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顏偷偷看了一眼蘇馴虎，他沒聲好氣的說：“看我作甚，是叫你進去，不是叫我！”

“哦，好。”墨顏小心翼翼的慢慢的挪動自己的步伐，走了進去，關上了門。

氣得蘇馴虎在門外小聲罵了一句：“真是色令智昏，活該受傷！”

墨顏進了房間後，看著躺在床上的祁宋，他微微翕動的嘴唇顯得蒼白而無血色，正用力在喘息著，胸口裹上了白色的紗布，裡麵的褻衣也完整的穿戴整齊。

屋子裡彌漫著一股血腥的味道，從門口處到床沿邊，都留有血跡，未及時清理，那床頭處也是沾滿鮮血的衣衫和布條，看得她是膽戰心驚。

她不敢靠近祁宋，生怕自己又發了瘋，傷了他，隻是遠遠的站在門邊，微微躬身小聲道歉：“對……對不起……”

好像除了對不起，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祁宋突然揚唇笑了起來，眼神依舊明亮清澈。

他笑道：“離我那麼遠做什麼？走近些，再說，昨日之事，我不曾怪你。”

“你……”墨顏抬頭，瞪大雙眼：“你不怪我？”

“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啊，我為何要怪你？”少年的笑容可以打敗陰霾，主動替墨顏開脫道：“要怪也該怪我自己，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才對，才讓你以身犯險以至於受了蠃魚的蠱惑。”

“顏顏，要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

墨顏內疚的雙手一直絞著自己的袖口，她低下頭去。

祁宋……竟然這樣想……不僅不責怪她……還反而向她道歉……還怪自己沒保護好她……

這樣好的祁宋，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啊！

“不過，你入水後，可曾有什麼收獲？”

墨顏回答：“我被蠃魚拉進水下，看見了一條廣闊明亮的路，像是通往一個宮殿的路，但是蠃魚馬上就出現在我麵前，擋住了視線，隨後它遞給我一把匕首，然後記得它對我說：要我殺了我最在乎的人……”

“什麼？！”祁宋當即激動起來：“殺了你最在乎的人？！所以你昨天才會一直挑著我殺，看都不看彆人……”

“所以我對於你來說，非常重要？我……是你最在乎的人……嘶……”

不知為何他興奮的都快跳了起來，牽扯到了傷口，發出一聲嚎叫，墨顏急忙走近，把他按到床上，不讓他亂蹦。

明明這句話裡的重點是她好像看見了蠃魚的巢穴，怎麼在祁宋眼裡，確實那最後一句話呢？

墨顏蹙眉道：“你個傻小子，彆再動了，小心傷口又裂開……”

祁宋抿著嘴竊喜，乖乖的重新靠在床頭，“我懂，我懂。”

他懂什麼？

在這一間屋子裡的人，她跟天璣弟子不熟，頂多也就跟蘇馴虎講過兩句話。

但是蘇馴虎凶巴巴的，讓她害怕，所以這一屋子，能讓她殺的，也就隻有祁宋了吧。

祁宋笑得人畜無害，笑容純淨的像是萬裡無雲的天空。

此時他想解開墨顏的心結，徐徐說：“顏顏顏顏，你還是喜歡我的對不對，你還是在乎我的對不對，你說要喜歡他人、說要與我退婚，皆是賭氣之言，對不對？”

“……”墨顏搖搖頭，好笑道：“怎麼這個時候你還在求證這些？有那麼重要嗎？”

“當然有！墨顏，”祁宋好像會在個彆時刻會連著喊她的名字，似乎是為了跟她拉近關係。

墨顏抬起頭，對上他真摯且乾淨的眸子。

“方才蘇兄的話，你都在門外聽見了是不是？但是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我有眼睛，也有心，我與你相處時間比他久，你是什麼樣的人，我自然要比他更清楚。”

墨顏故作輕鬆一笑：“我沒當回事。”

“與你訂婚的人是我，與你共度餘生的人也是我，所以他對你的評價隻是偏見、偏聽、偏信，根本無從可信。”

“你很可愛，很活潑，很善良。雖然害怕但願意以身做餌；雖然嘴上說著放棄，可一有希望你又會拚命抓住；雖然經常戲弄我，但也算讓我見識到了從未接觸過的世間，讓我擁有過短暫的普通人的生活；所以，你不要覺得自己不好，你很好，比任何人都要好……”

祁宋越是這麼說，墨顏越是覺得良心不安，努力笑的不露痕跡：“你……莫名其妙的說這些乾嘛？”

“我很抱歉，讓你獨自一人在世間等候我十九年，孤苦無依，受儘欺負又滿腹委屈，不過有我在，今後不會讓彆人再傷害你了，我會保護你的。”

末了，他微微仰著頭，語氣中還帶了些羞澀之意：“你無需膽怯，隻要是你所選擇的，一切都是正確的。人生前路如謎，隻有與有趣的人同行才不負走這一遭……”

“顏顏，往後的路，我會與你一起走！”

“……”

墨顏聞言，似是不顧一切的抬眸，與之對視。他此刻所說都是發自內心之言，絕無說謊，可墨顏的心中卻動蕩不安，祁宋待她毫無保留，而她將要回饋給祁宋的，可是刻骨銘心……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聽見彆人對自己直抒胸臆的誇獎，從小到大，從前世到這一世，她都是千千萬萬個普通人中的一個，普通的好像讓人都忘了有她的存在。

而她經曆了兩次最平凡的人生，好像也失去了勇氣的力量，好像忘了那個曾經初次進入社會就橫衝直撞的自己，她變得謹小慎微、變得步步謹慎，甚至還問自己：為什麼要活著，意義是什麼？

祁宋的嗓音要比外麵的太陽還要熾烈，要比春日的柳絮還要溫柔，這些言語讓人如沐春風，他揚起的嘴角從未放下過，如果此刻他不是負傷在床，恐怕這些話就要圍繞著墨顏來回跳動的說給她聽了。

有時候覺得他很吵鬨，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又有時候覺得他心性少年，就應該是活潑跳躍的性子。

更何況他似一張白紙，至純至善，從未受過一絲汙染，故而他笑起來才是墨顏心目中那個真正陽光少年的模樣。

墨顏有些徘徊，她不信這世間有人會一如既往保持赤子之心，做人總有取舍。

於是她做假設：“你可是太始大陸排行第一天樞派的掌門，按照電視劇裡的發展，你身邊所有人都會勸你拋棄我，可能還會說我是你的心魔，你飛升道路上的絆腳石，若你不親自殺了我，就沒辦法拯救蒼生，一定要你在我與蒼生之間做個選擇，你又會怎麼做？”

少年笑著回答：“你即蒼生。更何況，我可不相信，一位蓋世英雄——會成為我的心魔或是絆腳石！”

“啊？！”

墨顏在從前給自己打氣、重整信心時，才會誇大其詞的說自己是“蓋世英雄”，沒有人會相信她的這句話，甚至連她自己都是開著玩笑的，可是……

“你相信……我未來……是英雄？！”

“當然，因為你是生來就本該成為英雄的人啊！”

墨顏好笑：“笨蛋，那……這英雄的門檻會不會有點低。”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從這一刻開始，墨顏覺得自己好像不一樣了……

墨顏揉揉耳朵，低頭沉醉在祁宋今天對她說的這些話裡，好像在笑自己的這句話有點傻氣，又好像在笑祁宋就是個笨蛋，活該被那麼多人騙。

不過……能被祁宋這麼無所顧忌的相信，也是她的幸運。

墨顏開口：“知道啦~就算昨夜蠃魚是始作俑者，我也算是幫凶，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和蘇兄了，你在家裡好好養傷。”

“你……打算做什麼？”

墨顏走近彎下腰去，靠近祁宋的臉龐，都能感覺到彼此之間的鼻息，祁宋的呼吸頻率開始放緩，甚至都忘了呼吸，害怕自己的心跳聲過快而被對方發現。

突然，有一毛絨條狀物好似從他的身後鑽出快速的左右搖擺，擔心被墨顏嘲笑他伸手向後摸去，卻發現空空如也。

隻見墨顏嘴角蔓延起一抹甜笑，伸手摸摸祁宋的頭發，輕聲道：“你在家好好休息就是了。”

“哦，好。”祁宋睜著圓圓的眼睛，“我……我等你回來。”

少年的手緊緊抓住被子，還有些往上攏了攏，似乎腦海裡想了什麼樣的畫麵，臉頰又緋紅起來，那透明的尾巴從床榻落在地上來回掃動，也像是少年的心也跳個不停。

就算墨顏離開了很久，祁宋回想起兩個人之間離的那麼近，臉會發紅發燙，他眷戀著她的氣息，那甜美溫柔的氣味仿佛就在空中滿溢，令他沉醉其中無法自拔，記憶裡每次與墨顏的交談、她的每一個笑容都深深的刻在了腦海裡。

墨顏離開屋子後，來到了大堂，見蘇馴虎一個人默默飲酒，便走了過去，道：“蘇兄，我想與你商量一件事。”

“你找那傻小子商量不就行了？他什麼都聽你的，就算你殺了他都毫無怨言。”

這話聽的，頗有些醋味。

墨顏莞爾笑道：“我希望，蘇兄能夠跟我一起，再抓一次蠃魚。”

“憑你？！我跟祁宋，我們一群人都抓不到它，更何況祁宋現在受傷，幾率就更小了。”

“可我去過湖底，真實見到了蠃魚的所在之地。若是你在我身上再次施下追蹤靈術，這一次，一定可以一擊必中。”

蘇馴虎聞言，臉上略微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之前她可是百般怕死不願去的，還嫌蠃魚長得醜，還嫌它難聞，這一次，竟然主動要求捉魚？

“不是你給祁宋灌迷魂湯，迷的他神魂顛倒的嗎？怎麼現在他又給你灌了？你是怎麼改變主意、想主動做餌的？”

墨顏衝他露出自信一笑：“沒什麼，也就是想證明自己雖然靈術低下又貪生怕死，也還是有其他作用的。”

蘇馴虎啞然。

大白天的，墨顏就獨自一人走到了太平湖邊，除了湖邊一圈的柳樹在夏日竟然光禿禿的外，其他似乎都沒什麼變化，城裡百姓們也就拚命的活著，對得起人生在世的每一天。

墨顏深呼吸，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在岸邊做起了熱身運動，看的不遠處埋伏的蘇馴虎等人十分納悶。這次她主動以身做餌，雖然還是怕死，可一想到這是為捉妖而犧牲，便開始不怕了。

即使一個人走上了黃泉路，在奈何橋上回頭，她也可以很有自信的告訴判官大人，她是為救城中百姓而死，不算死的莫名其妙，不算死的徒勞無功。

耳邊回響起了祁宋對她說的那些話：

他說你很可愛，很活潑，很善良，很落落大方；

他說他從不覺得你是個麻煩；

他說要與有趣的人一起過這人生，所以願此生與你同行……

這些話言猶在耳，溫暖了墨顏那顆被包裹起來的心。

她望著風平浪靜的湖麵，現在撿起小時候的那些雄心壯誌、豪言壯語，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噗通”一聲，墨顏就跳下了太平湖，由於後續有蘇馴虎等人的幫忙，那些百姓才不覺得有年輕姑娘想不開投湖了。

有了蘇馴虎給的避水珠，墨顏可以很輕鬆的在水下呼吸，這樣無論她在湖裡待多久，都不會缺氧，而她右手攥著的是蘇馴虎的追蹤靈術，隻要捏下它，他們就可以感應到墨顏的所在位置，就可以很快趕來她身邊。

這太平湖底果然與尋常湖泊底下並無差彆，水質特彆好，沒有了人為化學的汙染，這水呈乾淨綠色，在空中看起來，像是一顆特大的翡翠鑲嵌在這裡，而墨顏在水裡遊著，也感覺不到一絲暑氣，反而還覺得特彆涼爽，水草長得十分豐富，無數的魚兒也在水裡自由嬉戲，趁著天亮，那一束陽光自上而下打在湖裡，也為墨顏照亮了前路。

奇怪……

墨顏在心中腹誹，上一次她掉進湖泊，一入水就見到了那座宮殿，怎麼現在遊到了湖中心，反而還沒看見呢？

如此想著，她微微釋放出自己一些靈術，在右手掌上燃燒，像是火焰一般，她自右往左的甩出靈術，去探索前方的路，果不其然，這靈術經過的地方，像是一塊橡皮擦，把蓋在真正宮殿上的汙漬全部擦除，露出了宮殿的真身。

這座宮殿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十分高大，是一座三重簷歇山頂轉頂結構的古建築，紅牆綠瓦，在湖麵光線的折射下，它竟然顯得那麼神聖，似是曾經有位洪荒隱世大神在此居住，簷下四向凸出山花，瓦件脊飾全為琉璃製品，瑰麗又壯觀，此外，每一個飛起的屋簷下都掛著一個青銅鈴鐺，即使是在湖裡，也仿佛能聽見它那空靈清脆的聲音。

墨顏遊了進去，推開宮門，裡麵設起了一道可隔絕水域的結界，她落在地上，走在殿裡鋪砌的白玉磚上如履平地般。

“哈哈哈……沒想到你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