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頭花(1 / 1)

“扶搖殿?”段無瑕有些困惑,“你怎的知曉選拔完要去往扶搖殿。”

嶽寄歡一頓,忽地想起來自己現在是個剛上了天場選拔完的人,人設是被救回來的凡間十三歲小姑娘,按理來說確實不該知曉這些。

她麵不改色地編造理由:“我方才聽旁邊的人說的,你定是走了神,沒有聽見。”

段無瑕哦了一聲:“也是,不過你這般資質倒確實是不用聽名單選拔,直接去往殿中即可。”

“大昭哥肯定也在名單內。”段無瑕莞爾,瞥了眼大昭,“走吧。”

三人朝扶搖殿走,身後的天端台上傳來選入名單公布的聲音,選中的人手中皆是亮出一塊玉牌,測試已經全部結束,待會兒選入名單的人將進入扶搖殿中拜選宗門,嶽寄歡他們三人走的快又走在最前麵,因此最先到扶搖殿口,恰好遇上往殿中來的宋折鏡一行人。

柳扶荔站在宋折鏡身後,上下打量了嶽寄歡一眼,眼神暗了暗,問她:“你就是那個風靈根的小姑娘吧?”

嶽寄歡攥住衣角的手一緊,語氣很輕:“嗯。”

看見柳扶荔,嶽寄歡心中一悸,哀傷的感情順著胸腔而上。

前世,柳扶荔死得太早太早。

玄意在妖仙大戰中身隕,柳扶荔失蹤不見,等淩雲宗派去的人再找到時,得到的消息是對方已經在人間法力儘失,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見,成了半個廢人。

離大戰過去已經有了接近半年的時光,宋折鏡那時就已經發瘋跑去妖界尋洛心棠,當時的嶽寄歡隻得自己一個人跑到人間。等她把四處流浪的柳扶荔從菜場裡亂哄哄臟兮兮的一堆菜葉臭蛋裡刨出來時,眼中的柳扶荔眼上蒙著一條泛黃的乾布,對方抖著摸到她尚且溫熱的手,很輕地開口問:“師妹?”

嶽寄歡有點想哭,她急忙著答應柳扶荔,眼淚含在眼睛裡,要流不流。

嘴裡答應的話出口了一半,餘光卻掃到柳扶荔耳垂上那枚流蘇紅珠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烙在上麵乾透的血塊,或許是感受到嶽寄歡強烈的視線,柳扶荔的手緩緩攀上耳朵,在耳骨的位置遲緩地敲了敲。

嶽寄歡這才懂對方聽不見了。

半晌,她才帶著哽咽,在柳扶荔手心一筆一劃:“二師兄。”

嶽寄歡以前不愛叫柳扶荔“二師兄”,隻喊他“扶荔師兄”。

柳扶荔靜默了一瞬,又隻問她:“折鏡呢?”

嶽寄歡恨恨,又寫:“死了。”

柳扶荔沒說話,他歎息一聲,最後又說:“師妹,帶我回宗門裡吧。”

嶽寄歡幾乎是全程背著柳扶荔回的宗門,兩人在人間自上尋仙山磨了整整一個月,回去後柳扶荔看上去其實和從前沒什麼不同,除了不練功,每日吃飯,睡覺,一切如常。

如果不是兩個月後嶽寄歡去給對方送酒釀,親眼看見對方躺在床上,左手握了把小刀,身上全是血。

她被對方平靜的表現騙得徹底。

說起來,柳扶荔一開始其實算不得她二師兄的。

扶荔這人比宋折鏡還要大上一歲,先前是隔壁蘭嫣仙子座下的弟子,從小就跟在蘭嫣身邊,結果蘭嫣在他十一歲的時候從宗門之中一走了之,杳無音訊。隻是臨走前把柳扶荔托給了玄意。

那一年,恰好宋折鏡入了淩雲宗。

柳扶荔不是很愛待在淩雲宗內,甚至也不太愛待在玄意所在的仙遊峰,隻是偶爾會去蘭嫣的采蕙樓裡住上些日子,他喜歡出去玩,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飄在人間,回來就給嶽寄歡他們帶禮物。

除了戰亂那段時間,嶽寄歡一年下來見不到他兩回,每次一見都是在牌桌上,一打就是通宵。

推牌九。

柳扶荔樂此不疲。

相比如親哥哥的宋折鏡,嶽寄歡也很想柳扶荔,隻多不少,她想念推牌九時狡猾靈動的二師兄。

...

扶搖殿門口集聚的人越來越多,宋折鏡瞧著嶽寄歡有幾分拘謹不安的模樣,神色涼了一瞬,看向嶽寄歡身旁的段無瑕,溫聲道:“我們要先進去,無瑕也和我們一起吧。”

嶽寄歡察覺宋折鏡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對勁。

她說不上來,也沒多想。

臨走時,段無瑕悄悄塞了一顆丹藥在嶽寄歡手心:“我先和他們去,你等會兒跪久了,若是還感覺腿痛,便把藥吃掉。”

嶽寄歡點頭,把丹藥塞進衣袖中。見一行人進了扶搖殿遠去,大昭低聲問:“歡歡妹妹,剛剛那群人是仙門弟子?”

嶽寄歡答了聲是,又聽大昭道:“你可是同他們幾人認識?瑕瑕妹妹已是仙門中人罷,想來能跟著那些人一同去,不知是哪位仙尊座下的弟子。”

她是遙香穀穀主家的親閨女。

嶽寄歡在心裡默默說,又扯了笑臉應付大昭:“我同他們不熟悉,和無瑕還好些,其他人隻是萍水相交。”

大昭鼓勵般拍了拍嶽寄歡的肩,想來嶽寄歡估計是不敢與仙門弟子扯關係:“你肯定能是個親傳弟子的,到時候何愁萍水相交,師兄妹也好說。”

嶽寄歡和他互吹:“不不不,大昭哥如此資質也權該做個親傳,再不濟也是內門,前途無量。”

“歡歡妹妹不必謙虛。”大昭又是爽朗一笑,“不過你這話我愛聽,我不做親傳誰做。”

嶽寄歡:“好......有誌氣。”

他二人話落,扶搖殿上有幾人禦劍從天而下,幾人身後還跟了幾個年紀很小的孩子,正是從人間選來的新弟子。

嶽寄歡站在大昭旁邊,仰頭看見,心頭一動,猛然伸手抓住了大昭衣袖呼哧喘氣,心口跳的很快。

大昭趕忙攙住嶽寄歡:“歡歡妹妹怎麼了?”

嶽寄歡眼睛死死盯住那幾個站在弟子身後的矮小身影,係統也從她衣袖中冒出來,蹲在她頭頂:“宿主,是不是——”

“有點像。”嶽寄歡儘力讓自己站穩,又重複了一遍,“有點像,我不確定在不在這裡麵。”

她緩了幾口氣,努力讓氣息平穩下來,扶搖殿內已經開始進人,嶽寄歡把心中這塊濃重的疑慮咽到心底,和大昭道了沒事,隨著人流緩步進入了扶搖殿。

扶搖殿中有一片開闊的前殿,嶽寄歡和大昭才站定,就有人站在最前麵道:“諸位安靜。”

是簡林。

簡林朗聲道:“各位如今是選拔出的新人,現在進了這扶搖殿就要拜入宗門,稍後請諸位進入正殿,十人一批,會有人引導各位。”

嶽寄歡被帶到了最前麵那一批。

大昭和她分開了,站到了後麵。

簡林就站在她那列,嶽寄歡感覺對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的瞬間,又隨即挪開。

她低著頭,等著進殿。

“你們幾個進去吧。”簡林淡淡地說:“快些。”

通往正殿的路不長,嶽寄歡跟在隊伍末尾,挪著進了殿,挑了個尾巴的位置站著。

她是第二次進扶搖殿,隻不過上一次她沒進正殿,而是直接去了殿後由宋折鏡帶著,等著玄意挑完其他人。

現在換了一種方式來到扶搖殿,環視一圈,正殿中用了薄紗隔著,迷蒙不清,站在底下的眾人看不見高台上方坐著的各宗門的人。

“這些就是今年天場選拔上來的人嗎?還有外邊兒帶來的。”有一女聲傳出,抱怨了一句,“怎的這麼少。”

旁邊有弟子小聲提醒:“分批。”

女聲:“......”

這女聲聽著很熟悉,嶽寄歡聽出來了,是青鸞宮宮主,謝芍,也就是謝憂的師姑。

謝芍清了兩聲嗓,不說廢話:“罷了,你們之中是不是有兩個異行靈根的小姑娘,走上來我瞧瞧。”

旁邊有人立刻出聲:“謝宮主未免太心急,這好不容易出了兩個天資不錯的孩子,難道你想一並要走?”

謝芍白了一眼那人:“我看聞掌門才是在急什麼?我不過看看而已,況且在挑選弟子一事上,搶不搶得全憑自己本事。”

聞霄:“......就你最有本事。”

聞霄是鍛天門的掌門,鍛天門主要是習體修這樣修習人較為少的類型,還有音修桐柏閣之類的宗門,有主要的修習類型,不如大宗門中修習廣泛,主打一個術業有專攻,也算得除三大宗門外的佼佼者。

大昭就很適合這樣的地方。

玄意也插話道:“謝宮主說這話倒也不無道理,將那二位帶上來瞧瞧吧。”

嶽寄歡還在思索除了她一個異行靈根之外還有誰時,卻見隊伍最前麵有一身著黛綠長裙的女孩拎著裙擺就直直跪向玄意出聲的方向,脆聲道:“小女辛夷拜見玄意師尊,辛夷仰慕師尊已久,望師尊收我為徒!”

這女孩兒聲音如鈴,又清又脆。

玄意旁邊負責記錄的弟子立即稟報:“這位是異行靈根中冰靈根那位,從上京城來,名辛夷,年十四。”

弟子聲音不大,底下的人大多聽不見,嶽寄歡也隻能勉強聽清,知道辛夷是從上京城來的。

可剛剛在外麵排了一溜從上京城來的人中,她剛剛在外並未看見辛夷的身影。

嶽寄歡怎麼看怎麼不對,上一世這一輩弟子中隻有她一人是異行靈根,也沒有名為辛夷的人。

她聽著這辛夷的聲音有些熟。

辛夷背對著她們,看不到臉。

嶽寄歡動作比腦子快,辛夷話落的一瞬她猶豫了一秒,腦子思索,便立即從殿中站著的一行人中擠出,往前了幾步,又“噗通”一聲跪在了玄意麵前:“弟子嶽寄歡拜見各位,寄歡心馳淩雲宗,聞仙遊峰已久,隻求玄意師尊收我為徒!”

玄意身旁那弟子迅速接話:“這是異行靈根中另一位風靈根,天場選拔而出,嶽寄歡,年十三。”

玄意:“嘖......”

怎的今日這些小孩子都往他這兒擠。

見點出來的兩個異行靈根都吵著要去淩雲宗玄意門下,謝芍哼笑:“資質這般好,來我青鸞宮也未嘗不可,你二人再如何想入仙遊峰,他玄意今天也隻能收一個。”

“就是。”有一柔媚嬌俏的聲音,“不如來我桐柏閣吧,小姑娘家家的修習音律,撫琴吹笛類類也比執劍使符什麼的輕鬆的多,不比他青鸞宮淩雲宗差。”

“桃鶯鶯你湊什麼熱鬨。”謝芍沒好氣道,“桐柏閣排後邊兒去。”

桃鶯鶯柔柔地笑,說話卻不留情:“人家要去的是淩雲宗,反正也輪不上你謝芍。”

“再怎麼輪你桐柏閣再怎麼也隻能排我青鸞宮後邊兒去。”

“謝芍,改改你不講理的性子吧。”

“嗬,你桃鶯鶯攪渾水的本事倒是厲害。”

兩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爭,氣氛變得劍拔弩張,若不是中間隔著玄意、段裳裳和其他幾個宗門的人,頗有種吵著吵著要打起來的感覺。

玄意火上澆油,語氣帶了幾分無可奈何:“好了,你們二人都是一般性子,彆吵了。”

“你!”桃鶯鶯與謝芍二人怒視玄意,玄意裝作看不見,兩人半晌又泄氣般不說話,扭著頭不看對方。

聞霄誇讚:“以身入局,我等佩服。”

玄意頷首:“彼此彼此。”

等著高台上這幾位鬨完,嶽寄歡還跪在地上,她小腿處略略發痛,隻得悄悄從袖中摸出那顆段無瑕給她的丹藥,頭埋著,將藥塞進口中。

辛夷跪在她側邊一點的地方,攥著裙角,等著玄意回答。

嶽寄歡從跪下就開始在腦中搜尋辛夷這個人,找了一圈也沒能找到,又想起剛剛站在門口,她望向那堆從上京城來的人時有所感應,但也並沒有看見有身著黛綠衣裙的人。

辛夷應該是躲到人群後站著了。

嶽寄歡埋著頭,思來想去,指尖無知覺地重重掐著掌心,她忽然意識到為什麼第二次任務是拜入玄意門下。

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辛夷,就是她完成第二次任務的最大阻礙。

嶽寄歡心跳驀然加快,一種可怕的念頭從心中升起,一切來的太巧,像是有意為之。

耳邊又響起模糊的聲音,不過不是玄意的,也不是其他掌門的,而是宋折鏡,嶽寄歡心下了然,他現在身處玄意身側。

宋折鏡聲音輕如柳絮,使了隔音符,倒是故意讓底下的人聽不見。

嶽寄歡也不是很聽的清楚,她捏了捏袖口,係統從她袖中飛出,或是有種自己終於有用武之地的感覺,它無償給了嶽寄歡一個擴音的法術。

宋折鏡的聲音清晰起來。

隻是嶽寄歡聽著,卻發覺渾身冰涼,身子僵硬。

她大概懂得了宋折鏡進入扶搖殿前看她那一眼。

除了段家姐妹,其餘人早已對她心存懷疑。

嶽寄歡死死抓住裙邊,指甲摩擦著紗裙,頭愈發埋得低,幾乎要垂到地上。

高台之上,她聽見宋折鏡溫和道:“師尊,我瞧著這冰靈根的小姑娘更好些,辛夷,仙遊峰頂就種了幾棵紫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