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床之前,常寧想了一萬種拒絕方法。但她沒想到,所謂侍寢,就是兩人和衣躺在床上。
常寧躺得就像棺材裡的死人,標準而僵硬。這可能不會是她第一次與淩曄共睡一張床,但卻絕對是最怪異難受的一次。
雖然常寧也說不上來哪裡怪異難受。
隨著燭火燃儘,屋裡一片漆黑,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床前的地板上,畫出一片銀輝格子。
屋裡甚是安靜,常寧都能聽見淩曄淺淺的呼吸聲。
“你睡不著?”淩曄突然的一句話,打破了寂靜的夜。
常寧悄然轉個腦袋,內心感歎:這誰能睡得著!
她本來想不說話裝睡,糊弄過去。不過好像沒有用。淩曄又說道:“常寧,你家在哪兒?”
常寧覺得淩曄腦子有病,便反問一句:“王爺,你家在哪兒呢?”
她以為淩曄會跳起來罵她一句,廢話,這裡不就是夜王府嗎!
然而淩曄隻是一聲輕歎:“不知道!”隨即轉個身,留下句:“睡吧!”
常寧有些意外,再想問,卻覺得沒意思,就不出聲了。
雖然說了“睡吧”,但兩人還睜著眼。
淩曄確實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兒,他隻記得自己住在一座院子裡。腳下是白玉磚,頭頂是白雲天,四周是白漆牆。有一天,淩將軍走進來,把他帶出那個地方,來到夜王府。
他這才覺得,自己來到了人間。
淩將軍教導他家國天下,教書先生教授他君君臣臣,想要巴結他的人,送來香車美人,珍寶銀石。更有些人暗暗攛掇他乾脆起兵,自己當皇帝。
可淩曄從小就對這些沒興趣,什麼忠義、綱常、財富、權利,他都覺得無趣,如同一碗白開水放在他眼前。就連為這些東西,爭得頭破血流的人們,在他看來也是無趣的。
這世間唯一有色彩的,是蘇茜。當淩曄第一眼看見她時,便知道自己愛她。
蘇茜也愛他,卻不止愛他。他有時候感覺蘇茜就像天上的神明,對一切都充滿悲憐。
不過常寧就沒想那麼多,她躺了一會兒,就感到陣陣困意襲來。眼睛一閉,睡去了。
......
茫茫黑暗裡,老鼠吱吱,一點光懸浮在半空中,無聲無息。
女子悠悠睜眼醒來,看見的第一個東西,便是那點光。接著角落裡響起個聲音:“你醒了!”
這一聲驚跑了那幾隻老鼠,它們立馬從女子身上梭過,聲音消失在黑暗裡。女子轉過腦袋,角落裡的光亮起來,慢慢照亮周圍一切。
女子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狹小低矮的房間裡,地上隨意扔著幾根稻草,都被老鼠拖去牆角做成了一個窩。那發光的玉鐲便躺在窩裡,邊上還有幾隻粉嫩未睜眼的小鼠崽。
突然間,窩裡的玉鐲動了,浮至女子麵前,開始自我介紹:“吾乃是上古玉妖辛柳,法力無邊,遇上本尊,可是你運氣好——”
女子瞧一眼玉鐲,神情淡漠:“看你這成色,倒像是上月剛修成的妖。”
鐲子安靜了,熒熒光芒閃爍下,又開始惋惜:“唉!又是一個不識貨的!”
“不過本尊大度,就不與你計較這些了。小姑娘,你知道你身份嗎?”玉鐲又問。
女子搖搖頭。玉鐲再往上升一分,來到半空裡的光點跟前,語氣有些愉悅:“沒關係,這顆蘊靈珠能識彆你身份。”
“真的?”
女子微微蹙眉,似有不信,卻還是按玉鐲說的那樣,緩緩坐起身,伸手握住那光點。
刹那間,珠子沒了光亮,滾滾黑氣從女子指縫間泄出,很快就鋪滿整間屋子。女子鬆開蘊靈珠,就像坐在黑色的雲海裡。
她垂眸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說明你是魔,還是連神都會忌憚的混沌魔族。”
玉鐲說完,身影悄悄往遠處飄去。她注意到了,細密的眼睫往上一撩,露出雙冷漣漣的眸子:“你去哪兒?”
玉鐲的光芒一暗,立馬扯開嗓子哀嚎起來:“快來人呀!救命呀!這裡居然有魔族!天啦,它開始吃我了!啊,我的腳被它咬掉了......”
女子坐在原處,麵無表情看他表演著。沒多久,房門外響起鐵鏈叮當聲,天光闖進的同時,一道粗獷的男聲罵道:“死妖怪,亂吼什麼!”
玉鐲的聲音諂媚起來:“大人,小的發現一個魔族,還是早已消失於天地間的混沌魔族。大人你看,小的妖力低微,人畜無害,能不能給小的另騰一個地方。或者放了小的也行,小的保證,絕對和人族相親相愛!”
男人沒理會玉鐲的絮叨,而是注視著牢房裡多出來的女子,目光越來越沉。
一般來說,黑暗裡的人驟然暴露在光芒裡,總會有個遮眼的動作。可那女子不避不讓,眼神甚至沒動一下,淺色的眸子裡沒有絲毫情緒。
玉妖一個閃身,擋住男人視線:“大人,你就放小的出去吧!”
男人正心煩呢,隨手就揮開這個煩人的蒼蠅,厲聲罵道:“死妖怪,滾開!”
玉鐲在半空裡翻滾幾圈,驟然撞進女子懷裡。他立即飛起,卻被女子一把抓住逮回來,便顫抖著聲音向男人求助:“大人,不要走,這大魔頭要吃我了!”
妖魔鬼怪,欺人騙人傷人害人,為人之最恨。男人懶得理他們的糾纏,“嘭”的一聲,鎖門離去。
牢房裡,玉鐲的光芒閃閃爍爍,映得女子的麵容明明暗暗,越發難測。
玉鐲的光越急,開始懇求:“大人,我剛才說的都是胡話,你千萬彆往心裡去!”
女子卻像沒聽到,自顧自捧起玉鐲遞到嘴邊。
玉鐲眼見兩片紅唇張開,露出細碎的銀牙,身上光芒登時大亮:“啊啊啊——”
“錚”的一聲,女子咬住玉鐲一角。那光芒瞬間熄滅,牢房重回黑暗,寂靜開始蔓延。
隻不過須臾,又起點聲音。
“呸!”女子吐出玉鐲,神色漠然,語氣有些嫌棄:“一點也不好吃!”
......
“娘娘,娘娘?”
常寧緩緩睜眼,等她看清麵前之人時,也從夢中蘇醒。
真是沒想到,她居然會夢見與辛柳第一次相遇的時候。捉妖師抓住了他們,正欲送往京城。常寧二人正巧也要去京城奪言,就搭了個便車。
現在仔細一想,那些捉妖師真奇怪,抓了妖不想著誅殺封印,居然往人堆裡送。
“難怪,京城裡這麼多怨氣......”
常寧莫名歎了句,幸好小桃在哀歎彆的事,沒聽見。
“娘娘,你怎麼穿著衣服睡覺呀?”一旁的小憐也是恨鐵不成鋼,接連歎了好幾口氣,又道,“王爺好不容易來一趟,娘娘就這麼浪費了!”
常寧坐起身,伸了個懶腰,說道:“你要是可惜,下次不如換你來吧!”
小憐一聽,立即低頭,惶恐道:“小憐不敢!小憐隻是想為娘娘分憂!”
“你還記得我最討厭哪三種人嗎?”常寧笑得十分和藹可親。
小憐一怔,連忙求饒:“娘娘恕罪,小憐以後不會再多嘴了。”
常寧並不想針對小憐,隻是小憐比小桃她們多了一個心思。要是繼續把她放自己身邊,自己遲早會露出馬跡。
她得想個辦法,把小憐送回常家。
然而未等她把小憐送回常家,小憐先給她送了份大禮。
小憐不是傻子,能感覺到常寧不待見她。以前在常府時,小憐跟在常老爺身邊伺候,見過幾麵常寧,也跟著彆人罵過幾句。
倒不是她惡奴欺主,而是常老爺已經答應她了,要納她為妾。既然為妾,自然比常寧這個偷歡子高貴。
可惜小憐美夢還未成真呢,就被知曉事情的大夫人塞進陪嫁隊伍裡去了。
更讓小憐沒想到的,那原本任人欺淩的常寧,居然在一夜之間變了個性子。以前在常府,常老爺有時都還要哄她幾句。可如今,她聲音大點兒,都得被常寧盯一眼。
小憐心中很是不服,趁著常寧不在時,獨自來到湖邊,一邊拽著柳葉,一邊忿忿嘟囔著:“什麼娘娘,飛上個小樹杈,就把自己當鳳凰了?想當初,就該求老爺讓我留在常府......”
“小憐姑娘!”
一聲叫喚,嚇了小憐一跳。她連忙轉過身,看見遊雅枝款款走來。
小憐正要行禮,卻被遊雅枝扶住手臂,好聲道:“這裡沒有外人,小憐姑娘不必如此多禮。”
“娘娘找小憐是有事嗎?”小憐害怕她聽見自己的碎碎念。
遊雅枝一笑,緩言戳穿了她的心思:“適才無意路過,不小心聽到了小憐姑娘的抱怨。我這裡正好有一計,可讓你回常府,好好當你的姨娘。”
小憐雖然心動,但沒那麼傻,直接拒絕道:“娘娘,剛才是小憐一時糊塗,這才說了那些混賬話。還望娘娘不要放在心上。今日的事,小憐也不會說出去的。”
“那你甘願一輩子陪常寧呆在王府,做一個小婢子嗎?”
遊雅枝語氣冷下:“我知道婢子大了,主子可以為其尋一個人家。但聽你的語氣,你猜常寧會不會許你嫁人,又或者會給你找戶什麼人家?”
她繞著小憐慢慢走了一圈,眼睛始終停在小憐臉上,最後又補充道:“你也是伺候過王侯的,真甘願落在泥地裡任人踐踏?”
小憐動搖了,她不知道現在的常寧是個什麼心思,萬一真的像遊側妃說得那樣怎麼辦?
“娘娘真有辦法讓小憐回家?”小憐最終還是決定相信遊雅枝。
遊雅枝見小憐上套,悄然露出個得逞的笑容。
......
常寧侍寢的事很快就傳到了蘇茜這裡。她第一反應覺得不可能,可看婢女的樣子又不像是在說謊,心裡不禁泛起絲絲悲涼。
隨即又想起昨日是她趕走淩曄的,想必淩曄是為了故意氣她,才會去找那個魔女。
想到這一點,蘇茜心裡好受了些。但魔女靠近淩曄,能有什麼好事?
她決定去找常寧談談,便起身道:“小翠,帶我去見那位常側妃娘娘!”
小翠是蘇茜從蘇家帶來的婢女,自小跟在蘇茜身邊,二人親如姐妹。如今她聽說蘇茜要去見常寧,還以為自家小姐終於開竅了。連忙走上前去,欣喜道:“小翠這就帶小姐過去。”
然而兩人走上一座橋時,後麵突然衝上來一個人影,把蘇茜往旁邊使勁兒一撞,掉入湖中。
事情發生得實在太快,未等小翠反應過來。蘇茜已經落入湖水,那撞人者也隻剩下了個背影。
小翠趕忙趴在橋欄上,正要翻身下去,又想起自己不會水,隻能站在原地著急大喊:“來人呀!救命呀!娘娘落水了!”
蘇茜是神女,自然不怕水,但小翠的叫喊已經吸引了不少人。
很快,蘇茜落水一事就傳到了淩曄那裡,他不顧軍中事務,連忙趕回淩府,抱著蘇茜好一番打量。
確定她安然無虞後,才鬆手說道:“茜兒放心,我絕不會放過那人!”
豈料蘇茜搖搖頭:“淩曄,算了吧!反正我也沒事,又何必再去刁難彆人。”
淩曄長歎一聲,有些無奈道:“茜兒,你可以不計較,但我不行。”
說罷,他轉過身去,立即變了一張臉,叫來管家侍衛,沉聲說道:“今日之內,務必找到凶手!”
蘇茜還想要勸,但淩曄直接打斷了她的話:“茜兒,彆的我都可以忍。但我無法容忍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聞言,蘇茜心裡泛起暖意,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個笑容。
另一邊,常寧也聽說了蘇茜落水一事。她正和阿杏小桃二人,津津有味吃著瓜呢,卻沒想那瓜竟砸到了自己頭上來。
淩王親自下令,整座王府誰敢懈怠,很快就查出來,推人落水者,正是常寧院裡的小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