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寧好歹也是上古魔族,居然被一個凡人鄙視了,她怎能咽下這口氣,一大早就收拾好衣容,準備去找淩曄算賬,卻在出門時聽到咣當一聲巨響。
打翻水盆的婢女毫無愧疚,直接撿起盆子扔回架子上。
常寧回頭露出一絲冷笑,她倒忘了,這屋裡還有四個常家來的陪嫁丫鬟。
“地上水漬未乾,收拾一下吧!”常寧提醒道。
但四個婢女好像沒聽到似的,都懶懶散散站著,沒一個上前行動。
這些婢女不知常寧真身,有這番舉動也正常。但一直如此,顯然有礙她的計劃。
於是常寧隨便挑了個不順眼的:“沒眼見!送回常家!”
被點到的婢女抱著雙手,眼皮往上一翻,神氣十足:“我可是常夫人親自送來的!你憑什麼趕我走!”
“當然憑我是夜王的側妃嘍!”常寧微微一笑,“以下犯上,可是大罪。你再仰頭和我頂嘴,那我就隻能請外麵的侍衛進來了。想必他們會念在什麼常夫人的麵上,對你禮讓三分。”
那婢女聽完,神色一慌,喉嚨好似堵了鐵塊兒,再也蹦不出一個字。其餘三個識相的,也跟著低下了腦袋。
“既然明白了,還不把這收拾一下!”
幾個婢女趕緊行動,唯有先前頂嘴的那個婢女被攔了下來。常寧喚來侍衛,要求現在就把她送回常家。
剩下的三個婢女見到同伴哭哭啼啼的被拖走,手下動作越發麻利。
處理完水漬後,三人立即乖乖站好,再無一絲懈怠。常寧還是那溫良無害的笑容,問了她們姓名。小桃,阿杏,小憐,倒是敷衍,可見她們三人也是被常夫人丟出府的垃圾。
沒過多久,又有一個婢女捧著帖子進來。說是夜王有令,六月靜湖風光旖旎,韻園風荷依舉,特邀各位娘娘們前去遊玩。
這是夜王府不成文的一條規矩,每逢新側妃入府,王府都會舉辦一次遊會,意在讓新娘娘認識一下其他姐妹。
說是這麼說,但夜王哪有這麼好心。常寧想起了昨夜所見,深表懷疑。不過她本來就是要去找淩曄算賬的,便欣然接過了帖子。
辛柳是元神狀態,隻有常寧能聽見他聲音,跟著感歎一句:“人生苦短,倒是很會享樂!”
靜湖位於京城西郊,韻園是坐落在靜湖邊上的一棟豪宅,裡麵引靜湖流水,大大小小圍了幾十個池塘,皆種著荷花。是王孫公子、仕女夫人們休閒遊玩的好去處。
特彆是夏天荷花開時,畫船香舫穿梭如織,錦衣華服,達官貴人;絲竹管弦,麗影縹緲。
不過現在,整個靜湖都被夜王府包下來,一排排帶刀侍衛將靜湖圍得水泄不通,連隻蚊子都飛不進。
正是賞荷的好時節,夜王府這麼霸道,自然有些人不滿。一位錦衣公子立在夜王府侍衛麵前,盛氣淩人道:“憑什麼不準我們進去!你們夜王府還能把這片湖都填滿了不成!”
隨行的小廝低聲低氣勸道:“二公子,算了吧!”
“算了?今兒我要是沒進去,就不能算了!”錦衣公子微微仰首,望著遠處湖心那艘幾丈高的大船,厲聲喝道,
“彆人都怕夜王府!可我雲家不怕!”
錦衣公子出自越國最大的望族,雲氏一族,是越國宰相雲廷深的小兒子,雲琮。在場有不少人,可隻有他敢跳出來與夜王府叫板,其餘人都站在後麵,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夜王是越發目中無人了,每次大婚後都要來這一出!”
“唉!這哪是遊湖呀,這分明是給上麵難堪的!此次夜王求娶蘇家長女,又被陛下換成了其他女子。”
“蘇家?因言獲罪那個?罪臣之女不嫁王侯,不為正妻,除非聖上賜恩。難怪夜王非要陛下賜婚。”
“我還聽說,陛下也喜歡蘇家長女,這才一直拒絕賜婚!”
“隻可惜,連著我們都遭罪了,這大好湖光,卻不能進去一看。”
......
人牆的另一邊,不遠處的涼亭裡。常寧慵懶地靠在圍欄上,一邊看著雲琮跳腳,一邊聽著辛柳的場外解說。
雲相的結發妻子是綏陽郡主,嫡長女是當今越國皇後,與皇帝沾親帶故,同枝相連。朝中最想誅殺夜王的,皇帝排第一,他排第二。
雲相老謀深算,不露聲色,還能與淩曄維持一下表麵上的客套。但兩家底下的人,隻要見麵,不打起來就算好的。
那邊雲琮勢單力薄,最終還是沒鬨過那排鐵麵閻君,被趕來的其他雲府小廝拖著回去了。
常寧沒能看見打戲,心裡直歎可惜。轉而看向了湖心那艘大船。
那淩曄果真是虧心事做多了,到哪兒都是一群人簇擁著,絲毫不給常寧靠近的機會。
婢女小桃隻當常寧無聊了,便給她說起了京城中的八卦:
“聽說最近京城裡,半夜總會響起隱隱哭聲,嚇壞了不少更夫。官差守了好幾夜,這才發現聲音是從地底傳來的。”
常寧對人間的鬼故事不感興趣,隻是想著如何能近到淩曄身前,隨意附和道:“那後來呢?”
“後來大家都說,京城下麵是酆都地府,是鬼在哭呢。”
談話間,一位粉衣羅裙女子姍姍走來,後麵還跟著兩位婢女,一個打著遮陽傘,一位端著茶水。
女子名叫沈曼萱,也是夜王的一位側妃,長得還算可以,頗有些小家碧玉之感,笑起來更是親切可人。
“好妹妹,你怎麼獨自一個人在這裡,快下來與姐姐們認識認識!”
常寧盯著她看了片刻,直至把人盯發毛了,才欣然開口:“好呀!”
湖邊隻剩了一艘大船,船上小廝趕忙放下木梯,準備迎兩位側妃上去。然而另幾位側妃先到船邊,帶著婢女登了上去。
沈曼萱暗笑一聲,佯裝不悅,對常寧說道:“明明是常妹妹先來的,那遊雅枝還要來爭,明擺著不把妹妹放眼裡!”
常寧瞥了眼沈曼萱,隨即又來到湖邊,指著一葉烏蓬:“既然沈姐姐那麼想遊湖,這不是還有一條船嗎?”
沈曼萱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麵露嫌棄道:“這也太寒酸了吧!”
“我們是遊湖,又不是賽船。難不成姐姐邀妹妹前來,並不是為了遊湖?”
常寧笑得很是真誠,沈曼萱一時無話可說,隻能悻悻同意下來。
因為船小,隻有兩人坐了上去。當船夫跳上來時,船身明顯往下一沉,船壁微微滲出水漬。
常寧看到了,卻把自己的油紙傘往邊上一挪,遮住了水漬。
湖光雖好,但隻有常寧一人在欣賞。沈曼萱本是想利用常寧對付一下遊雅枝,可沒想到常寧完全不上套。
她有些氣惱地甩了下手,卻感到一絲冰涼,低頭望去,頓時花容失色。隻見原本乾燥的船艙裡,已經乘滿了大半湖水。
“啊——”沈曼萱驚惶無措,跌跌撞撞地衝出烏蓬,又因為船身搖晃,她沒站穩,一下掉入了湖中。
船夫聽到“噗通”一聲,回頭隻見常寧坐在船內,目色悠閒。船夫再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卻見另一個娘娘正在水中掙紮。
“快來人呀!娘娘落水了!”
船夫一邊大喊,一邊伸手去拉沈曼萱。可惜兩人太遠,怎麼也夠不到。突然,他又瞥見腳邊有把油紙傘,立即去拿,卻沒想一隻玉手先他拾起油紙傘。
常寧起身,優雅地打開油紙傘,嫣然一笑:“抱歉,太陽有點大!”
船夫呆住了,常寧是夜王府的妃子,他自然不敢張口要傘,隻好退回去抽出船槳。
隻是還沒等他走過來呢,這艘被人動了手腳的小船又破開了幾道口子,湖水嘩啦啦地灌進來。船夫自身難保,隻能繼續對著不遠處的人招手呐喊:
“來人啦!娘娘落水了!”
好幾隻小船爭先恐後地圍攏過來,因為沈曼萱在水裡,侍衛們自然選擇先救她。
常寧比擅水的船夫都淡定不少,她看了看即將沉沒的小船,從容來到船頭,輕輕一躍。卻是踩在了即將浮出水麵的沈曼萱肩上,旋即又是一蹬,翩然落至另一艘船頭。
“好險呀!差點沒跳過來!”
說完,又回首望著水麵上那幾個氣泡,笑著說道:“多謝沈姐姐相助!”
眾人都被她這番舉動驚得目瞪口呆,半天都沒回神。常寧好心提醒:“哦!你們再愣著,沈姐姐怕是沒救了!”
一聽這話,眾人又忙碌起來,搖槳劃船,叫著喊著,甩繩伸棍,就是沒一個跳下去把人撈上來。畢竟這是夜王的女人,要是有了肌膚之親,缺胳膊少腿都算好的了。
......
湖中心的華麗大船上,淩曄坐在最高處的甲板上,靜望著遠處的鬨劇。身後立著一排玄衣鐵麵人,沉寂無聲,森然可怖。
一位錦衣公子領著一位年輕官員過來。錦衣公子先上前一拜,說道:“主上,沈大人求見!”
錦衣公子名為楚維秀,看起來大大咧咧,實則心思縝密,是淩曄心腹之一。
而那位官員則是新進的狀元,沈家公子沈琅軒。
當年蘇家獲罪,與蘇家世代交好的沈家也受到了牽連。沈琅軒能入官場,說沒人相助是不可能的。
坐在兩人前麵的淩曄,身穿藏青銷金華服,肅殺無波。白瓷般的手指按在額間太陽穴,撐著半邊身子。修長的雙腿交疊,透出幾分慵懶,隨意道:“維秀,你擋到我了!”
楚維秀一愣,趕緊退到一邊,露出身後的沈琅軒。
“臣沈琅軒參見夜王殿下!”沈琅軒低身一拜,聲音鏗鏘有力。
淩曄打量了一眼沈琅軒,波瀾不驚道:“沈大人,恭喜了!”
沈琅軒又是一拜:“臣出身微賤,幸得夜王殿下抬舉,這才有如今地位!殿下大恩,臣萬死難報!”
他說得懇切,淩曄卻沒多少動容,反而移開了目光,繼續看著湖麵上那出鬨劇,淺棕色的眼眸,深邃難測。
沒人能摸清淩曄的性格,沈琅軒也不例外。淩曄不言,他隻能惴惴不安地繼續跪在地上。
楚維秀一笑,朗聲道:“沈大人,主上什麼沒有?何須你以死相報,你還是留著性命,為自己考慮考慮吧!”
沈琅軒一驚,抬眼看向楚維秀,摸不準他話中意思。
楚維秀停頓了片刻,又是一笑:“沈大人,在下是說。你還是起來吧,要是跪壞了,那不就沒辦法為主上效力了嗎?”
沈琅軒聞言,試探性地看了淩曄一眼,見他盯著遠處,便緩緩起身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遠處小船上,立著一位舉著油紙傘的女子,周圍是慌亂的人群。她就像是一朵小白花,在陽光下獨自搖曳。
淩曄此舉,無疑引起了在場有心人的注意。眾所周知,夜王喜怒無常,肆意妄為,唯獨在蘇家長女蘇茜麵前,才會露出幾分善意。但如今,夜王卻將目光投向了另一位女子。
眾人心生疑惑,時而看看淩曄,時而盯盯遠處持傘的女子。
可不過一會兒,淩曄好像醒悟一般,突然收回目光,往下一瞥。嚇得眾人趕忙收緊身子,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
他雖看著眾人,眼眸卻漸漸低了下去,又微微皺眉,似是在苦思些什麼。
淩曄確實有些困惑,茫茫人海中,他第一眼看見的,居然是那個皇帝新賞的妃子。然後總在無意之中,看過去。
這莫名的關注令他有些心煩,但在瞥見手腕處紅繩時,他的心又平靜下來。
......
常寧這邊,沈曼萱已經被撈出來了。她受驚不小,嗆了幾口水後,見夜王的船停在遠處,立即哭著鬨著要王爺做主。
眾人一來勸不住她,二來覺得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是該過去通報一聲,於是劃船向夜王靠去。
“王爺,你可要給臣妾做主呀!”沈曼萱一來就倒在地上哭天喊地,模樣甚是淒慘。
沈琅軒與沈曼萱是同胞兄妹,看著自家妹妹在大庭廣眾下毫無禮儀地哭天喊地,他立在旁邊連連搖頭。
淩曄屢屢以戰功要挾皇帝賜婚,而皇帝每次都以罪臣之女不配王爺為由,賞給他其他女子。
皇帝禦賜的婚姻,不能休離。久而久之,淩曄妻妾如雲,多過皇帝。但哪家又會把愛女嫁給與皇帝不對付的淩曄,所以嫁過去的側妃們,大都是不受寵的庶女。
沈家接到賜婚時,已經落敗了。家中並無其他待嫁女子,隻能交出嫡親小姐。更令沈琅軒頭疼的是,本來死活不嫁的妹妹,在看見淩曄真容後,居然死活不肯回來了。
越國誰人不知,淩曄被抄家滅族是遲早的事。沈琅軒憂心這個妹妹,卻又無可奈何。
這不,沈曼萱絮絮叨叨說了半天,無非是設計之人多麼惡毒,自己多麼可憐。
但淩曄的目光卻不在她身上,而是凝視著人群中,舉著油紙傘的女子。
沈曼萱突然一嚎,他這才驚醒過來,收回目光,冷冷道:“你要是覺得委屈,大可不必留在夜王府。”
淩曄從未在乎過皇帝賜的這些妃子。他新婚對常寧說的那番話,每一位妃子都聽到過。
沈蔓萱卻是愣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淩曄率領玄衣鐵麵軍大步離去。隻是那無阻的路,硬生生在常寧邊上,稍微遲疑了下。
最後沈琅軒走過來,小心扶起自己妹妹,默默為她整理著儀容,歎了口氣:“萱萱,回家吧!”
然而沈蔓萱依舊是鐵打的腦袋,不聽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