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混沌時代,星辰亂序,因果不繼,神、魔、巫共稱“混沌三遺族”,三族共享浮荒。
後來神族開始孕育天道,天漸清,地漸實,萬靈始生。然而魔族以靈質為食,靈質乃是靈魂的本源。無數新生的種族成為魔族的口糧,墮入無邊煉獄,永世不得超生。
神族自此覺悟,天道誕生的前提是舊族覆滅。他們開始誅殺魔族,封印巫族,從而引發神魔大戰。
此戰起無時,終無影,打得天地凋零,萬靈蕭瑟。隻有人族因為神族庇佑,越發昌盛。諸國林立,遍布浮荒。
隻是這靠神庇護才有的繁榮,又能維持多久呢?如今千年過去,曆史成為傳說,傳說被人遺忘。殊不知,混亂的種子已經落土,正待發芽......
越國帝都,常家。
“快開門!常寧你這個賤人!不要以為躲著就沒事了......”
門外女子罵得越來越狠,單薄的木門被拍得咚咚急響,整個屋子都顫動起來。。
常寧抱著腦袋縮在床上瑟瑟發抖,嘴裡不住呢喃著:“救我!求求你,救我......”
一聲竊笑幽幽響起,餘下兩個字:“好的!”
話音一落,常寧眼中晃過紅光,再沒有了之前的害怕。
“嘭!”單薄的木門還是沒擋住門外怒火。
推門女子生得嬌俏可愛,但舉止卻無半點可愛姿態。她領著一大幫丫鬟婆子湧入狹小的房間,大步跨到常寧麵前,橫眉怒斥道:
“常寧!要嫁給夜王的人是我,你居然敢搶我的東西......”
那些丫鬟婆子們,麵上是來勸的,但都立在女子後麵,沒一個上前阻止。
女子是常家最受疼愛的嫡出五小姐常歡。而常寧,不過是常老爺在外偷生的偷歡子。
越國風俗,最忌無媒苟合。常老爺因為常寧,被人參了一本“私德有虧”,自己官職被貶不說,連帶著常公子也仕途無望。
常家人不敢恨常老爺,隻能把所有怒氣都撒在常寧身上。連下人都可以隨意欺負她。
常歡罵了幾句,又見常寧無動於衷。她隻當這是挑釁,氣得當即一巴掌扇過去,卻被眼尖的嬤嬤攔下來:
“五小姐,這可使不得呀!今日是三小姐出嫁的日子,若是留了印子,怕是夜王府那邊不好交代!”
一聽“夜王府”三個字,常歡更加氣憤。去年上元燈會,驚鴻一睹。常歡就對那煙花流光下的夜王芳心暗許。聽說陛下賜婚時,她簡直開心極了。可父母卻認了常寧做嫡女,嫁與夜王。
朝堂上的陰謀算計,哪是常歡這個深閨女子能理解的。她隻知道常寧搶了自己心上人,光是打罵都不足以泄恨。
然而常寧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唯唯諾諾、任人欺淩的偷歡子了。她緩緩走到激動的常歡麵前,凝著眼盯了片刻,突然咧嘴一笑,帶著幾分詭異:
“姐姐自該照顧妹妹,今日這樁婚事就送給你吧!”
“誒?”
眾人愣住了,都瞪大眼睛望著常寧。為首那個包著頭巾的朱衣婆子,顯然不是等閒之輩,她來到常寧麵前,肅容提醒道:“三小姐,婚姻不是兒戲,莫要玩笑!”
“我沒玩笑!”常寧一副謙遜作派,好聲說道,“妹妹想嫁,就讓妹妹嫁吧!”
朱衣婆子趕緊甩給身後丫鬟一個眼神。丫鬟會意,立馬小跑出去。
常寧是被人欺負大的,所以總是縮著身子,低著腦袋。雖是中人之姿,有幾分清秀,可因為性格怯弱,姿容中不免帶上幾分嫌氣,甚是不耐看。
可如今的常寧,神色中不見懦弱,形容舉止,反透露出幾度從容瀟灑,襯托得那張清秀麵容越發明麗。仿佛是春陽和風中,搖曳生姿的小白花,與以前簡直判若兩人。
這是自然,如今“常寧”這副皮囊裡裝著的,哪裡還是那個苦難靈魂,早就被一個隨性妄為的魔取代。
魔無名,亦無善,最喜爭鬥殺戮,也隻會殺戮爭鬥。但她附身常寧,卻不是為爭鬥。
究其原因,還是她比較倒黴,身為上古混沌三遺族之一的魔族,居然到混沌劫的末期才蘇醒。馬上神族孕育的天道就要誕生了,裡麵壓根兒沒他們這群舊時代遺老的位子。到時候她隻要敢現身,立即就會被天譴劈死。
大好魔生才開始,怎能夭折於此!
幸好,天無絕魔之路。神族有一律,能化因果,孕天道。巫族同樣有一言,能礙因果,不受天道束縛。
凡間越國的夜王——淩曄,就是那個懷有“言”的巫族人。
隻要她拿到言,什麼天道神靈,統統奈何不了她。到時候,天地之間,諸般惡行,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一想到這兒,常寧這朵小白花兒開得更燦爛了。
也是這會兒功夫,常老爺領著常夫人以及幾個小廝,風風火火趕來。他油膩的臉上,掛著縱欲過度的虛浮,進門就是劈頭蓋臉的怒罵:“不孝女!婚姻大事,豈由你說了算!來人啦,給她把嫁衣穿上!”
幾個丫鬟立刻捧著嫁衣走來,又被一聲“且慢!”定在原地。
常寧姍姍來到常老爺身前,規規矩矩行了個禮,這才慢悠悠說道:“爹,是妹妹來我這鬨著要嫁給夜王,你就算要勸,也該去勸妹妹吧!”
常老爺微微一愣,似是沒想到常寧敢反駁他。不過他很快又反應過來,拉下臉道:“你妹妹我自會去勸,你快些收拾,莫讓夜王府的花轎等急了!”
“今兒我若是不嫁呢?”常寧帶著一絲淺笑,如同看戲一般看著常老爺。
常歡趁機說道:“爹,不如我替她嫁過去吧!”
“混賬!”
常老爺一聲怒喝,嚇退了常歡,卻沒嚇退常寧。她邁著碎步,悠悠來到桌前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邊品著茶,一邊說道:“我若不嫁,爹還能把我綁著去嗎?那到時候夜王府可有好戲看了,畢竟越國內,五花大綁的新娘子,確實難見!”
常老爺不知道這副皮囊已經易主,還把她當成原來的常寧厲聲嗬斥:“常寧!”
“爹,寧兒耳朵沒問題,你用不著這麼大聲。”常寧端著茶杯,漫不經心。
常老爺一怔,臉頓時漲成豬肝色,一口氣堵在胸口,死活哼不出來。常寧卻是好顏色,轉動著手裡的茶杯,好聲提醒:“現在是你有求於我,這不該是求人的態度吧?”
“我是你爹!”常老爺咬牙說道。
“抱歉,這兩件事有關係嗎?”常寧一副不解的模樣。
“你!”
常老爺氣極,卻又無可奈何。
夜王是越國唯一的異姓王侯,入朝不趨,讚拜不名,劍履上殿。乃至先帝國喪,夜王府依舊喜事不斷。
常老爺雖不在朝堂了,但“捧殺”二字還是明白的。所以得知陛下要賜婚時,第一時間把常寧記在了夫人名下,成為常家的第二個嫡女。
而常寧,一生都在被人欺負的常寧。直到結婚前一天,才知道這樁婚事。她聽下人提起過,夜王是修羅轉世,戰場上所向無敵,性格暴烈,一發怒就要殺人。
她害怕自己的未來,傷心自己的父親。原來這個世上真的沒人愛她,隻有黑暗中那個魔聽到了她的願望,於是她跪在漆黑的夜裡,雙手合十,閉目低泣:
“隻要有人能愛常寧,不管是身體也好,靈魂也好,你都拿去吧!”
魔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好歹答應了彆人,現在的常寧自然要幫過去的自己出一口惡氣。
那常夫人倒是會裝好人,見常老爺被堵了話,便笑盈盈上前道:“哎呀!長幼有序,哪有姐姐還未出嫁,妹妹就出嫁的道理!”
“越國沒有,我這裡有!”常寧雖然還是一副好臉色,可聲音明顯疏離了幾分。
常夫人的笑容凝住了,她沒見過幾麵常寧,隻是偶爾聽下人提起過。對於常老爺的風流韻事,常夫人向來想得開,隻要不鬨出人命,汙了常家臉麵,連帶自己孩兒受累,任憑常老爺在外花天酒地。
隻是常老爺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常夫人自此對常老爺再沒半點感情,她把自己所有的指望都投在了一雙兒女身上。對於那些庶子庶女都冷冷淡淡的,更不用提常寧了。
常夫人眼神一暗,聲音跟著低了一分:“常寧,孝敬父母,人倫基本,這都忘了嗎?”
“娘,是你忘了,我沒念過書,哪裡曉得什麼人倫綱常,禮義廉恥!”常寧笑得十分好看。
隨後又道:“時間不早了,你們確定還要拿孝順來壓我這個不孝女嗎?”
常老爺聽著前院的吹鑼打鼓聲,猶豫片刻,還是妥協了:“寧兒,算爹求你!此刻你還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常寧一笑,看著躲在嬤嬤身後不服氣的常歡,緩緩說道:“適才歡妹妹吵到我了,還沒和我說抱歉呢?”
“你個野種,居然妄想本小姐和你道歉!”常歡立即跳出來,三個丫鬟都攔不住她。
常寧立即接道:“不管野種家種,都是爹種的。你當然該和我道歉!”
常老爺聽得臉都綠了,可現如今無法拿捏常寧,他隻能向常歡怒吼:“夠了!常歡,向你姐姐道歉!”
常歡嚇了一跳,身子顫抖下,望著父親的眼裡就盈滿委屈的淚水。常夫人在一邊小聲勸著女兒,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拖著步子走到常寧麵前,不服氣道:“抱歉,常寧......姐姐!”
“沒誠意!跪下再說!”
常歡自小受儘寵愛,自是不願向常寧服軟,但夜王府的花轎已經來了,媒婆都快進院子了。常夫人一邊派幾個丫鬟去拖住媒婆,一邊勸著女兒趕緊認個錯。
最後常老爺又暴怒起來,硬是壓著常歡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
見著常家人一副憋屈至極的模樣,常寧越發暢快,懶洋洋伸出一隻玉手,悠然道:“娘,女兒出嫁你不送點什麼嗎?我看你那鐲子就不錯!”
常夫人趕緊剝下玉鐲,甩給常寧,隻圖早點送走這個掃把星。
然而常夫人不知道,她手上的玉鐲可不是一件凡物。
一進花轎裡,常寧就掀了蓋頭,盯著手中玉鐲:“辛柳,還睡呢!”
那翡翠玉鐲本來平平無奇,可就在常寧說了這句話後,玉鐲裡突然響起一個清沉男聲:“我是妖,當然需要休息!”
沒錯,玉鐲其實是一隻名為辛柳的玉妖,當年他渡劫時,意外被人拾去,挖了中間的心,做成一隻玉鐲。雖然保住了性命,修為卻毀於一旦。
後來幸好遇見常寧這隻魔。在常寧“熱情”的招待下,他十分“感動”,馬上供出了越國有巫族人的事。
於是乎,一妖一墨達成同盟,來到越國。
隻不過凡間有神族監視,魔一入世,就得去地府報道。所以兩人當初約定,一人誘惑常寧,得到一副人類皮囊。一人潛伏在常夫人身邊,聽點內幕消息。
辛柳緩緩說道:“夜王手握重兵,梟獍為心,豺狼成性。上不敬天子,下不尊群臣。為著一個女子,公然和皇帝群臣叫板。皇帝早想除掉他了。可惜,就是辦不到!”
常寧輕笑一聲:“真是沒用!”
辛柳提醒:“你不要小瞧了淩曄。況且你現在是人身魔心,和凡人沒差多少。”
人族身軀脆弱不堪,承受不住魔氣的腐蝕,若要保持皮囊完好,就得謹慎使用法力。
“區區一個凡間將軍能有多大本事!還用不著我使用法力。”常寧很是不屑。
辛柳默歎一聲,可惜自己沒有腦袋,不能搖搖頭,隻好說道:“希望你見了淩曄,還能這麼自信!”
常寧懶得理他,悄然掀開窗簾一角。外麵吹鑼打鼓,歡聲連天,好不熱鬨。
再看遠處,澄明的天空沒有一絲妖氣魔氣,卻透著隱隱詭異。
看來凡人的太平日子也沒多久了。
婚禮現場人多,常寧不好動手,隻得在新房裡等著淩曄到來。
天色漸暗,萬家點燈。隨著吱呀一聲響,寂靜的新房裡終於響起了腳步聲。那聲音很輕,卻重重叩在常寧心上。
常寧屏氣凝神,悄然繃緊了身子。
腳步聲越來越近,一雙華貴的靴子映入常寧眼簾。她眼神一暗,立即動手,卻沒想自己的紅蓋頭先揭開了。
頓時,天光大亮,驚得常寧心神一晃,呆愣愣地看著麵前男子。紅衣頎秀,俊雅出塵,深邃而薄涼的眼眸中,帶著一絲驚訝。
淩曄同樣愣住了,他望著那驚措的新娘,恍然若隔世。
然而,隔世空空......
他驟然回神,將紅蓋頭隨意撂在一邊,轉身來到放置酒水的小桌邊,禮貌而疏離道:“男婚女嫁,你情我願。這個夜王側妃你想當就當,不想當也可不當。夜王府的大門永遠開著,要走要留,無人攔你。”
常寧才回神,又陷入了呆滯狀態。等等,劇本不對呀?夜王不是荒淫無道、凶殘弑殺嗎?這個時候不該撲過來嗎?隔那麼遠怎麼偷襲呀!
“妾身自然是想當的,王爺,天色不早了,我們休息吧!”常寧擠出一個笑臉,說得有些急迫了。
淩曄嘴角一提,露出一絲莫名的淺笑。他周身縈繞著幽幽寒意,讓那本該溫柔的笑容,涼如長夜。隨後,大步離開了新房。
此時此刻,常寧腦海中隻有四個大字“莫名其妙”!
“辛柳,你說那淩曄不會是有什麼隱疾吧?”
玉鐲閃爍:“我能保證,他很正常!”
那他為什麼掉頭就走呀!
常寧倒在大床上,把手放在胸前。原來的常寧是用靈魂換來她這個魔,所以這具身體已經沒有心跳了。但常寧依然能感受到,留在這具身體裡的悲傷。
其實按理來說,常寧這隻混沌魔比這個世界還要古老,隻不過那時她沒有自我,隻會覓食。但人的靈魂卻有執念,混沌魔吃得多了,各種執念便揉成了魔心。自有心那一刻,魔便有了自我,即為“蘇醒”。
有了心的魔,會變得和人一樣,喜怒哀樂,憎惡懼怕。它們會比人類,更了解人類。
隻是現在,常寧卻看不懂淩曄那個淺笑。她想了許久,終於發出一聲怒吼:
“感情他是在嘲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