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姰全身僵直,心裡有兩道聲音叫囂著。
理性告訴她,阿兄早就死在了那一天。但她看著那張熟悉的麵孔一點點向自己靠近,心中卻不可控製地期待著。
會不會阿兄和自己一樣,有了一番奇遇,活到現在,也一直期盼著和自己再見呢?
一瞬間,周身的空氣都靜止了,仿佛天地之間隻剩下她與眼中之人。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直白,正同身旁人交談著的祝桁身型一滯,隨即偏過頭向薑姰的方向看來。
薑姰直直迎上他的視線。
記憶中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那雙曾經時刻盛滿笑意溫暖的眼睛,此時卻隻剩無儘的涼薄,這一眼就讓她失了所有力氣。薑姰僅剩的希冀儘數破碎。
她明白,那已經不是她的阿兄了,隻是一具承載著祝桁靈魂的軀體。
眼看祝桁的視線逐漸向自己鎖定,薑姰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重新活動身體,移開了視線。
在還沒有弄清楚真相之前,薑姰明白她完全沒有和對方硬碰的能力,萬一真讓祝桁察覺到她的不對勁,那才是真的找死。
薑姰用力掐住掌心,將眼眶的濕意逼退。
沒關係,至少自己剛到這裡就摸到了一點線索,定是老天也在幫她。她刻意不去想帶走阿兄的人到底和祝桁有什麼關係,是否和他同樣強大,是否是自己窮儘一生也無法擊敗的對象,這些問題隻會徒增憂懼。
在穹山的這些年,她已經比從前沉得住氣了許多。
隨著傳訊鐘聲響起,祝桁幾人在注視下慢慢走上了高台。
“諸位,一個時辰後沐霖秘境將正式開啟,請各位自行安排時間,七日後我將統計各位在秘境中所得,根據難易危險程度為各位積分。但莫要為了贏得比賽強行挑戰難度過高的妖獸,我與祝桁隻負責維護秘境穩定,望各位量力而行。”
說話的人正是明爍仙君,他年紀很輕,語氣柔和,青俊的眉眼始終含著一份笑意,卻並不讓人以為可以冒犯。
“今年居然是祝桁仙君與明爍仙君合力開啟秘境,那挑戰的難度上限豈不是翻倍提高。”韓兆神色嚴肅了幾分。
周圍幾人紛紛點頭表示認同。
祝桁道:“沒錯,因此今年的優勝隊伍不僅可以獲得進入沐霖寶洞自行挑選一件獎品的資格,我本人將再額外添一份彩頭,以作鼓勵。”
全場氛圍霎時灼熱了起來。隻見明爍一手翻托,一塊形狀奇異的骨頭懸停在他掌心,骨頭的質地幾乎已經玉化,散發著淡青色的幽光。
幾乎是同時,有人喊出了聲:“頂級夢貘的護心骨!”
夢貘是一種依靠製造幻境殺敵的妖獸,依靠幻境吞噬敵人來提升修為,它們常將本體隱藏在幻境之中,難以察覺,隻有刺穿其心臟才能破解幻境。因此,夢貘比尋常妖獸多生出一塊護心骨,不論是入藥還是直接吸收,是極其難得的寶物。
護心骨的出現如同涼水炸進熱油鍋中,人群瞬間沸騰。
薑姰身旁有人小聲議論著:“慕容家那幾位怕是要傾力而為了,這護心骨可是萬元丹的原料之一,誰要是能拿到,八成就能預定下下一任家主的位置了。”
人群漸漸鬆動,各自尋了自己的隊伍便組織著離開,祝桁與明爍並行,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薑姰混在人群中,小心地向著二人的方向移動著,借著人群的翕動,她逆行的舉動看起來並不顯眼,充其量隻是個和師門走散的小姑娘罷了。
她離二人越來越近,依稀可以聽見他們的對話聲,祝桁的臉也越來越清晰,近得甚至讓薑姰感覺自己馬上要聞到阿兄身上熟悉的味道了,她努力控製住自己的心緒,將注意力放在對話的內容上。
交談聲斷斷續續傳進薑姰耳中。
“你我二人合力開啟秘境,定能突破玄級,到時若是出現了鬼蒼獸,我要去一趟。”
明爍皺眉:“你才出關不久,會不會太過勉強?不如我和你一同——”
“不必,若是你我二人都去,秘境出了什麼差池就不好了,這副身體比從前的都要強上許多,對付鬼蒼獸應當是沒有大礙的…”
兩人漸漸走遠,薑姰還想繼續跟上前,卻隻覺得一道視線緊緊粘在自己背後,她做賊心虛,幾乎是立刻轉過頭去。
是一名男子,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薑姰,這種直視的目光卻並不讓她感到冒犯。薑姰感覺這人看她的樣子很熟悉,可她又十分確定,自己從未見過他。
真是怪事。
“阿姰,你在乾嘛,快些跟上!”石洋發現了她的落隊,揮手衝她喊道。
薑姰應了一聲,又看了那男子一眼,這才快步跟上隊伍。
幾人商議過後一致認為也沒有什麼好準備的,便決定稍作休整後按原本的計劃直接進入秘境。
大概是因為穹山中人鮮少下山,以至於都是一脈相承與世無爭的性子,每次來沐霖會都隻抱著“曆練曆練”或者“遊山玩水”的心態,畢竟自家師傅藏的寶貝也不少,大家也不是什麼力爭上遊的人,所以從來都沒抱過要拿第一的心思。
秘境入口處,明爍手下的仙使正在挨個檢查進入秘境的人身上有無魔力印記。
薑姰雖然有鴣水之力封印在身,但心裡卻並不慌張,師傅為自己加持的封印,隻有比他修為還高的人才能看破。她向師傅表達過“萬一被人發現怎麼辦”的疑問,師傅隻拜拜那隻完好的手,隻讓她放寬心,這種事情不會發生的。
她雖然不知道師傅的修為到底有多高,但在這種事情上,師傅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一個魁梧漢子大概是第一次經曆,頗為緊張地打著哆嗦,倒和他粗野的外表不甚相符,磨磨蹭蹭半天也沒結束檢查,引得薑姰多看了兩眼。
這一行人穿著不凡,衣帶上繡著一道特彆的符號,是禦靈宗的人,旁邊的同門打趣道:“許彰武,你彆緊張啊。”
“我也不想啊,”大漢哀嚎著,“我一靠近就忍不住哆嗦,你們都不這樣嗎?”
周圍人都笑了,連仙使也不例外,簡單檢查後便放他走了。
許彰武一邊抱怨著,一邊擼起袖子向人展示他豎起的汗毛,薑姰卻輕輕皺起眉。
那人衣袖下的皮膚上,有一條細細的黑印,仔細看去,竟和自己後背的魔力印記極為相似。
是看錯了嗎?
薑姰剛想湊近瞧一瞧,許彰武已將袖子放了下來,他長得五大三粗,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實在看不出什麼不對來。
八成是自己眼花了,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同自己一般。若真是有什麼異常,方才仙使就該發現了。
沈枝意給她遞來腰牌,打斷她的思緒。薑姰輕輕摩挲一番,腰牌做工精致,質地堅硬,一角被靈力燙上了“穹山”二字。
她正要好好收起來,忽地一道勁力襲來,薑姰的身體比大腦更先做出反應,直接閃身躲過。
撞她那人反而趔趄著差點摔倒,是一個少年,約莫十七八的模樣,方才分明就是故意衝她撞來。可眼前這人臉上不僅沒有半分尷尬,反而理直氣壯地瞪著薑姰,好像是薑姰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一樣。
“你就是洛元仙尊收的那個關門弟子?嘁,一個小丫頭片子,有什麼了不起的。”
薑姰:“?”
這人是怎麼做到無禮也耍得三分有理的,薑姰簡直氣得想笑。有了先前那些各種八卦認人的經驗,她下意識扭頭看向石洋:“這人你也認識?”
“小師妹,你不必理他,”石洋宛如一隻護仔的老母雞,沒等薑姰開口就已經將她擋在身後,“顏玄,你要是有病就早些回天玄宗治治,若是治不好,就趕緊去慕容家求藥吧!我們師傅不願收你為徒,你都記恨多少年了,沒完沒了了啊!”
顏玄像被人踩住了痛處一般:“誰…誰記恨你們了!我現在可是天玄宗弟子!”
他又伸手直指薑姰:“喂,你這關門弟子敢不敢同我比試一番,如果輸了,你就要大喊三聲你不如我,怎麼樣?”
薑姰:“?”
她今天怎麼回事?犯怪人?
眼瞧周圍人已經看起了熱鬨,薑姰拽起還想繼續吵架的石洋,一個眼神都沒分給顏玄,徑直走向入口處。
“穹山,薑姰。”
“穹山,石洋。”
被忽視了個徹底,顏玄惱羞成怒:“你們憑什麼看不起我!我告訴你,要是讓我在秘境裡碰到你,小心被我揍得屁滾尿流滿地找牙哭爹喊娘……啊大師兄我錯了你彆拽我……”
身後傳來布料在地上摩擦的聲音,顏玄被姍姍來遲的天玄宗人強行拖走。
薑姰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所以師傅當真是因為他天資不好拒絕他的?”
“咱們師傅收徒從不講天資,那都是看緣分!”石洋少見地翻了個白眼,“不過他天資也隻能算作一般就是了。”
……
秘境的設計十分通人性,根據不同師門分出各小隊,每個小隊進入秘境的地點都是隨機的,但是同隊人會被傳送到相同的地方,以防落地距離太遠,集齊成員就要花掉大半時間。
薑姰睜眼時,韓兆和柳盼水正在收拾行李,旁邊已經支起了火堆,上麵架了一隻鍋子,正咕嘟咕嘟冒著泡。
“石洋,快拿碗筷出來,就等著你了!”
石洋樂顛顛地開始往外掏自己帶的零碎。他雖然年齡排行倒二,可最是心細,仗著有奇容袋,每次出門帶的物什多到可以開一家客棧,連路邊偶遇小貓小狗他都能掏出東西來逗弄一番。
柳盼水每次都吐槽他淨做無用功,但又每次都因為自己精準忘帶需要的東西而跑到石洋兜裡翻找。
等到收拾妥當,沈枝意帶著方施琅回來了,幾人圍坐在成一圈,吃飽喝足後,沈枝意套出她繪製的地圖,平鋪在地上。
“方才我和施琅出去瞧過了,我們所在的應該就是這裡,”沈枝意輕點著地圖上一塊交叉區域,“按照周圍情狀分析,兩側分彆是焱盤古蛇與離鬼穀,我們目前所處的位置還是安全的,夜間不宜行動,在此休整一夜,明早進入找焱盤古蛇的地盤。”
秘境中的夜晚不似穹山,靜得讓人有些害怕,沒有一絲蟲鳴鳥叫,甚至連風吹過的簌簌聲也不見分毫,反而讓薑姰不習慣。
她翻了一個身,怔愣著出神。
來沐霖會尋找仇凶線索一直是薑姰心頭大事,可是一上來便見到了“阿兄”,對她的衝擊實在不小。此刻偷得片刻輕鬆,倒是讓她睡不著覺了。
趕緊找到祝桁的蹤影才是要緊事,隻是自己一直跟著師兄師姐們一起行動,怕是不好找機會調查。
唉。
薑姰無聲地歎了一口氣,試圖調整心緒,趕緊入睡。
她轉頭看向身旁已經入眠的柳盼水,開始嘗試數她的眼睫毛。
隻是。
薑姰數著數著,發覺了一絲不對勁。
柳盼水麵色不自然地坨紅,嘴唇卻十分蒼白,不像是睡著,倒像是……
幾乎是瞬間,薑姰耳邊傳來破空襲來的風聲,她翻身躍起的同時拔出佩劍,指尖一搓,將點燃的祛瘴散轉身拋去。
屏障光暈散開,三頂帳篷也被怪力一同掀翻,其餘人正如她先前判斷的一般,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怪力再次襲來的同時。
“鏘!”
她雙手持劍,準確命中心臟,將一隻巨大的瘴獸死死釘在地上。
事發突然,卻也沒有喘息的時間。
薑姰抬眼看向漆黑的叢林。
還有,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