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這批已經挑選完,嶽寄歡隨著淩雲宗的帶隊弟子一路從殿中去到扶搖殿後,殿後是一塊極大的空地,是天場的另一麵,她們這一批中去到淩雲宗的隻有嶽寄歡和辛夷。
嶽寄歡捏著裙擺,跟著帶隊弟子乖乖站定在淩雲宗所屬的那塊傳送陣前,帶隊弟子掃了她和辛夷一眼,道:“你二人就在此待著,不要離開天場,等人齊了再一同回宗門。”
二人應好,帶隊弟子見此便轉身回去扶搖殿,這會兒傳送陣這邊人不多,隻有剛剛他們那一批十人而已,其他人她不認識,嶽寄歡待著這裡覺得沒趣,想著去天場彆處轉轉,或者去找謝憂把三三要回來,隻是剛要走,就聽見背後有人出聲。
辛夷朝她微笑:“你是嶽寄歡對嗎,我是辛夷。”
嶽寄歡聞言站定,回身點點頭:“是,我是嶽寄歡。”
她說完想要離開,卻見辛夷依舊綻著笑,目光直直看著她,嶽寄歡紫色的衣裙在後者眼中倒映出一彎亮色,像一抹亮瑩瑩的月牙兒。
見狀,嶽寄歡隻得錯開對方的眼神,道:“我還有事情,先走了。”
她沒有停留,退後了一步,轉身就走。
“嶽寄歡。”辛夷又喊她名字,對方語調帶了點輕快與得意,意味深長:“我們來日方長。”
嶽寄歡腳步一頓,沒有再回頭。
*
風前香軟,春在梨花。
嶽寄歡一路從天場後麵繞到東邊的鳴鐘之下,鳴鐘下有一片開滿了各種花的花林,人少又安靜,是個說話的好去處。
陽春三月,花林最近時興開大片大片雪白的梨花,其中還夾雜著幾株含苞欲放的粉櫻,日頭剛過,殘陽斜鋪,花影斑駁地流經嶽寄歡身上,她在花林間步子越走越快,一邊走一邊問係統:“我總覺得辛夷的出現不隻是為了填補上京城大選空缺。”
係統飛旋在枝椏間:“我也覺得。”
嶽寄歡心中雜亂,聽見係統這麼說,她剛想說你除了附和我還會乾嘛,背後卻忽地湧出一道陌生的目光,意識到身後有人跟著,係統反應也快:“宿主,有人。”
“我知道。”嶽寄歡低頭,腳下走的越發快,這片花林位於天場東邊,鳴鐘之下,又大又繞,若是常人繞進來怕是繞上好幾圈也繞不出去。
嶽寄歡不確定背後跟著的人是誰,對方腳步又輕又快,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一直跟著,花林沒什麼人,她也沒敢回頭,怕惹急了對方,隻能加快步子在花間反複繞,蓮步生風。
記得花林前方的拐口再繞兩圈出去便是天場邊緣,那邊挨著扶搖殿不算特彆遠,出去就有人,如果身後跟著的人對她有敵意,那也有應對之策。
嶽寄歡想著,身後那人的腳步卻是隨她節奏而動,她反應過來對方已經知道自己被她發現了,乾脆拎起裙擺就跑,身後人見她逃跑動作,躍步飛身而來。
感受到後背一陣疾風襲來,嶽寄歡側身躲過,身子向後翻騰後跌,抓住旁邊一彎低垂的梨花枝,堪堪穩住身形。
抬頭,她眼中快速滑入一抹柔亮的青色,嶽寄歡暗罵謝憂這個狗比,定是來試探她的。
她一邊躲對方毫不手下留情的劍光,一邊抓著花枝飛旋在空中,謝憂出劍又準又快,但偏偏逗著她,劍身幾次下來都擦著嶽寄歡發間而過。
看見飄落在地的幾縷發絲,嶽寄歡被他這種溜狗逗貓似的劍法惹得更加心煩氣躁。
她硬生生踩著梨花枝躲了幾下,最後直接提腿踹了樹乾一腳,梨花如細雪“嗤嗤”而落,謝憂被這片花迷了眼,如浮光掠影般騰空抬劍斬斷枝乾,大束的花枝紛紛掉落在二人之間。
花劍同舞,嶽寄歡躲閃不及,急步後退,被謝憂帶著身前一大叢白梨花枝用劍抵在樹乾上,梨花柔雅的香氣氤氳著劍光撲到嶽寄歡麵頰處,斷水劍在稀薄的日光下折射出柔和的流光,就斜在她脖頸處,冰涼又鋒利。
嶽寄歡脊背猛然撞在粗糙的樹乾上,痛得她向前一個踉蹌,脖頸堪堪擦過謝憂的劍,滲出一條微小極細的血珠串。
怎麼,這劍上一次是救她,這次卻想要殺她?
謝憂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漠然地盯著她脖頸滲血的地方看了一眼,隨即就挪開了視線。
嶽寄歡身前是謝憂帶過來的大片斷掉的梨花枝,隔著這叢茂盛白嫩的花枝,她抱臂倚靠在樹乾上,微微仰頭,盯著謝憂看了幾秒,嗤聲道:“我竟不知謝公子還有跟蹤彆人的興致。”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謝憂稍微把橫在對方脖頸上的劍拿開了點,眸光冷冽,“倒是嶽姑娘,武功練得如此好,我竟也不知曉。”
“同你一樣,我的事情你也知道不多。”嶽寄歡回懟過去:“謝公子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你救我一命,有些事情不必彎彎繞繞。”
謝憂揚眉:“救你?現在不知道救你是一出有意為之的戲,還是嶽姑娘真真切切被妖怪追殺。”
“你既然這般想我,那便愛信不信,還有,三三呢?”嶽寄歡麵色不改,依舊微笑,心裡卻已經把謝憂這廝淩遲了千遍萬遍,青鸞宮事情很少嗎?值得他一天到晚抓著她舞刀弄槍嚴刑逼供。
這狗賊當真是同前世一般死性不改。
“罷了。”謝憂將劍從嶽寄歡脖頸處收回,側眸掃了眼不遠處一株櫻花樹下揚起的橘紅色衣角,目光又回到嶽寄歡滲血的脖頸上,“今日之事,若嶽姑娘當真隻是一介孤女,我日後定向你賠罪,至於三三,他暫且跟著我,你無需擔心。”
他又使劍替嶽寄歡挑掉衣袖上一片梨花白,捏回手中:“不過,若是彆的,或者嶽姑娘生出些妖鬼禍亂的心思...”
那片雪白的花瓣在謝憂指尖糅雜泛黃,隨著他的指尖的鬆動,穿過交錯橫斜的枝乾,落到泥土裡。
“那下一次”少年眉宇間笑意愈淡,“就彆怪我沒有手下留情了。”
...
直到謝憂消失在花林拐角,嶽寄歡才扒開麵前這叢雪白澈亮的梨花走出來。
花林繁盛,日頭漸落,顧不得什麼臉麵,嶽寄歡火氣正盛,她揉著後背邊走邊痛斥謝憂:“這個瘋子,兩世了都陰魂不散,不僅把三三抓去當人質,還什麼...什麼禍亂心思,他也不瞧瞧今日天場來了多少小姑娘是扒著看他的,到底是誰一天到晚在禍亂修仙界,還好意思對我一個現在才十來歲的小姑娘用劍,不要臉...”
她未罵完,耳邊莫名傳來“噗嗤”一聲笑,嶽寄歡頭都沒回,仍是向前走著,身後的步子隨她一步一動,等走到花林那個很好認的出口拐角處,她頓了腳步,轉身來回打量著身後的人,半晌才沒好氣地問:“二師兄,看著我被那狗賊威脅,很好玩嗎?”
她抱著臂,靜靜看著眼前一襲橘紅衣裳的人。
“師妹。”柳扶荔微微彎腰,伸手戳了戳嶽寄歡臉頰,笑眯眯打招呼,“好久不見。”
嶽寄歡一開始沒有意識到柳扶荔也重生了。
她剛才隻是覺得柳扶荔替隻見過一麵的她說話很奇怪,思索片刻,對方總不能是為了和宋折鏡對著乾或者因為她是異行風靈根才替她說話,在這種時候,係統終於有了一回合格的提醒:“宿主,我們不保證這個世界沒有其他的人帶著記憶重生,這是一個逆轉時光的世界。”
嶽寄歡一愣:“意思會有很多人在這個時候完全‘重生’嗎?”
“這個不必擔心。”係統說,“除你之外,能有一兩個人想起來已經是極限了,對於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來說,或許這輩子直到死亡,他們也不會想起來前世經曆過的一分一毫。”
湊巧剛才柳扶荔剛剛躲在櫻花樹後露出的衣角,不止謝憂看見,嶽寄歡也看見了。
她幾乎是一瞬就想到係統說的話,這麼看下來柳扶荔重生的概率也很大,等到這會兒對方一直跟在自己身後,嶽寄歡才真正確定,柳扶荔也是帶著記憶重生的。
對方笑意晏晏的模樣一點點在記憶中展露,那雙瑩亮的眼眸倒映出梨花與日光,嶽寄歡刹那回神,卻是扭頭就走,柳扶荔急忙跑上來,湊到她身邊:“師妹,不要生氣了,原諒我好嗎?”
他一雙笑眼彎起來蠻軟,看向嶽寄歡時,還乍乍露出幾分服軟討饒的意味。
嶽寄歡冷笑:“我還以為師兄不稀得我的原諒呢。”
前世柳扶荔一聲不吭就一刀了結了自己,嶽寄歡心頭那抹痛色和不甘如根深深紮進胸腔,柳扶荔的死使她心魔大亂,這對她來說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沒兩樣,嶽寄歡幾乎是帶著滿腔不知道對誰的怒恨強行撐到三界大亂的前一天晚上,最後自己還很窩囊的被人折磨死掉,撒氣都沒地方撒。
聽見柳扶荔和她道歉,嶽寄歡生氣又心軟,她就是單純氣不過對方以了結自己的方式拋下她一個人,又心軟對方終於可以看見和聽見。
嶽寄歡愈發走得急,卻是在想,走完這段路,她就不生氣了。
梨花林的出口就在前方,不遠處傳送陣的光芒也在微弱地亮起,扶搖殿口的人已經逐漸減少,天場彙聚的人越來越多。
一路走到林口,映著西邊透過來的紅色霞光,風滾雲舒,她猛地頓住腳步,側頭看著跟在她身旁一言不發的柳扶荔。
嶽寄歡眉眼一彎,眼中含著微不可察的、很薄的一潭淚:“二師兄,新的世界,彆再丟下我一個。”
她明明在笑,看著,卻又像哭了。
柳扶荔一怔,嶽寄歡不愛哭,上一世,千百年來他就見嶽寄歡哭過四次。
一次是小時候,她被謝憂在飛仙大會上打到回了宗門偷偷躲在房間抹眼淚,之後是玄意戰亡,還有一次是和宋折鏡吵架,最後一次,是對方一個人跑到人間來找他。
柳扶荔嘴唇嚅喏了幾下,想說的太多話都消融在口腔中,最後,他發現自己隻能說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