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太陽大了起來,夜王府的家眷們都躲回了韻園。
唯有常寧還站在大太陽底下,盯著腳底下的荷塘,一臉不耐煩。她是人身魔心,不知冷暖。但辛柳一直在那裡絮叨,也足夠煩人的。
她沒耐煩地回了句:“所以說了,我是沒機會下手!”
卻不想身後還有個小桃,好奇問道:“娘娘,有什麼吩咐嗎?”
常寧回首,看見小桃被陽光刺得緊鎖眉頭,小臉兒通紅,神色還有幾分難受。
她緩緩轉回身子,繼續盯著荷塘:“小桃,我有點熱,你去拿把傘過來!”
小桃應了一聲,匆匆離去。
然而小桃走後不久,一縷不祥的妖氣緩緩落到常寧麵前。
“這裡怎麼會有妖氣?”常寧神色一凜,追隨妖氣而去。
凡人妖怪怎樣,她不想管,但若和言有關,她就不能忽視了。
......
而另一邊,沈琅軒來到牆角,拿出一節刻滿花紋的竹節。見四下無人,便打開了蓋子,五團黑煙緩緩升起。
外人隻知沈琅軒為求取功名,趨炎附勢,巴結夜王。卻不知,沈琅軒此舉,正是受陛下所托。
淩曄手握重兵,不聽調令,不敬皇權。這樣一個人,不除,越國不安!
隻是淩曄來去,戒備森嚴。隻有在此刻,韻園狹小,聚了這麼多女子,塞不下多少侍衛,最宜下手。
竹節是雲相交給他的,自他接過竹節,便知裡麵絕非善類。雖然雲相說竹節裡的傀儡不會傷害無辜,但沈琅軒看著五團不祥的黑霧,還是生出一些不安。
他沒有按照原來的計劃離開,而是追隨黑霧而去。
這麼跑著跑著,就與常寧撞到了一塊兒,各懷鬼胎的兩人,都有些緊張。兩人在船上見過一麵,倒也算舊識。
“常側妃娘娘安好!”沈琅軒趕緊行了個禮。
“那什麼,大人你也安好!”常寧緊跟著說了句。
招呼完,兩人帶著尷尬的笑容,陷入了一種詭異緊張的沉默。他們都想擺脫對方,卻又不好自己先開口。
僵持了一會兒後,不知哪裡突然響起一聲尖叫,兩人神色一緊,俱是往聲音來源跑去。
彼時夜王正在一處荷塘邊上,那些側妃娘娘難得見他一麵,就都湧了過來。所以偌大一個院子,裡麵停滿了鶯鶯燕燕,衣裙如雲,香風陣陣。
突然,天空中重重砸下五團黑霧,隨著黑霧散去,五個人影如電掠過人群,直衝淩曄而去。
反應過來的侍衛立即大喊:“有刺客!保護王爺!”
側妃們一聽這話,頓時嚇得花容失色,驚慌大喊,場麵亂成一團。那些想要去保護淩曄的侍衛,都被受驚的側妃們堵在了後麵。
常寧趕到,看見漫天的妖氣,還以為是來搶言的,氣得柳眉一皺,狠聲說道:“人間規矩,先來後到,居然敢□□的隊!”
隨即點地飛身越過慌亂的人群,可才落地,就感到手腕處傳來一陣劇痛。
魔氣會腐蝕人身,隻要她用法力,這具身體就會逐漸腐敗。不過自己的東西都要被搶了,哪還管什麼身體!
她不顧劇痛,支起身子,卻瞬間驚在原地。
那五道鬼魅般的人影,在靠近淩曄時,速度都慢了下來,甚至連法力都用不了。
淩曄仿佛已經料到了這場刺殺,臉上沒有絲毫驚訝。避開一位刺客的偷襲後,又拔出寒劍,扔掉劍鞘。不過幾瞬的功夫,五個刺客死的死,傷的傷。反觀淩曄,儀容未損,氣息如常,隻有頎峻的身影透出一點殺氣。
常寧看得眼花繚亂,震驚非常。整座浮荒,哪有這麼能打的凡人!
很快,楚維秀帶著更多的侍衛趕來,將刺客圍得水泄不通。
楚維秀顯然見慣了這些刺殺,蹲在還活著的刺客麵前,好聲問道:“誰派你們來的?”
“逆賊淩曄,人人得而誅之,何須人指派!”
後邊看戲的常寧鬆了一口氣,原來不是搶言的,不過妖怪參與人間政治鬥爭,倒是一件稀奇事。
然而再稀奇的事見多了也不稀奇了。淩曄看了眼染血的劍,隨手一扔:“倒是個忠義之妖,成全他吧!”
後麵侍衛一聽,立即上前摟住刺客脖子,用刀一劃,動作乾脆利落,毫無感情。
楚維秀麵帶可惜,嘖嘖了兩聲,從靴子裡抽出一把匕首,淡然地剖開刺客胸膛,掏出一枚妖丹。
他捏著妖丹看了看,輕笑一聲:“雲相這次,可是下血本了!”
物傷其類,常寧雖不是妖族,但見這群人如此對待妖怪,還是感到一絲心悸。
果然,人要是狠起來,連魔都自愧不如!
她默默向後退去,卻在轉身時,聽到一聲:“你來這裡,有事嗎?”
就算有事,現在也不敢有事了!
常寧緩緩回頭,露出個討好的笑容,嬌滴滴道:“王爺昨日有要事,走得太匆忙。臣妾想來問一句,今晚可否去臣妾那裡休息?”
淩曄看著她那諂媚的模樣,微微皺眉,轉過臉冷聲道:“滾!”
常寧哪還管他生不生氣,趕緊提起裙角開溜。
楚維秀捏著妖丹,愣在了原地。在他認知裡,主上漠視一切,更不會為那些他認為無聊的東西,施舍一分感情或者關注。
隻有在蘇家小姐麵前,楚維秀才覺得,自己主子身上有了一絲人氣。
但是現在,主上是在生氣吧?
淩曄看了看手腕處的紅繩,眼中劃過一絲柔情,這才沒去注意逃走的常寧。
正巧此時,沈琅軒趕來。淩曄悄然把衣袖往下一捋,遮住手腕處的紅繩,沉聲說道:“沈大人,戲演夠了,謝幕吧!”
沈琅軒一驚,瞪大雙眼怔怔道:“你知道了?”
淩曄輕笑一聲,似是在嘲諷。像沈琅軒這種自認為忍辱負重,為國儘忠的“義士”,他一年不知要見多少。
“既然要扮狗,好歹學一下怎麼搖尾巴!”淩曄冷聲說完,便甩身離去。
楚維秀扔掉妖丹,甩甩手上血跡,來到沈琅軒身前,又拍拍他肩膀,好聲說道:“沈大人,趨炎附勢不適合你,陛下換個人來,還精彩些。”
沈琅軒收了驚訝,恢複成翩翩公子的模樣,從容笑道:“楚將軍的話,在下一定傳達給陛下。”
夜王弑殺,沈琅軒這麼說,無非是表明他是陛下的人,想要動他,就是得罪陛下。
也不知楚維秀是否聽明白此番言外之意,總之嘴角一彎,輕聲道:“有勞沈大人了!”
......
隨著戲幕落下,觀眾散場,園子裡隻剩一一風荷舉。若不是妖物消散前還在地上留下了淡淡的影子,估計誰也猜不出此地發生過什麼。
水麵的白蓮忽地晃動起來,像是一陣風拂過,青羅裙落在妖物逝去的地方。
來人輕撫著地上影子,時悲時喜,呢喃道:“原來是雲家。阿遲,我終於找到你了!”
......
回到王府後,常寧立即叫退下人,坐到梳妝台前,焦急喚道:“辛柳!辛柳!”
“我在!怎麼了?”
“你沒說夜王這麼能打呀!”
玉鐲閃爍了一下:“喂!我已經告訴你了,夜王十七歲參軍,二十歲封王,從無敗績。你覺得這些還不能說明他厲害嗎?”
常寧短歎一聲,糾結道:“不是這麼個厲害,他是凡人,但連妖都打不過他。”
“常寧,他不是凡人,他是巫。巫是墮神與魔的後代,與神、魔並稱‘混沌三遺族’,普通法術根本奈何不了他們!”
“那你也沒說淩曄爹娘是神魔呀!”
辛柳無奈一歎:“常寧,我之前和你講的淩曄身世,你是一點兒都沒聽進去呀!都說了,淩曄是淩老將軍養在外的妾室所生,交於淩夫人撫養長大。不過從淩夫人所生的幾個凡人子女來看,淩將軍百分百的凡人。淩曄的巫族血脈,應該出在他娘身上。”
常寧自知理虧,隻能轉移注意力:“那現在怎麼辦?難不成跑過去告訴淩曄,今天是我生日,讓他用言祝福我?”
她說完,目光又放到了鏡中人的臉上,白白淨淨,說不上什麼驚世絕塵,但勝在耐看。
辛柳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幻想:“你要是想□□的話,那我得提醒你。淩曄已經有心上人了,就是那蘇家大小姐,蘇茜。”
常寧......
“現在還可以申請換皮囊嗎?”
“彆開玩笑了!你現在一出皮囊,就等著被天雷轟吧!”
常寧把手往桌上一拍,震得鏡中人影微晃。隨即猛然起身,大步離去。
辛柳問道:“天都黑了,你要去哪兒?”
“去殺了蘇茜!”
不過今夜著實不是個適合行刺的日子。
無月之夜,萬戶寂靜裡,那一縷似有似無的哭聲,仿佛成了人的幻覺。常寧立在寶塔之上,衣袂隨著夜風輕舞。她伸出手,沾了一絲怨氣放在舌尖一嘗,眼裡即刻閃過一絲疑惑:
“妖?”
在這天道尚未落成的時代,妖族不是人族,沒能得到神明的庇佑。又因妖氣與魔氣相近,常常被魔引誘墮入魔道。或是被分不清妖魔的人間道士,當做魔一並處理了。
因此,妖族一般都居住在人跡罕見處,從不肯顯露真身。
但京城裡這麼濃鬱繁雜的怨氣,顯然不是出自一個妖身上。
就在她思考間,西北方向突然出現一道五色神光,光柱直衝天際,滌蕩寰宇。刹那間,所有怨氣都被洗得乾乾淨淨。蟾宮破雲,滿城清輝流淌。
常寧望著神光消失的地方,嘴角浮現一抹耐人尋味的笑:“神光耀耀,魔心惶惶。想不到這人間小小一座城,居然能集齊‘混沌三遺族’!”
有神在此,自然不適合做惡了。
一陣幽風掠過,塔樓上的倩影不知所蹤。
怨氣散去,神光漸微,如一片柔羽落入一女子掌心。女子雖衣著簡樸,卻還是遮不住驚世脫塵的美貌。盈盈月華給她周身鍍了一層銀色的光輝,晚風輕拂,撩起縷縷青絲,令見者如墜夢幻。
“最近京城裡的怨氣也太多了!”
蘇茜低歎一聲,她在人間呆了這麼久,一直相安無事。結果最近,麻煩是一樁接一樁地冒出來。
正當她為此苦惱時,身後突然傳來個輕柔男聲:“小茜,夜深露重,小心著涼!”
沈琅軒拿著一件鬥篷從後麵走來為蘇茜披上。
蘇茜微微一笑,傾國傾城:“謝謝!”
“你我哪裡還用說這些!”沈琅軒垂下眼眸,在無人看見的地方,露出一分苦澀。
沈家與蘇家,世代交好,兩家小孩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卻是情深緣淺。
當年蘇家獲罪,一族家財,儘數抄沒。蘇家上下身無分文,幸得沈家出手相助,收留一家老小。蘇父蘇母,受不了打擊,早早離世。隻留下蘇茜與幼弟,相依為命。
也就是從那時起,蘇茜慢慢變了,與他站得越來越遠。沈琅軒不能明白蘇茜的疏離,隻好埋藏了心中愛意,對蘇茜隻以兄妹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