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觀。
院落荒涼,枯枝遍地,在腳下發出嘎吱嘎吱輕響,陰風陣陣,纏滿柳樹的祈願符早就褪了色,觸手般張揚翻飛。
大殿前有一個並無香灰的祭壇,銅色斑駁,“天下太平”四個字依舊深嵌其上,風霜刀劍經年累月難以摧殘。
祭靈澈站在院子裡,隱約可以看到那昏暗的大殿深處有一尊高大的神像。
葉清塵頓了頓,沉聲道:“似無妖魔氣息。”
他並指於胸前,落下一道光幕,以防一會狗急跳牆的妖魔逃竄。
“進殿去看看。”
祭靈澈應了一聲,手指背在身後勾了勾,地上的幾片細小落葉無聲無息地飛到她手上,然後滑落到衣袖裡。
二人進了大殿,隻見一座高大的神像立於陰影之中,與那常見的彩漆描金的浮誇神像不同,這尊神像沒有一點色彩,通體漆黑,那神像垂著頭,俯視著來跪拜的信徒,似帶著悲憫的神性。
神像並沒有雕刻麵部,材質是不知名的石料,烏黑光滑,竟帶著綢緞般的質感,雕刻出來的鬥篷覆蓋全身以及麵部,唯獨露出一張帶著微笑的嘴,此刻在昏暗的大殿中說不出的詭異。
葉清塵不由歎道:“想來這就是那位平安國師的神像,當真是彆具一格。”
“不過而今也太孤寂了些。”
他一揮手,祭台上那上年頭的紅燭冒著黑煙,好一會,霍然燒了起來,火焰跳躍,朦朧的光倏地暈籠罩著那神像,那神像竟平添幾分柔和,那微笑的嘴角在燭火映照下,卻又平添幾分妖異。
祭靈澈的驚駭直衝雲霄,眉頭緊皺:這……這不對吧?!
第一,正版的神像不是笑臉。
第二,正版的神像更絕對不會有這種妖魅之感。
堂堂國師大人高風亮節普度眾生,誰能告訴她,眼前的這個仙不仙魔不魔的鬼東西是什麼?!
祭靈澈:“師叔,你之前見過平安國師的神像嗎?”
葉清塵:“還未曾見過。”
祭靈澈:“師叔你……覺不覺得這個神像有點不對?”
葉清塵回頭看她:“你的意思是?”
祭靈澈剛想說話,卻忽然眼光一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偷看她,她眼光迅速向那邊掃去,才忽然發現那國師神像旁竟一左一右站著兩個小人俑。
祭靈澈與右側女童俑對視對視的時候,那俑的眼珠微微一動,然後迅速複原!
祭靈澈指著那俑浮誇大叫:“啊啊啊啊啊,它動了師叔!!”
葉清塵反應極快,祭靈澈話還沒落地,一道青色的劍光霍然而出,隻見那小俑沿著中線,由上到下被劈為兩半!緩了片刻,向兩邊倒去。
中間卻霍然顯露出一個無手無腳、隻有不到半人高軀乾的女人來!
那人似被定住了一般,雪白的皮肉下,似有什麼東西在湧動,目眥欲裂,從眼角蜿蜿蜒蜒的淌下黑紅的血液,順著下巴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那人俑一破,瞬間濃烈的妖魔氣息就顯露了出來!
葉清塵一道劍訣點在那“女人”額頭,那俑中人稍有異動立時就會被這劍訣貫穿,他冷聲道:“你可是西門姑娘?”
那女子費力地張開嘴,露出半口黑色的獠牙,那殘缺的身體內似乎有兩個東西在對抗,神情不斷扭曲,皮下那詭異的黑絲不斷的遊走,似乎要從皮膚中鑽出!
那女人極其掙紮地想說著什麼,葉清塵凝神聽著,隻見那“女人”拚儘全力才吐出一個字:“……跑!”
忽然之間,猛烈而沉重的兩聲巨響,觀門和大殿的門相繼迅速地合上!
緊接著隻聽那國師神像嘎吱嘎吱地響了起來,似乎慢慢地開始轉動起來,祭靈澈暗道不好,大吼道:“師叔,萬不能讓這神像的背麵轉過來!”
葉清塵分神打出一道法決抵住那神像,可那俑人自從吐出那“跑”字之後,黑絲迅速蔓延滿全身,徹底奪取了身體的主權,那“女人”啪地倒在地上,不斷的厲叫,被砍去的四肢,迅速地生長出來,又黑又細又長,前端銳利如刀,那身體也膨脹了起來,竟變得又圓又鼓,像蜘蛛一般在地上爬行了起來,一躍而起,猛地向阻止石像轉動的葉清塵撲去!
葉清塵長劍出鞘,輕厲的劍風刷地爆出,瞬間砍去那人俑的“四肢”,可那人俑劍厲聲嚎叫,翻身一滾,竟又長出了新的四肢!甚至更長更利,爪前鋒利如刃削鐵如泥,爬動時深深地嵌到地裡!
那神像重如千斤,似乎那神像座下有滔滔不絕的力量在搬動神座,葉清塵單手竟無力跟那轉動的石像抗衡,無暇顧及那蜘蛛女俑,隻得雙手扣決,死死地抵住那神像。
那蜘蛛人俑失去葉清塵的桎梏,身體又憑空大了幾倍,原本那女人皮肉緊緊地繃著,似乎下一刻就要爆體。
“蜘蛛人”嘰裡呱啦地發出令人作嘔的聲響,似乎知道葉清塵修為很高難以應對,一歪頭,把目光移到那還沒築基的祭靈澈身上,口水橫流,黏膩膩地盯著她。
祭靈澈此時正凝神地看著那神像左側的男俑,伸手敲了敲,很好,果然是空的。
這個陣法已經啟動了,沒有意外的話,這兩邊的詭異人俑是鑰匙,也就是說,這具男俑必然不可能是空的,那麼問題是,這裡麵的東西哪去了?
那“蜘蛛女”一滾身,躲過葉清塵的一劍,抬起前肢,縱身躍起,又尖又利的爪尖猛地向祭靈澈後心刺來!
祭靈澈忽然感覺身後陰風陣陣,一股騷臭味撲麵而來,祭靈澈沒回頭,一片又薄又細的葉片從她衣袖裡劃出,手中柳葉向後隻一彈——
那柳葉刷地飛出,輕輕地貼在那蜘蛛女的額頭上,然後瞬間抽長化作一道光劍,猛地貫穿蜘蛛女的整個身體,那蜘蛛女似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整個身體被詭異的靈壓一分為二,那緊繃肉|體轟然炸開!
惡臭的血肉四處飛濺,祭靈澈早就閃到那男俑身後,自己身上是一點也沒沾上,倒是崩了那男俑一身一臉。
隻聽啪嗒一聲,那騰空爆裂的血肉中一個黑色的珠子落在地上,咕嚕嚕地亂轉,想要往神像那邊滾動,祭靈澈抬起腳,一腳將其踏為齏粉!
葉清塵那邊卻半點心神都分不出來,連祭靈澈悄無聲息殺了那蜘蛛妖魔都不知道,那巨大的神像底下像連接著無窮無儘的邪壓,他隻感覺金丹灼熱,再不卸力必將丹毀人亡!
而那尊神像,從底座慢慢燒了起來,幾乎將整個神像都燎得通紅,下麵似有熊熊詭火在燃燒。
葉清塵不愧是抱元真人的得意門生,竟然能撐這麼久,修為快到化神境了吧?
可那神像還是一點點地轉動,就好像鑰匙再慢慢旋開一扇門。
祭靈澈知道那神像底下是什麼。
四千多座平安觀,每座神像底下,都是無燼之淵的入口。
那入口被神像死死封著,一旦神像被轉過來,就相當於打開了鎮壓妖魔的一扇門。
鮮血從葉清塵嘴角流下,青筋暴起,那神像已經轉過半身,暗紅岩漿般的妖氣正從地縫滲出,忽然,一隻隻手乾枯的黑手從底座的縫隙伸出,那手血肉緊緊附在骨頭上,指甲又長又利,猛地向葉清塵抓去。
葉清塵並指為劍,刷地祭出,將那無數鬼手儘皆切斷,可神像因此又生生轉動幾寸,妖魔竟紛紛探出頭來,一多半竟伸手去推那神像,意圖讓神像完全旋開,而剩下的妖魔,竟從那裂縫中躍了出來!!
一坨坨黑紅色無臉的類人肉塊,迅速地從那暗紅色的縫隙中爬出,手腳並用抓向葉清塵和祭靈澈,一時間黏液四起,唾沫橫飛。
幾道青白的劍光驟起,那些妖魔被儘皆腰斬,血汁飛濺,可已經抵擋不住那神像完全轉開的趨勢,源源不斷的有妖魔從中爬出,葉清塵此刻才知,這神像底下連的竟然是妖魔的老巢。
他喝道:“婉婉,快和上錦離開此處!去找你們師尊!”
祭靈澈一掌擊在那扇緊閉的門上,那扇沉重的殿門被霍然掀開,陣陣涼風從院落中卷進殿來,祭靈澈縱身躍出大殿。
看著那座神像已經完全轉了過來,此時神像背麵的雕刻赫然顯露出來,那雕塑與正麵的“國師”材質相同,但形象卻更為詭譎,那神像渾身纏滿了雕刻出來的紗布,外型似人非人,長長的利爪直嵌到神座中。
葉清塵看著那神像的背麵,不由得愣住,心臟狂跳,不斷喘息,鬼火從那縫隙裡漫出來,倏然卷上他的衣角,然後化作實體,黏膩膩地黑色黏液飛速地沾滿他全身,最後變成觸手,死死地勒住他,猛地一拖,可竟然沒拽動。
葉清塵將劍豎起,瞬間那柄細長的劍一分為三,竟隱隱有與其同歸於儘之勢:“不器劍魂——”
“師叔,你是要召喚劍魂同歸於儘嗎?”祭靈澈站在殿外揚聲問道。
“事情還沒有到那個份上。”
才不過是一扇門。
我要是有一柄劍就好了,祭靈澈想。
她站在殿外,舌底吹出一聲長長的口哨。
身後的幾棵柳樹的葉子紛紛落下,葉片落地的瞬間,竟忽然抽長立直,變成了一個個消瘦清絕的青衣修士!
那些打眼看去跟常人無異,若細細打量,才能看到他們裸露的皮膚上隱隱浮現著墨綠色的紋路,好像葉片的脈絡。
葉片不斷下落,竟有取之不儘用之不竭之感,此刻都站在院子裡垂著頭,似沒有靈魂一般。
祭靈澈站在祭壇上,冷聲道:“把那惡心的神像給我轉回去。”
“把爬出來的畜生都殺光,一個也不留。”
她的話剛一出口,那些垂著頭的修士頓時抬起頭,手中的柳葉刀窄身、薄刃、泛著冷冷地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