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劍三(1 / 1)

“真是兩眼一睜,看不到修真界的未來。”

祭靈澈一愣,這話竟然莫名的耳熟?

她看向那名說話的青衣女子。

那女修神色冷漠疏離,容顏卻清雅絕麗,像秘境裡的藍孔雀花,不愧是公認的修仙界第一美人,真是漂亮得驚心動魄。

可與那張美麗的臉極不相稱的是她半死不活的氣質,臉色憔悴,病懨懨的,衰弱得幾乎不像是修仙之人,神情又懶洋洋的,好像就剩一口氣吊著一樣。

曲無霽目光移到那女修身上:“藍心,你有什麼話說?”

尹藍心懶洋洋:“我想說的剛才已經說完了,掌門師兄。”

在場一片寂靜,所有人屏息凝神看著,一聲也不敢出。

算無遺策尹藍心,此人精通算術,天命運數儘收眼底,語出成讖,要是彆人說修真界要完,那必定被口水噴死,但尹藍心這麼說,卻無一人敢反駁。

祭靈澈看著尹藍心,多年沒見,一時有些恍惚,心道尹大神棍依舊是這副活人微死的德行,屬實是彆具一格。

尹藍心忽然開始咳嗽,多年不見,她身體似乎更差勁了。

尹藍心把目光落到祭靈澈身上,與她對視片刻,她眸光很冷又很鋒利,掃得祭靈澈身上涼涼的。

此刻祭靈澈有一種被看穿了的心虛。

祭靈澈趕緊對曲無霽抱拳道:“不知師尊喚弟子們來有何貴乾?”

曲無霽冷冷盯著祭靈澈,說道:“有人叩天門。”

祭靈澈心中了然,所謂叩天門,就是無權無勢的凡人,借著黃金台試仙,從山腳下一步一叩頭,一級一級地爬上來,鮮血滿頭遍體鱗傷,來向仙盟伸冤求助。

山勢險要,又陣法精絕,肉體凡胎稍有疏忽就將死無葬身之地,叩天門者九死一生,若不是有天大的麻煩又實在無路可走,斷不會尋求此法。

蜀上錦一驚,說道:“那師尊的意思是?”

曲無霽道“那人已經爬行過半,體力難濟,命懸一線,你們二人看他到底有何難處,施以援手。”

祭靈澈與蜀上錦抱拳齊道:“弟子領命。”

那個清俊至極的青衣修士忽然微笑開口,如沐春風般:“師兄,事情若棘手,弟子們恐力不從心,不如清塵與之同去吧?”

那人祭靈澈識得,名為葉清塵,與曲無霽、尹藍心同為抱元真人坐下弟子,為人清和儒雅,又天資卓絕。

曲無霽點頭道:“那便有勞師弟了。”

尹藍心也開口道:“掌門師兄,藍心身體不好,不能久坐,便也先告辭了。”

眾人對尹藍心這樣遲到早退早已見怪不怪,何況,她能出席的時候都少之又少,此番黃金台試仙來觀賽,就已經是很給仙盟麵子了。

……

葉清塵與尹藍心並肩出了辟邪寺,祭靈澈與蜀上錦跟在後麵。

祭靈澈隻感覺自己的眼皮子直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總感覺這回黃金台試仙準沒好事。

正出神時,祭靈澈感到手背猛地一疼,隻見自己手背上的金印閃了閃。

這是什麼意思?

是她的好師尊在告訴她不要想著跑,不要動歪心思,為師時時刻刻都在盯著你!

祭靈恨恨地摁著手背,她現在就想把這個金印給剜下來。

隻聽葉清塵對尹藍心溫聲道:“席玉,你……近來可好?”

尹藍心直言不諱:“死不了。”

葉清塵笑道:“師妹,你這一走就是十數年,連我都見不到你……”

尹藍心:“雲遊雲遊,要是能被找到,還叫雲遊嗎?”

祭靈澈在他們身後聽著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無論葉清塵說什麼,尹藍心都冷冷的。

忽然尹藍心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祭靈澈,祭靈澈一怔:“師……師叔?”

尹藍心漂亮的眼睛注視著她,帶著幾分未卜先知的神性,幽幽道:“咱們見過的。”

“而且還很熟。”

祭靈澈一愣,心中咆哮:不是吧,不是吧,我知道你會算,但在這揭我的底也太刺激了吧?

尹藍心又咳嗽了幾聲,聲音有些輕飄飄的:“你不記得我了?”

祭靈澈眼一閉心一橫,順嘴胡說:“啊……大概是前世有緣,今生再續吧。”

她這話一出口就感覺不太對,她抬起眼睛,見蜀上錦和葉清塵也在驚奇地看著她……

尹藍心冷冷看著祭靈澈,嘴角浮現一絲若有若無的笑,說道:“確實是前世有緣。”

說完她輕輕地咳嗽著,肩膀微微聳動,似乎馬上要咳出血來,葉清塵握住尹藍心冰涼的手腕,憂慮地看著她,說道:“你這身體……”

尹藍心推開葉清塵,止住他的話頭,然後懶懶一揖,帶著微笑:“師兄,藍心就先行一步,祝你們一切順利。”

她說完也不禦劍,而是穿過結界,慢悠悠地走下山去,過了好一會,也能聽到遠處輕輕地咳嗽聲。

祭靈澈感覺心裡空落落的,想當年“算無遺策尹藍心”還有後半句。

算無遺策尹藍心,劍斬山河祭觀瀾。

再後來祭靈澈不用劍了,名聲也壞掉了,變成了過街老鼠,後麵那句話就被拿掉了。

當年二人也算是至交好友,但最終是分道揚鑣、鬨得老死不相往來了。

尹藍心認出她了,可她什麼也沒說。

……

幾人來到半山腰,果真看到一個人正掛在峻嶺上,額頭上的鮮血順著鼻梁往下淌,血流到眼睛裡把眼白染得通紅,一個頭接一個頭地往下磕,他往上爬得很艱難,他所攀爬的這一側,並無人力鋪就的石階,修士們都是禦劍而上,此人卻硬生生地把草窠扒出一條路來。

祭靈澈站在蜀上錦的劍上,對那人說道:“喂,不用磕了,你的誠心仙盟已經知曉了!”

那人一驚,回過頭來,隻見幾人禦劍垂眸看著他,衣袂翩翩恍若真仙下凡,那男子一愣神,手一滑竟從山上翻落下去!

蜀上錦還沒反應過來,隻見一道青光猛地打出,卻又輕輕柔柔地包裹住那人,將他慢慢地托了起來,葉清塵當空而立,宛若神明,他柔聲道:“無須驚慌,有何苦處但說無妨。”

那人粗布麻衣,卻一雙眼睛堅毅雪亮,沾了血色,竟顯得愈發癲狂,他跪倒叩頭道:“仙家!救救鐵劍鎮吧!三日之後我們都會死啊——”

三日後,正是春擂開賽,祭靈澈微微眯起眼睛。

葉清塵愣了愣,隨即沉靜道:“咱們下山去說。”

……

叩天門的那人,名阿星,竟是個鐵匠。

鐵劍鎮原先雖大多都是鐵匠,但自從在這開設試仙賽之後,家家就拋棄了那打鐵的營生,轉而經商,到現在還實實在在做鐵匠的實在是屈指可數。

阿星這個名字,便有鐵星飛濺之意。

祭靈澈問道:“你說三日後,我們都會死是什麼意思?”

阿星那股叩天門的血氣已經褪去,此刻被風吹得渾身涼透,聽祭靈澈一問,渾身打了個寒顫,似乎回想起什麼驚悚的事情,他聲音顫抖,神色卻癲狂:“小仙家!這件事我與旁人說他們都不信,他們都說我瘋了,官家不管,你們仙盟的也不管!我沒一點辦法,才會選擇叩天門!你們……你們可得一定信我啊!”

他說道最後有點哽咽:“我……我也是沒一點辦法,我、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家夥去死啊——”

祭靈澈到現在看出來了,不怪彆人說他是瘋子,她瞧他也不怎麼正常。

葉清塵把手輕輕地搭在阿星的肩膀上,慢慢地落下一道定心咒,溫聲說道:“不用怕,仙盟信你。”

阿星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隨著定心咒的生效呼吸漸漸平複,他抬手擦了擦眼淚道:“仙長,我和你們說不清楚,我直接帶你們去看吧!”

幾人來到阿星所說的地方,竟是鎮西北角,接近豐都城門的一處荒廟。

祭靈澈看著那破道觀竟一愣神,仰頭看著那塊斑駁的匾額,朱漆早已剝落,露出裡麵的發黑的木質,唯有“平安”二字依稀可辨。

阿星道,廟裡供奉的是本朝的國師大人。

平安觀立在豐都城門旁,鎮壓著城中的鬼魂妖邪,曾經香火盛極,但是自從四十年前,國師大人忽然失蹤,這廟不僅失去了神力,甚至時常有詭事發生,竟逐漸衰落破敗下來。

此處又臨近豐都城門,陰氣極重,一到午夜,城中鬼哭狼嚎,煞氣翻湧,沒了平安觀的震懾,尋常人接近此處,輕則頭疼腦熱陰魂附體,重則直接斃命,豐都城門附近便成了無人敢近的荒郊。

蜀上錦看著那平安觀,奇道:“這竟然是平安國師的玄府?”

他又喃喃道:“據說這國師大人,並非我仙門中人,卻廣修道觀普度天下,四千多座道觀鎮守四方,當真是功德無量……”

祭靈澈清了清嗓子,看向阿星:“這觀有問題?”

阿星指著那平安觀,神經兮兮道:“你們見過死人複生嗎?”

祭靈澈挑了挑眉,饒有興致地盯著阿星。

阿星瞥了那觀一眼,有些膽寒,掃視三人,最終目光落在了吊兒郎當的祭靈澈身上,竟生出一種如遇知己之感。

他抓著祭靈澈的胳膊,低聲說道:“他們都不信我,說我是腦子被火星崩傻了,平日裡說得都是瘋話,小仙家,你先告訴我,我瘋嗎?”

祭靈澈看著他被鮮血染紅的雙眼,斬釘截鐵:“不瘋!”

阿星:“那我說什麼你都信?”

祭靈澈:“必然啊!”

阿星瞥了一眼葉清塵和蜀上錦,低聲跟祭靈澈說道:“那兩個仙長,我……怕他們,我隻跟你說,你看好嗎?”

祭靈澈:“那我真是求之不得。”

得虧葉清塵與蜀上錦都涵養極高,隻靜靜地看著,並不介懷,反正他們耳聰目明,阿星多小聲他們都聽得到。

阿星低聲跟祭靈澈說道:“西門婆婆家的女兒,死了!那棺材都埋進黃土裡了,我親眼看到的!”

祭靈澈:“然後?”

阿星:“她現在就在這個觀裡!活了!”

祭靈澈:“你親眼看到了?”

阿星:“不……我知道她又活了,我……我感覺得到!”

“那個廟我進不去,每次我想要進去就渾身難受,心臟就狂跳!腳像粘地上了一樣,就是邁不進去,但我肯定,她就在裡麵,就與我一牆之隔啊!!我……”

話還沒說完,阿星又有隱隱啜泣之勢:“我報官,官家說我瘋癲,亂棍將我打將出去!我又趁著你們仙家春擂,跟小仙家們說,可他們不是罵我就是不理我,我……”

祭靈澈想了想,又問:“就算那西門姑娘真的死而複生,出現在這座荒觀裡,那你為什麼又說,三日後我們都會死?”

阿星神色癲狂:“因為西門雖然活了,但她卻不再是西門了!”

祭靈澈:“此話怎講?”

阿星語出驚人:“她皮囊裡,裝的是妖魔!!”

“他們三日後要殺掉我們所有人,然後再讓妖魔鑽進我們的身體裡,徹底地替代我們!這就是他們的陰謀!”

蜀上錦聽得目瞪口呆,葉清塵看著阿星,微微眯起眼睛,帶著些許的倦怠。

祭靈澈眼色很冷,卻微笑著:“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不要告訴我你是猜的。”

阿星愣了愣,想了一會,然後使勁地砸著腦袋,喃喃道:“我是怎麼知道的……”

蜀上錦上前拉住他,隻當他發瘋病,無奈說道:“好了好了,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

阿星:“這些話……好像是誰告訴我的,但我又死活想不起那個人來!好像這件事是憑空植入我腦袋裡一樣!小仙家,你們真的要信我啊……三日後,我——”他又哐哐地砸自己的腦袋。

葉清塵輕輕地拍了拍阿星,柔聲道:“仙盟一定會重視這件事情的,我們現在就進去看看。”

阿星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我不能進去!我不能……”

他就像被植入某種禁製一般,死活也不能邁入那道觀一步。

無奈,葉清塵隻得道:“上錦,婉婉,你們同阿星就留在此處。”

蜀上錦抱拳稱是,祭靈澈忙道:“葉師叔,我同你進去!”

葉清塵看著她,溫柔一笑:“也好。”

祭靈澈又一次抬頭看向荒觀上的“平安”二字,心中波瀾狂湧,然後跟著葉清塵,一腳踏進了平安觀。

她微微眯起眼睛,先是她這個缺德帶冒煙的大邪修莫名其妙的回魂,然後是就在這發現了她那個混蛋鬼修師弟的蹤跡,接著妖魔又現身了,真是拉開帷幕,各路妖魔鬼怪粉墨登場,好像原本就是被一根線給牽著,卻四處散落,此刻猛地一拉那線,就被穿在了一起,一起紮到鐵劍鎮這個小池子裡。

都不敢想,三天後的試仙賽,得有多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