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蒼獸(二)(1 / 1)

秘境開啟的第三日,是個好天氣,祝桁心裡這般想著。

他攏來一堆柴火,笨拙地擦燃打火石。反應慢了半拍,以至於手指被火舌舔到才撒手將其扔進木柴中。祝桁的臉色更沉了幾分,他利落起身,幾步走到溪水邊,將有些灼痛的手指直直浸入冰冷溪水中。

冷。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樣的體感。

祝桁舉起右手,靜靜端詳著。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皮膚白皙。這具身體的主人很年輕,在與他融合的那天,祝桁感受到了久違的朝氣。

身後草叢發出細細簌簌的聲響,連同肌膚都泛起令人煩躁的癢意。祝桁心底湧上一股難以自持的煩躁,他沒有回頭,隻一揮手,草叢中鬼鬼祟祟靠近的小獸便被重重擊飛。

“不知死活的東西。”祝桁眼中的嫌惡一閃而過。

祝桁沒時間在這浪費。他現在無比迫切地想要馴服這具身體——沒錯,祝桁能夠明顯感覺到,它在抗拒他的靈魂。這令他無法容忍!

他其實騙了明爍,這具身體確實比先前的要強上許多,能承載他如今的修為,可卻經常脫離他的控製。

屋漏偏逢連夜雨,閉關他前一時失控,割壞了自己那件外袍,這幾日他明顯感覺體內靈力躁動異常,以至於心境都常常無法自控。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儘快殺了鬼蒼獸,取得皮毛補好外袍才是。

和明爍分開時,祝桁知道他一定看出了些什麼,但兩人相識多年,彼此之間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心意。有關這副身體的不同之處,他並沒有告訴明爍。

他與水中那雙栗棕色的眼眸對視著。直到現在,這具身體依舊使他感到陌生。祝桁伸手觸去,水中浮動的人影如同片片龜裂的鏡麵,再也看不真切。

方才在秘境之外,他居然有一瞬不可控地向某處看去。

他是在找誰?

......

對上少女栗棕色的雙眸,關如霜卻不知如何作答。祝桁仙君名氣極盛,眾人私下沒少討論過他的事,但從沒有人問過這樣的問題。

她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話來,薑姰瞧見這副樣子還有什麼不明白,心下失望,表麵卻不動聲色:“怪我好奇心太重,此事本是祝桁仙君的私密,問了這麼個蠢問題。”

“嗬,此等秘術,怎會讓外人知曉?”慕容騁怪聲怪氣道,“若是人儘皆知,這天下豈不人人皆可以此續命,再不怕生老病死了。”傷處的疼痛讓他此刻麵容更加扭曲,說出的話也更難聽些。

關如霜惱了:“慕容騁!你何必將明爍仙君說得這般不堪!不如早早退出比試,還巴巴的要那護心骨作甚!”

眼見關如霜要和慕容騁動起手來,薑姰趕緊攔住她,她還想趁此機會多套些話,打岔道:“如霜姐,你方才說明爍仙君與祝桁仙君一同長大,宛若雙生子,那他們之間一定十分親密吧。”

“這是自然。”關如霜被她拽著又重新坐下,“祝桁仙君從前好像隻是個普通人,一次機緣跟在了若霖上仙身邊。我師傅說,那時候誰都沒想到他居然有如此天賦,修為突飛猛進,簡直是神祈般的人物。”

明爍仙君。

薑姰從前沒少聽過他的名號,隻知此人名氣之大,比祝桁更甚。兩人修為不相上下,但明爍作為若霖上仙之子,自出生起便是天之驕子,眾星捧月著長大。為人卻並沒有半分驕縱,品性和善,對所有人都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這使得許多少男少女都對他心生孺慕,十分敬服。

穹山眾人隨少與外界往來,但明爍仙君實在名氣太盛,石洋常在她耳畔念叨。

她在心中暗暗記下關如霜所言。

也許明爍也是個不錯的切入點。

薑姰思索之時,關如霜的眼神在她與聞厭之間打量著,忍不住揶揄道:

“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聞厭與誰同行,你們關係不錯?”

薑姰一時語塞,她不知該怎麼描述兩人之間的交情深淺。聞厭卻淡淡嗯了一聲,撿過地上的一根木柴扔進小火堆中。

坐在另一邊半晌沒有開口的許彰武卻有些異常。甬道內隻點了一簇小小的火堆,他坐在角落處,明明暗暗的光線讓他的麵容變得有些模糊。可他的動作卻死死黏住了薑姰的視線。

沙沙——

沙沙——

許彰武擼起半截袖子,一下一下,用力抓撓著右臂,那麥色的肌膚上已然被抓出幾道血砂,可他卻似感覺不到一般,不斷加大力道,修剪齊整的指甲刷過皮膚,發出有規律的沙沙聲。

薑姰皺起眉頭,轉身向角落挪了兩步,隻是離得越近,眼前這一幕卻越發熟悉起來。

——這不正是在秘境入口處,自己疑心手臂上有黑色魔印的那個人嗎!

薑姰不由心下一驚,趕緊向許彰武的手臂看去。

此刻他手臂上一道黑印時隱時現,隨著抓撓的動作,那一身遒勁肌肉青筋聳動。不仔細看,好似有什麼東西要從肌膚之下生生鑽出一般。看得薑姰後脊一陣發涼,她反手摸上自己的後背,有一種皮肉隱隱發癢的錯覺。

“許大哥,你這是怎麼了?”

關如霜和莫風也發現了這邊的異常,莫風上前強行製止他的動作,將他雙手扣起,催促著關如霜快些拿藥出來。關如霜輕輕撕開藥紙,黑褐色的膏藥敷上他手臂。冰涼的觸感瞬間讓他的眼神清明幾分,許彰武仿若溺水之人上岸一般,猛地大喘著送出一口氣。

他用另一隻手擦去額角冒出的冷汗,有些歉意的朝薑姰笑笑:“抱歉啊,我這兩日總是犯毛病,嚇到你們了吧。”

“也不知道是怎麼了,自進了秘境以後,這裡就總是不住的癢,隻能貼副膏藥壓一壓。”

聽著許彰武的這番解釋,薑姰卻始終擰著眉頭。

這一次,她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方才許彰武的胳膊上隱隱浮現的,正是一道魔印。

薑姰再次摸向自己的右肩,此時有師傅為自己設下的封印,鴣水之力正服服帖帖地沉睡著。

可是,許彰武身上的魔印又該如何解釋?他是怎麼帶著魔印進入秘境的?

眼見幾人有說有笑的要繼續前進,薑姰沒有聲張,隻一步步挪到許彰武身旁:“許大哥,你還有沒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真沒事兒,就是這藥得過一會兒才能起效。”許彰武一邊背起自己的劍,一麵小聲嘀咕著,“但是你彆說,慕容騁這小子是挺討人厭的,但是煉藥確實有幾分實力,這副膏藥就是他拿給我的,確實有效。”

“他一個外姓弟子,沒有實力怎麼可能拿到來沐霖會的名額。”關如霜在旁邊補了一句。

薑姰沒明白:“外姓弟子?他不是也姓慕容嗎?”

“慕容家每年都會對外招收很多弟子,如果有天賦不錯的外姓弟子可以改隨本家姓,但是每一代出身本家的弟子就那麼幾個人,外界都知道誰是後改的姓氏。”關如霜解釋道,她伸出手指盤算著,“今年沐霖會,慕容家好像一共來了五個人,應該隻有慕容騁這一個外姓弟子。”

薑姰想起從前石洋同她講起,慕容家以強者為尊,立家主沒有嫡庶長幼的區分,隻要是同輩之中的最強者,便可成為下一任家主。

“那他也是衝著慕容家主之位去的吧。”薑姰不由感歎。

關如霜道:“這世上不會有人不想做慕容家的家主,隻是有慕容清兮在上麵壓著,其他人想出頭,怕是難上加難。”

薑姰還想問些什麼,卻聽見莫風在前麵催促幾人快些跟上,關如霜扶著剛緩過不適的許彰武追了上去,薑姰與聞厭對視一眼,熄了

甬道不斷向下,那道黑印卻始終在薑姰腦中揮之不去,她悄悄放慢了步子,同在隊伍最末的聞厭並行著。

眼見薑姰靠近,聞厭眼神亮晶晶的,伸出手想拉住她,卻冷不丁聽到薑姰小聲問道:“你覺不覺得那個許彰武有什麼問題?”

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聞厭搖了搖頭,同樣小聲回話:“你發現什麼了嗎?”

薑姰一時間哽住,她不知該如何向聞厭說明自己認出了許彰武手臂上的黑色魔印。總不能告訴他,因為自己身上也有,所以心生疑竇吧。

“算了,沒什麼。”薑姰擺了擺手,“咱們等會兒小心一點。”

她頓了頓,又解釋道:“我來尋鬼蒼獸,不是為了奪什麼妖丹妖骨的,另有打算,你保住自身安全。”

聽著前麵幾人的拌嘴聊天,薑姰倒覺得這路沒有先前那般漫長了。隻是空氣中鬼蒼獸的味道越來越濃,甬道四周的鬼幽草已經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牆滿頂黑乎乎、油膩膩的粘液,不停在幾人四周湧動著,發出令人作嘔的聲響。聞厭看起來很不適應這種環境,他原本白皙的臉龐更少了幾分血色。

“應該快到了。”

突然,地底深處傳來一陣震天動地的吼叫,幾人身形皆是一震。

“鬼蒼獸醒了!”莫風率先反應過來,他神情嚴肅,“看來有人比我們先到了。”

在所有人還未有所動作時,薑姰拔腿就跑。一路向下的慣性讓她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速度,可她的心在狂跳,不是因為劇烈的奔跑,不是因為身處地動山搖下的恐慌——

眼前的景象在飛速倒退,漆黑的甬道在薑姰眼中被不斷壓縮、後退;直至光線漸明,視野漸晰,偌大的洞穴出現在薑姰麵前。不等她穩住身形,一道蓬勃的力量在她眼前炸開,強悍的威壓瞬間席卷整個空間,伴隨著鬼蒼獸的吼叫聲,令人不由為之戰栗。

祝桁!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