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冷寂,皎潔月光下,薑姰警戒觀察著四周。
確認暫時沒什麼動靜,她猛地將劍拔出,瘴獸腥臭的血噴濺上薑姰衣襟,一腳用力將那瘴獸蹬開。
瘴獸向來都是群體出動,這隻不過是被派來探探虛實的倒黴蛋罷了。
結界內的瘴氣逐漸稀薄,趁著瘴獸一時沒有動靜,薑姰快步跑到昏迷的幾人身旁,伸手探探鼻息。隨後掏出一個瓷瓶,附身飛快往幾人口中塞了藥丸。
怎麼能倒黴成這樣。
驅瘴散必須依靠法陣才能發揮最大的功效,偏偏醒著的隻有毫無靈力的自己。從前幽都城因地底封印的鴣水而遍布瘴氣,現在鴣水之力被封在薑姰體內,連帶著她的身體都對這最低級的瘴氣免疫了。
她方才給幾人喂下的解藥需要起效時間,現在結界隻能驅散瘴氣,拖延一下瘴獸進攻的腳步罷了。
薑姰心下快速分析著情況,單憑她一人,隻能儘可能地拖住時間,若是數以百計的瘴獸一齊攻來,一獸一腳也能把他們直接踩成肉泥。
她不敢輕舉妄動,瘴獸也在觀察這個唯一沒有在瘴氣中倒下的人。它們生性極其謹慎,通常都是利用瘴氣無聲蔓延,麻痹敵人後進行碾壓。顯然瘴獸摸不清薑姰的實力,遲遲不肯進攻,但地上橫著的幾人對它們又是極大的誘惑,絕對不可能放棄。
思及此,薑姰明白自己必須做點什麼。她緩慢背手,掌心在腰上拂過一圈,隨著她的動作,一個環形腰帶逐漸現形,各式武器滿滿當當扣在腰帶上。
取下兩柄飛刃,她一刻也不敢耽擱,雙手動作,在結界邊緣快速清理出一條沒有植被覆蓋的半丈寬的圓環,隨後重新退回結界中心。
寂靜凝滯的夜晚,連風聲都會變得刺耳。
來了!
進攻的腳步帶著烈烈風聲襲來,薑姰瞬間擦燃手中的兩塊打火石,外層包裹的燃料她飛速出手,起身騰空,兩腳將如火碟般旋轉的石頭踢飛出結界。
霎時間,火海翻湧,映如白晝。
瘋狂前進的瘴獸顯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它們常年生活在黑暗中,過強的光亮反倒使它們無法看清。一時間,慘嚎嘶叫聲不絕於耳,薑姰卻依舊保持著戒備的姿勢,隨時準備迎戰。
被火舌舔舐纏身的瘴獸不斷在地上翻滾,發出難聽的嘶吼聲,宛如無數落入沸水的蟲豸。
薑姰頭皮一陣發麻,結界隻能抵擋進攻,卻隔不斷灼熱的氣流。她努力平複呼吸,快速在身上蹭掉手心粘膩的汗。
瘴獸並不是傻子,它們很快便從變故之中回過神來。不少瘴獸強行衝出火海,跑進了薑姰方才清理出的隔火區域。它們在泥土地上不停打滾,滾滅身上剩餘的火星。幾隻瘴獸瞪著黑洞洞的眼睛,雖然看不見它們的瞳仁,可薑姰還是能感受到瘴獸如有實質的目光。
這些家夥怕是要恨死她了。
突然,結界一陣震動,一隻體型極為碩大醜陋的瘴獸猛撲了上來,雖被結界攔住,卻依然誓不罷休地又拍又咬,腥臭的大嘴不停發出“嗬嗬”怪叫,尖牙在結界上啃咬著,似是想將眼前的一切一齊吞吃入腹。
哧——
薑姰看準時機,一劍捅穿它的喉嚨,瘴獸倒下時,拳頭大小的眼珠閃著不可置信的光。
此時已有越來越多的瘴獸擺脫了火海,結界逐漸開始出現缺漏,薑姰剛解決完一隻企圖拖走韓兆的瘴獸,一道黑影從背後向薑姰襲來,她反應不及,被重重掀翻在地。
瘴獸粗短的上肢用力擒住她的肩膀。顧不上疼痛,薑姰抽出一柄短刃,一腳狠狠蹬在瘴獸的腹部。她抓住對方一瞬間吃痛分神,揚起短刃,狠狠插進了瘴獸的眼睛,汙血和慘叫聲一同爆開,激得薑姰幾欲作嘔。
還不等她喘口氣,又一隻瘴獸徑直向中央跑去,她眼神發狠,死死咬著下唇,同時甩出一根銀絲牽住那隻瘴獸的腳踝,腳踝瞬間被絞斷。
可那失去平衡的瘴獸隻是短暫調整一下,三腳並用地繼續前進。
“不要!”薑姰目眥欲裂。
方才那隻瘴獸的屍體還死死壓在她身上,她已經用儘了大半氣力,竟被壓得動彈不了分毫,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隻瘴獸拖著傷腿走向躺著的幾人。
那瘴獸衝著沈枝意緩緩張開了大口,聽見薑姰的喊叫,它頗有些挑釁地刻意放慢動作,似乎薑姰的崩潰情緒是什麼美味佳肴。
隻是下一秒——
沉睡的沈枝意猛然睜開雙眼,素手直向怪口襲去。她借著瘴獸的利齒割破掌心,背在身後的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摸出一道符。她臉色依舊蒼白,手掌迸溢的鮮血瞬間滲透整張符紙,重重落在地上。
“起陣!”
霎時間,原本搖搖欲墜的結界能量大增,數隻瘴獸被齊齊震飛。薑姰大腦一片空白,仿佛全身的力量瞬間被抽走,她哆嗦著嘴唇仰倒在地。
沈枝意大口喘著粗氣。她強行用鮮血和符紙起了陣,一時間損耗巨大,可她依舊撐著身子,一步一步挪到了薑姰身旁。
“沒事兒了...阿姰,有沒有受傷,讓我看看...”
沈枝意顫抖著扶起薑姰,給她披上自己的外袍。
其餘幾人也一個接一個蘇醒,在看到結界外徘徊的瘴獸和狼狽的兩人後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迅速向兩人圍過來。
石洋連滾帶爬:“阿姰,大師姐!你們還好嗎!”
“阿姰不太好。今晚所有人一起守夜,韓兆,去把篝火生得再旺些。”沈枝意冷靜布置著。
“不對勁,已經偷襲失敗,這些瘴獸為何還要在此徘徊?”方施琅皺眉,“這不符合他們的習慣。”
沈枝意:“這裡有瘴獸出沒也不符合我們原本的判斷。”
她檢查著懷中薑姰的傷勢,鬆了一口氣,還好,隻是一些輕微的擦傷碰傷。另一邊的柳盼水拿了藥過來,細細替薑姰塗抹著。
“從現在開始,所有人都要多加小心,有任何異常及時說明。”沈枝意補充道。
薑姰已經緩過勁兒了,她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著超強的適應能力。大概是死過一遍的身體總是比鮮活的身體恢複能力要好些,再加上幾人都已經醒來,有了可以依靠的支點,她心下稍安。
隻是這些瘴獸黑洞洞的眼睛看得薑姰有些發慌,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方施琅還在糾結:“如果這裡有瘴獸出沒,那旁邊就一定不是離鬼穀,但是我分明瞧見了初影草,除非……”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是不敢確認自己話語的真實性。
“除非什麼?”
“我記得在古籍上看到過,有一種罕見的情況,瘴獸會受到恪嬰的操縱,用瘴氣轉移目標的注意力,而後…”
仿佛就是要印證方施琅的話一般,一個細長如骷髏般的鬼影,它身長一丈有餘,悄然出現在薑姰身後,她隻感覺自己腳下一輕,緊接著天旋地轉,恪嬰扭曲變形的黑色胳膊將她牢牢固定在肩頭,消失在眾人眼前。
一切發生不過瞬息之間,韓兆反應最快,直接全力提速,飛身跟上。
“阿姰!!”
漆黑幽深的密林間,一黑一白兩道影子交錯。韓兆還未完全從瘴氣的影響中恢複,此刻卻不敢有什麼鬆懈,運起全身靈力,咬牙直追。
恪嬰卻似乎對身後這個甩不掉的尾巴感到極為厭煩,身形一閃,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
薑姰頭痛欲裂,慢慢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恪嬰在甩掉韓兆後的路上將她一通亂甩,腦袋重重砸在一顆樹乾上,她登時就昏了過去。
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現在已是晚上了。薑姰活動了一下四肢,這才發現自己竟沒被綁起來。
這是一個巨大的敞口洞穴,穴壁被打磨得極其光滑平整,泛著淡淡的乳白色,薑姰用手摸了摸,不像是石頭,像是塗抹了一層質地柔軟的塗料覆蓋在上麵。
頭頂的敞口處在月光的映射下泛起一層模糊的光暈,隱隱可見靈氣的波動,看來是這裡的主人設下了結界。難怪沒有將她五花大綁起來,有恪嬰在此看守,它完全不怕薑姰有逃脫的可能。
原來如此,這裡顯然不是恪嬰的巢穴,但是這更奇怪了,按常理來講——
罷了,從進入秘境到現在,她經曆的所有事情都不能再按照常理來講。
恪嬰原本是一種對人類毫無興趣的妖獸,它們完全無法吸收人類的修為,而且有如幻影般穿梭空間的能力,一般人也抓不住它,屬於是井水不犯河水。
眼前的幾隻恪嬰確實如她以往認知的一般,視薑姰如空氣一般。它們分散在洞穴的四周,薄薄的身形如同一道黑色閃電,靜靜貼在乳白色的牆壁上。
所以,恪嬰是聽命於“它”,把自己送到了老巢裡?
可就算“它”要吸收誰的修為增強實力,也不該抓自己這種毫無靈力的小蝦米。
“它”要她做什麼?
一道靈光閃過在她腦海。
此次秘境由祝桁明爍二人合力打開,難度也定然超出他們二人目前的修為,突破玄級。
她的心一寸一寸沉下去。
那這裡最高階的妖獸,豈不是能看破師傅在她身上製下的封印,感受到她體內蘊藏的鴣水之力。
難怪——
恪嬰目標明確地拎起她就跑,對於幾人之中修為最高的沈枝意看都不看一眼。
鴣水的強大力量對任何妖獸來說都是無上的誘惑。
薑姰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她環顧一圈四周,幾隻恪嬰如同睡著了一般,在她身旁直挺挺立著——那現在應該怎麼辦,等著那隻妖獸回來把自己吃掉嗎?
奇容袋和腰帶都在被抓來的路上弄丟了,不知道落在那裡,她現在手無寸鐵,隻能悄悄在洞內摸索起來。
洞身是一個敞口的大肚子型,洞底側麵還有一個兩米寬的小洞,她躡手躡腳地向那個小洞挪去。
恪嬰形如鬼魅,細長的身形幾乎要完全隱匿在陰影中。
眼見恪嬰完全沒有反應,薑姰的膽子更大了些,繼續向那個小洞走去。
距離目標隻有三五米的距離,薑姰心下一陣激動,突然鼻尖處一陣氣流波動,恪嬰瞬間出現在她麵前。
恪嬰的身形幾乎要貼上她的鼻息,半天沒有動作。薑姰的脖子僵硬著,緩緩仰起頭,對上恪嬰漆黑的、看不清表情的臉。
看樣子隻是要逼著她回去。
薑姰嘗試著慢慢往後倒退,恪嬰果然沒有繼續靠近,她暫時鬆了一口氣。
頭還是有些痛,薑姰倚著石壁蹲下身來。借著月光,她忽然發現乳白色的石壁中有什麼東西在隱隱閃爍。
她將臉緊緊貼在石壁上,石壁上半透明的乳白色塗料中,一道道銀白色發晶混在其中,明顯是被洞穴主人精心布置過的。
薑姰心頭一涼。
這裡是銀月狐的巢穴。
銀月狐長相極為美麗,毛發銀亮,很愛乾淨,晝伏夜出。可習性卻極為凶殘,最喜虐殺。
頭頂的開口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出路,隻是奇容袋在路上不知道落在哪裡了,掛滿武器的腰帶也在昏迷時被取走了,她現在手無寸鐵,不免有些泄氣。
若是有武器在手,她至少能在銀月狐回來以前同這些恪嬰拚上一拚。
她思索著脫身的法子,那幾片黑影突然肉眼可見地抖動起來,展開成一道巨大的人形。緊接著,幾隻恪嬰竟像是有什麼急事一般,轉眼從洞穴中閃身離開了。
發生了什麼?
薑姰四處檢查著,莫不是這洞穴要塌了,自己要留在這裡等死嗎!
“彆害怕,我把它們都支走了。”
一道冷清的男聲突然響起,嚇得薑姰差點尖叫出聲。
懸空伸出來一隻蒼白的手,輕輕撫上她的唇。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人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薑姰不再出聲,瞪著杏眼震驚地看著他。
她認出來了,這就是那個一直盯著自己看的怪人。
男子眼神真摯,用氣聲說:“我是來救你的。”
薑姰往後縮了縮,也用氣聲問道:“你為什麼要救我?你是誰?你怎麼把它們引開的?”
男子卻並不打算回答她,隻扔下一句“出去再說”,摟住薑姰的腰,淩空踏劍而起。
他的動作太快,薑姰來不及反應,失重的感覺讓她下意識攥緊對方的腰帶。
銀月狐留下的結界直接被衝破,兩人的身影在空中劃出一道痕跡。
......
晨光漸起,一隻巨大的黑影從空中掠過,發出難聽的鳴叫。韓兆隻抬頭看了一眼,就重新集中精神掃視四周。
他已經在此處徘徊許久,仔細留意著地上是否有不尋常的東西。
“啪嚓——”
腳底傳來異樣的觸感,他立刻停住往下踩的動作,挪開步子,是一隻邊緣不規整的小巧木板,能看出有人曾用蠻力撕扯過它。
韓兆欣喜若狂地將木板捧起。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阿姰那麼聰明,一定會留下些什麼的!
他將靈力凝於指尖,在木板上極小心地刻下幾個字。
若平安速報。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這一夜的折騰讓他筋疲力儘。韓兆雙手捏著那塊小木板,默默祈禱著。
拜托…拜托…快點回應我…
片刻,木板上的字開始變化。
已脫身勿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