖說神色狠厲、殺氣騰騰,卻完全無法掩蓋住自己姣好的麵孔和滿身的貴氣——他是人,不是鼠妖的同類。
花劍知的雙眼不由睜大幾分。
海安是富饒之地,她見過不少俊男美女,但沒有哪個,會讓她第一麵就高看一眼。可偏偏現在時機不對,比起打量長相,花劍知更想知道他的身份。
——他究竟是誰?
花劍知後退幾步,劍仍然牢牢握在手裡:“什麼人?”
花劍知審視他的時候,他也在打量花劍知。半晌之後,似乎終於確定了她不是妖怪,他才開口,語氣冷淡道:“捉妖師段燭。”
段燭?
江安什麼時候冒出來這麼一個捉妖師?
看起來修為還不差。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花劍知,仿佛她才是那個貿然闖入的犯人:“此處剛才有一隻妖怪,閣下在結界裡,沒抓到她?”
壞了。
絕對不能讓彆人發現她在和妖怪做交易。
花劍知垂下眼,似是有些為難,笑得勉強:“我與她打鬥了一番,段公子突然闖入,我還以為是同黨,驚覺之下,便讓她跑了。”重新抬起頭時,花劍知已恢複鎮定,“哦,忘記說了,我叫花劍知。”
這話幾乎逗笑了段燭,他反問:“打鬥了一番?”
花劍知身上連塵土都沒沾。
真相難藏,正當花劍知琢磨是殺了他還是再編一個謊話時,段燭已經跳過了這個問題,不再繼續追究——他看起來對彆人的事情缺乏興致:“無妨,我與同伴一起來的,有他們幫忙,之後也能追到她的蹤跡。”
……還有同夥?
“段公子是江安人?”見段燭轉身要走,花劍知趕緊追了上去,旁敲側擊地問,“之前似乎沒聽說過。”
“路過的外地人而已。”
外麵來的捉妖師?還是三個?
一個人想成為捉妖師,不僅需要天賦,還需要數年如一日的訓練。花劍知對弟弟說得其實並不錯:捉妖師又苦又累,天天行走江湖,賺了名聲,卻沒什麼錢,一不小心還會把自己的命搭進去。願意當捉妖師的人日漸稀少,自新帝登基以後,所剩無幾的同修也基本被朝廷招攬,江安從天而降三個捉妖師,無異於突然冒出了三個狀元。
可除了江家的事情,最近江安並沒有出現什麼鬨得人心惶惶的妖怪。上一次大妖出還是兩年前,被花劍知親手所殺。好端端的,段燭這行人來江安做什麼?
“那倒是巧。”花劍知的馬匹正在不遠處啃草,一個念頭自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她笑得殷勤,“既是同道中人,不如一起吧?借了你們的力,這次捉妖想必比以往會更加輕鬆。”
“可以啊。”
這就答應了?
捉妖師難得遇上同行,提議一起行動是很正常的事。然而段燭……怎麼看都不像心性單純之人,花劍知的直覺告訴自己,他絕對不是為了鼠妖而來的。
“相遇便是緣,花小姐與我已互換姓名,那就是朋友了。”段燭忽然笑了,他言辭誠懇,花劍知卻感覺身後發冷,“我與師妹、朋友一起來的,不如,就由我將花小姐引薦給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