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瓊宮,碧霄閣內,玉靈運轉周天完畢,打開靜室的房門,隻見月色溶溶,星空疏朗,不免心情舒暢。
昨日他將九光靈感蓮栽種於靜室的小花池內,再引入一線天光照射其上。此物太過金貴,直接拿來煉丹實在暴殄天物,用它逸散的靈力,搭配淳陽和真丹就已經足以達到他想要的效果。等到九光靈感蓮花開滿池,就可在他突破至化神時助一大功。
他飛身至崖邊的石亭內賞月,揮揮手招來一壺在爐火上烹著的清茶。
一日過去了,不知山下那個女孩兒怎麼樣了。
他召出法寶仰觀天地鏡,那鏡子頗大,足有一人高,他掐起一道密訣彈入水銀般的鏡麵,其上波紋浮動,不時便顯出一座小屋的影像來。
白日裡安寧祥和的小屋此時火光衝天,曲萍兒一手握著裁紙刀,一手掩著口鼻,在煙霧繚繞的火海中躲避著徐濤的攻擊。
這個人明明可以將她一擊殺死,一個築基期的高手,殺她一個煆體就猶如按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可他就是要享受那種貓抓老鼠一樣的快感,好幾次他的刀刃馬上就要砍到她的致命處,到最後卻隻是劃破了一點皮膚。
這人可以一手揮刀一手掐著指訣避火,自己卻連在火場中多呆一會兒都會窒息而死,現在當務之急就是離開這個屋子。而出路被徐濤牢牢堵死,要想走到還沒有被燒毀的大門就必須穿過徐濤層層密布的刀幕。
曲萍兒想努力睜大眼找出破綻好讓自己可以脫身,可愈發濃烈的煙霧讓她根本睜不開眼,單薄的衣物也根本無法阻擋煙塵侵入口鼻,她嗆咳得愈發強烈。
像這樣的火場,普通人待上半刻便會窒息,徐濤卻趕著她在火中不停地跑跳,劇烈運動的同時呼吸更加緊促,大量的煙塵進入肺部,她區區一個煆體期根本頂不住這樣的折磨,終於,她膝蓋一軟無力地癱倒在地。
見她倒地,徐濤的攻勢立馬停止,他一手握著隻有刀尖沾血的橫刀,一手掐著避火決看著她,那饒有興致的神情,就像是在觀賞一出戲劇。
鏡外,玉靈擰眉看著這場景,此人定是喜好虐殺的老手,不免讓他想起了禁淵裡遇到的那個魔修,修仙界有這樣的敗類,實是他無法容忍的。正欲提劍下山,卻看見鏡內出現了一絲轉機。
郭靖平乘在飛甲上,遠遠就看見火光衝天,他拉住方行舟的袖管道:“小方仙師,著火的就是我家!”
方行舟連忙催動飛甲俯身下衝,離地還有數尺之際,郭靖平不待飛甲停穩就跳了下去,踉蹌著身形執意要衝入火場。
方行舟連忙也跳了下去,一把拉住他道:“你瘋啦!”
郭靖平語無倫次,眼淚已經流了滿麵:“我表妹,我表妹還在裡麵!”
房屋此時已經全數被烈焰吞噬了,房梁門框焚燒發出的劈啪聲中,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表哥,彆進來!”
“表妹!”
方行舟用力把他甩到一邊,喊道:“你彆送死,我進去。”
說罷往自己身上甩了一道避火符,衝入了火場。
灼熱的火舌在四周燎動,方行舟轉頭就看見了趴在地上的曲萍兒,和麵色陰戾的徐濤!
“王八蛋!”他咬牙切齒道。
“呦,你們名門大宗的弟子,罵人也這麼沒創意啊?”
方行舟不由他講,一伸手十幾道火雷箭符從他袖中飛出,那些紫紅色的符咒交叉著圍繞在徐濤身周,不斷放出纏繞著火焰與雷電的箭簇。
見徐濤一時被困,方行舟快速撈起地上的曲萍兒,撤出火宅。
“你不是愛玩兒火嗎?玩兒死你!”
兩人一出火場,頂端劇烈燃燒的大梁終於承受不住,坍塌了下來。方行舟一手攬著曲萍兒,一手按下郭靖平的身子,將兩人護在身下。
一陣摧枯拉朽的坍塌聲過後,三人回過頭,小屋已經變成了一片火紅的廢墟。
方行舟迅速從地上爬起來,向郭靖平扔出兩瓶治傷丹藥,隨後轉身麵色嚴肅地麵對小屋,對他說:“徐濤還活著,快帶你表妹走,我來對付他。”
果然,他話音剛落,燃燒著的廢墟處傳出響動,一個精壯的身影從中站了起來。
徐濤的鬥笠已經被燒化了,漏出一張被刀疤斜貫的左臉,他的上衣也幾近燒毀,木炭粘在皮膚上發出滋滋響聲,掉落之後卻沒留下半點傷痕,如同燙在銅皮上一樣。
方行舟見此人依然保持著單手掐避火決的姿勢,暗暗咬緊了牙,他是覺得對付自己根本不需要全力以赴嗎?連用一張避火符都不願意。
“你準備拿什麼來對付我?”徐濤邊說邊踏出火場,木碳被他踩得吱呀作響,而他卻姿態從容,仿佛就是在享受這種燎人的溫度。
方行舟打開儲靈囊,將防身的金甲覆在身上,又放出各類閃動著各色光芒的武器,這些武器如同護衛一般圍繞在他身邊蓄勢待發。他橫眉對徐濤道:“對付你,我當然是拿出所有的天材地寶。”
“哦!看來你也挺肥。”徐濤眼裡閃過一抹精光,語氣中透露出些許興奮。
他將橫刀在手裡挽動刀花,眼光一轉就看見了往後麵林子裡走的郭靖平,似笑非笑地暗道:“你也來了?倒黴孩子,你不來,不就不用死了。”
郭靖平一個文弱書生,還抱著重傷的曲萍兒,實在是跑不快,隻好一直往林子更深處走,試圖借著樹木隱蔽身形,他不敢回頭,更不知道徐濤有沒有看見他們,他的心臟都要害怕地跳出來了,隻好抿著唇悶頭往前走。
曲萍兒的一隻手搭在郭靖平的肩上,被他帶著在林子裡穿梭,長時間無法呼吸讓她的意識混沌不已,身上既有刀傷又有燒傷。徐濤根本不想乾脆地殺掉她,隻想慢慢折磨死她。
兩人走到一處略微空曠的地方,這裡有一顆足有一人粗的大樹,郭靖平將曲萍兒輕輕靠著大樹背後放下,往家的方向一望,已經看不見火光了,終於鬆下一口氣。他打開方行舟送的兩瓶傷藥,各喂曲萍兒吃了一粒。她現在離開了火場,呼吸了新鮮空氣窒息感已經好多了。其他的傷隻在肌膚表麵,雖然傷口多,但並不難以修複,很快便恢複了清醒。
“表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那個人要來殺我?”
郭靖平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這件事,他拉起曲萍兒的手,眼神中閃動著真切的嚴肅,說:“表妹,你現在要記住我的每一句話。你接下來無論走哪條路,一定要小心魏展……不,是魏府的所有人,他們全都有問題,不要接近魏府,如果可以,離開兩界城,不要回來……”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還沒落下,一抹幾不可查的銀色,擁有著自主意識一般,靈活地繞過密匝匝的樹乾,如同一個詭異又靈活的殺手,幾乎在一瞬間,這抹銀色貫穿了郭靖平的胸膛,在他心臟處炸開一朵血色蓮花,又陡然向上劃破了曲萍兒的脖頸。幾乎是本能反應,曲萍兒抬手,隨著裁紙刀劃過的軌跡,一枚長錐形的細鏢被劃成兩截掉落在地。
脖頸上的傷口再深一分就會劃破血管,曲萍兒已經顧不得了,她急忙去查看郭靖平的傷勢,用裁紙刀割開他胸前的衣服,祭煉過的武器對凡人的傷害極大,那傷口血肉模糊,大量的鮮血不斷湧出,她一手按住他的傷口,一手顫抖著打開丹藥的瓶蓋,將兩瓶丹藥不管種類,一顆顆儘力塞入郭靖平口中,然而他的口中也不斷湧出鮮血,粘稠的血漿不僅嗆得他無法呼吸,還把丹藥衝出來了不少,幾乎無法喂進去。
丹藥縱使是仙家之物,卻因凡人沒有靈力在其中催化而難以吸收,血還在湧出,曲萍兒隻能崩潰地無聲慟哭,眼淚流得像是郭靖平胸前的血那樣劇烈。
她顫著手把表哥的身子抱起來,靠在懷中,儘力按住傷口試圖讓血留得不要那麼快,然而鮮紅依然流淌了一片又一片……
郭靖平使出最後的力氣,將她的手從自己的傷口處拉下來,兩人的手掌交疊在一起,她可以感受到表哥掌心的溫度正在一點點流逝。
“表妹。”他用最後的力氣說,“我本來以為……可以帶你過上好日子的,卻隻是黃粱一夢……表妹,你去吧,你和我們這些人不一樣,你有靈根,可以修行,去吧,彆再回來了……”
最後一個字落下,郭靖平的手軟軟地垂下,他原本柔和的桃花眼裡,失去了最後的神采。
曲萍兒抱著他的頭靠在胸前,用沾著鮮血的手指一遍遍撫過他的臉頰,仿佛要將悲傷通過體溫傳遞過去。
在這個火焰與血色交融的夜裡,她的最後一個親人,沒了……
玉靈看著鏡子裡這悲愴的畫麵,心情萬分複雜。他發現曲萍兒額頭的黑氣已經散了,說明她這一劫已經過了。如果不是郭靖平選擇回來,那細鏢率先穿過了他的身體,讓曲萍兒有了反應的時機,那現在橫屍樹林的就是她了。
他在以身送她入大道。
天道有其周密微妙的計劃,也許自己的那一場插足,本身就是多餘的。
輕歎一口氣,玉靈收起了寶鏡,對著夜色,慢慢飲完了那一杯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