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幻境謎團迭迭生(一)(1 / 1)

泠然仍在猶豫。

手中所觸到的是琉璃盞的溫度,格外冰涼。可泠然知道,那其中沉睡著的,是一個人溫熱的靈魂。

她並沒有先急著動作,而是靜了靜,思考了一下自己該怎麼做。

理智上,泠然當然知道係統給她的信息沒有問題。可情感上,她真的很害怕,自己這一推,雲慈的魂魄就再也無法歸來,那苦苦守著這座鬼城的女子,也再沒有希望存活於世。

可還未等她想明白,心中忽然湧上一股強大而洶湧的情感。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聲音堅定道:“推吧,推吧。不破不立。”

還未等泠然反應過來,她那隻手便已經不聽使喚,乾淨利落地把那玲瓏燈盞打翻。

清淩淩的、骨碌碌旋轉的聲音,硬生生把泠然的心叩出一道裂縫。

之後的一切,她都記不太清楚了。

女子的哭喊聲、溫熹微與墨衡的訝異聲,以及歲晏那聲短促的吸氣聲,漸漸湮沒在她的腦海中。她努力想去聽,可卻不知為何,怎麼聽都聽不清。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世界重歸平靜,耳畔再回清明。

泠然想掙紮著起來向他們解釋。可打破寂靜的,卻是一個她從未聽過的,尖利而刻薄的聲音。

“小然,你還要病多久啊?再病下去,我這生意還做不做啦?”

泠然強撐著坐起來。對上了一張濃妝豔抹,翻著白眼的女人的臉。

那女人見她不說話,又是一陣劈裡啪啦道:“當初從花樓把你贖出來,不就是看你長得美,能給我們珍饈閣多拉點客。你倒好,大病沒有,小病不斷,真是個賠錢貨。買你虧死啦!”

泠然雖還是懵著,卻靈敏地從女人的這段話中捕捉到了一個關鍵信息。

珍饈閣。

這不是小二曾說過的,平州魔瘴悲劇的源頭嗎?

【宿主已進入幻境——五年前的平州。】

【請發揮主動性,充分利用身份及才智,挖掘平州怨背後的秘密。】

身份?她如今是個什麼身份?花魁嗎?難道珍饈閣這麼一個有名的飯店還搞皮肉生意?

還不及她發揮主動性,她便一把被那女人從床上拽了起來,沒好氣地道:“等會兒,你給我放靈醒點,彆再像現在一樣瓷不楞登的。這次來的是貴客,你賠著笑多說幾句話。如果他們能成為常客,那好東西也是少不了你的!”

她這具身體似是極弱,像極了剛來的時候神女的身體狀況。泠然無法控製地咳了兩聲。那女子似是極為嫌惡,把臉轉到了一邊,拉著她的領子強行讓她坐在銅鏡前。又啐了一口:“小賤蹄子,彆把病氣渡給老娘,老娘還想長命百歲掙大錢呢!”

泠然看著銅鏡中不甚清晰的自己。仍然是神女那張清冷的臉。隻是,眼旁一點鮮豔欲滴的紅色淚痣,平白為這張神聖的臉增添了幾分妖冶。

還不清楚狀況,她並不打算貿然開口,準備靜觀其變。那女人冷哼一聲離開了。接替她進泠然房門的則是魚貫而入的一大批女子。個個手上都捧滿了香粉或是首飾。

泠然禮貌地向她們一笑。而這群女子也是毫不客氣,似是早就商量好了一樣,魔爪分彆伸向了泠然的頭發、臉上、身上。

泠然:?

待那些女子散去,泠然才有勇氣去銅鏡前照照自己的樣子。

直直向前看,隻見她臉上被撲上了一層厚厚的白粉,她都怕自己笑一聲如馬蹄過境,揚起一大波浮粉。本來沒有血色的唇被塗上了極為鮮豔的口脂,像是剛剛吃過小孩一樣。

向上看,她頭發被編成了幾個極為繁複的發髻,倒是像一座山上的幾個山包。山包上還綴滿了花蝴蝶、寶石、瑪瑙,光澤閃的人直直睜不開眼。

向下看,她被換上了一件五彩蝶紋裙。顏色之多樣、花紋之複雜,讓人望了許久都理不清。

這什麼審美???

那女子人還未進,聲卻先至:“小然,打扮好了,是時候去見貴客了吧?”

她邁入這個房間,將泠然全身上下細細打量了一遍,眼中盛滿了不如意。

泠然一喜,沒想到這大娘脾氣雖壞,審美卻是還在線。她真要是這個樣子出門,恐怕是會羞憤欲死。

大娘終於開了口。

“打扮的喜喜慶慶的,人都好看了好多。小然啊,我就看不慣你那副死了夫君一樣的臉,趕緊給我學著笑笑,要是等會兒見了貴人還是這麼模樣,你這個月的月錢就彆想要了!”

哈?您是真心實意覺得這樣好看?

被大娘引著去往“貴客”所在的前廳時,泠然仍然還是一頭霧水。不過,她已經想好,如果這大娘真要讓她賣身,自己恐怕真得用點法術把她和那貴客都教訓一頓。

不過,當她看到那兩位“貴客”的真麵目時,不僅放下了顧慮,甚至還差點笑出了聲來。

那大娘一改對泠然凶神惡煞的態度,向眼前的那兩位客人誇張地笑了起來:“貴客喲,這便是小公子指明要見的,咱們珍饈閣有名的美人小然。您想讓她斟個酒,對個詩啊,隨便說。我們小然性格很好的。”

又轉向泠然:“小然呀,這兩位是殷老爺的一雙兒女,金貴的很,你可要好好招待,彆讓二位不滿意喲。”

泠然望著眼前的二人——溫熹微和墨衡也是一臉詫異地盯著她。這二人身上穿著花紋相同的大紅牡丹圓領袍子。溫熹微這樣穿慣了,看上去仍是國色天香。可墨衡在她心中穿青衫的形象已是固化。此時此刻看他這般穿著,她心中不禁浮現出三個字。

暴發戶!

那兩人看著她,神色也是說不出的怪異。溫熹微更是沒忍住驚叫了一聲。那大娘聽到更是賠著笑道:“我們小然,是我特意從花樓裡挑出來的,出來的時候還是乾乾淨淨的,也配得上和姑娘做朋友。姑娘若是覺得小然好看,那便常來看看,照顧照顧我們珍饈閣的生意。”

溫熹微還沒反應過來,聽了她這一大段話,硬是沒有反應。眼見氣氛尷尬,墨衡出來打了個圓場。他將下巴一仰,虛虛點著泠然。一副輕佻的樣子道:“小爺點來的人,果然不錯。小爺想與小然姑娘說幾句體己話,大掌櫃您看?”

溫熹微看墨衡的眼色更加怪異。那大娘倒是個會察言觀色的,聞言忙道:“行,行,那三位先聊著,我去忙生意了,嗬嗬。”

她臨走前,又對泠然使了個惡狠狠的眼色。恐嚇之意不言而喻。

不過,忘了避著對麵坐著的那二人了。

泠然覺得,如果自己是珍饈閣的客人,怕早就被大娘這種兩麵三刀的態度嚇跑了。

門被掩上,那大娘的腳步聲也漸漸遠去。墨衡收起神色,對泠然低聲道:“這又是個什麼見鬼的情況?你怎麼打扮成這副樣子?”

泠然道:“這是五年前平州的幻境。”

墨衡當日是聽見小二講的那般話的,可溫熹微卻沒有。泠然把小二的話大致向溫熹微轉述了一番。大小姐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我的天哪,這是個什麼鬼地方?”

完全不知道情況,大小姐又是怎麼莫名其妙跑過來的?

泠然想起先前那個欺騙璠婆婆的謊言,忙向大小姐解釋那是迫於生存之需,又追問大小姐出現在平州的理由。溫熹微麵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卻仍是無精打采道:“皇帝賜婚的日子越來越近,那蠢笨的人連聘禮都給我家送來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啊。”

“與其胡亂跑,還不如跟著認識的人呢。我一路打聽,知道你們要來平州,這才跟著來的。”

墨衡不可置信道:“皇帝賜婚,你都敢逃啊?”

溫熹微瞥他一眼,嫌棄道:“你們暴發戶理解不了也正常。第一,我爹爹地位舉足輕重,我逃了婚皇帝也不敢對他怎麼樣。第二,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湊合著過日子,蹉跎一生,你願意?反正我不願意!”

墨衡愣住,一貫鮮活的臉竟然也染上了悲戚之色。他反複將最後幾個字在口中咀嚼著:“蹉跎一生......”

溫熹微卻看不慣他那副傷春悲秋的樣子,又想起什麼,忙道:“神女大人,歲晏呢?他沒有和你在一起嗎?”

哦謔,來到幻境之後的境遇簡直過於離奇,泠然還真的把歲晏忘得一乾二淨。

但憑借他那頑強的生命力,泠然猜想,歲晏此時過的應該也挺好。思索片刻,她對溫熹微說:“我們四人應該是一同進了這幻境,又被賦予了不同的身份,想來應該也不會離得太遠。我想,不久之後我們就會見到他了。”

當務之急,是先理清當年平州究竟發生了什麼。

泠然想起剛剛大娘向她介紹時所說的話,問他們倆:“殷家的一對兒女?你們倆現在是個什麼身份啊,和殷青驄有關係嗎?”

墨衡神色恢複了正常,道:“殷青驄正是我們名義上的爹。”

他看向溫熹微,溫柔道:“是吧,我的好妹妹?”

溫熹微忍無可忍,叫道:“誰是你妹啊!”

墨衡收起這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向泠然基本介紹了下他們如今的情況:“我和大小姐一醒來,就在一座搖搖晃晃的馬車上。仆從說,我最喜歡的就是逛花樓,可覺得那些姑娘都厭倦了。所以今天特意來珍饈閣看你這個漏網之魚。”

“而大小姐,也就是我的好妹妹,是個熱心腸的小姑娘。害怕我做下什麼混賬事,特意來跟著我。”

泠然點頭:“這麼看來,你們倆的身份,倒是比我容易接近真相。咱們時刻聯絡。如今殷青驄是個什麼情況?”

墨衡道:“聽仆從的話,並無異樣。應該還未到月圓之夜。”

“那便還有時間。”泠然稍稍放心了一些,對墨衡道:“我這身份不便出門,可能需要你假裝心儀我,天天來看我,咱們方能光明正大地聯絡。等讓那大娘放鬆了,我也會喬裝成小廝來找你們。”

墨衡道:“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吧。我出去,告訴那大娘我對你很滿意,想帶你出去逛逛。”

他瀟灑的一甩紅袍,推開了門,大步流星地走出去。溫熹微忙對泠然叫道:“神女大人,這人靠譜嗎?看著就吊兒郎當的,彆害的我們出不去了。”

泠然道:“當下這種情況,也隻能信他了。”

而且,她總覺得,玩世不恭似乎隻是墨衡的假象,他背後像是隱藏著什麼更大的秘密。

泠然和溫熹微本以為還要等上一會兒,卻不料墨衡像背後有什麼追著似的,迅速地跑回了房間,將門“砰”地一聲甩上,臉色極為難看:“見鬼了,這下真是見鬼了。怎麼會在這裡看到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