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1 / 1)

偌大的房間裡,香爐嫋嫋,檀香的氣息在空氣中若有若無地彌散。

老太太端坐在太師椅上,銀絲高綰,麵色沉靜如水,手中一串念珠輕輕撥動,珠子間的細微碰撞聲在寂靜的屋內顯得尤為清晰。

陸思訓在門口頓了片刻,腳步不急不緩,直到距離老太太兩步遠才恭敬地停下,微微行屈膝禮,深色從容。

陸思訓隻是站在那裡,仿佛完全無懼眼前的氣場。

老太太先是賜了座,聊聊幾句家常,這才不疾不徐地切入正題。

“聽說,你今日去看望了蘭兒?”

陸思訓垂下眼簾,聲音清清淡淡地拖著,像提不起性子:“近日得了一匹香雲紗,便想著送給二姐姐。她素來喜歡這樣的料子,想著姐姐收到會高興。”

老太太輕輕點頭,嘴角浮起一抹讓人難以捉摸的笑意:“你倒是個細心的孩子。”

話雖如此,老太太眼中的審視之意卻一刻未曾消散,仿佛要將陸思訓看得透徹。

陸思訓微微一笑,仿佛很不在意:“姐姐待我素來寬厚,送些東西很算不得什麼。”

老太太聽罷不再多言,隻是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既如此,你下去吧,自己好生歇著。”

陸思訓福了一福,規規矩矩地答道:“孫女告退。”

她退出房外,嬤嬤便跟了上來,一再暗示先前她應允的經帖。

陸思訓倒也不是刻意拖著,實在是養榮堂太過心急,越見他們這樣,越知道此事絕不如想象中簡單。

陸思訓保證不日便將經帖抄完,嬤嬤這才安心。

直到走出養榮堂,腳步聲遠離了那沉悶的空間,她才微微舒了一口氣,隻是那雙眸子卻沉了下來,隱隱透出一絲冷意。

她早已明白,老太太那看似平靜的態度背後,隱藏著無數試探與盤算。

養榮堂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都不是無的放矢。

這一次,老太太未曾挑明什麼,但彼此都心知肚明,她更加不能讓她們發現破綻。

至少在她有絕對的把握報複之前,絕不能讓她們警惕自己。

思及此處她又覺得好笑,這兩世以來,無論她處在何時何地、何種處境,老太太都唯恐她有翻盤的本事。

甚至,連她自己都覺得老太太比她更信任自己能成事。

陸思訓抬頭看向天邊,暮色漸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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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思訓離開後,裡間的簾幕輕輕一動,陸音、陸蘭兩姐妹與二太太一同走了出來。

老太太略微抬手示意,賜了座,幾人便圍坐在一處,氣氛中透著幾分急促和隱隱的不安。

二太太率先開口,語調裡掩不住的焦急:“老太太,如今這機會千載難逢,若能趁著江南的貨出了事,提前采進一批茶葉,等價高時再拋出去,不愁堵不上那些窟窿!”

原來是陸思訓的二叔伯好賭,外頭欠了債,現拿著祖傳下來的店鋪壓著,府內又除了店鋪田莊沒什麼入項,不怪二太太急紅了眼。

話音剛落,陸蘭也隨聲附和:“是啊,祖母,這機會可不常有,錯過了太可惜!”

老太太手中的念珠一頓,麵色依舊沉靜,隻是淡淡說道:“此事確實可行,但急功近利反而會壞了大事。萬一江南那邊局勢恢複得快,我們若壓下大量貨,屆時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可是——”二太太還想著辯白幾句,卻被老太太揮手打斷:“我說了,此事還需再等幾日,莫要心急過頭。”

二太太急得直絞手帕,但見老太太態度堅決,終究不敢再多言,隻得悶悶不語。

此時倒是陸蘭眼珠一轉,靈機一動道:“祖母,若實在拿不準,不如我們去問問那位?”

“胡鬨!”此事不等老太太否決,陸音便止住了她的話頭,語氣中透著幾分責備:“你怎會想出這種主意?那位又怎會理會咱們這點小錢的事?若是惹了他不快,這小事恐便要變成大事了!”

陸蘭被說得一愣,也意識到自己這提議確實魯莽,不由低下了頭:“是我糊塗了,望祖母莫怪。”

老太太揉了揉額角,麵上雖看不出情緒,但語氣裡多了幾分倦意:“行了,都退下吧,我乏了。”

聽她如此說,幾人也不敢再多停留,紛紛起身告退。

出了養榮堂,二太太和陸蘭走在前頭,依舊低聲議論著:“蘭兒,你看這事究竟該怎麼辦?總不能真一直拖著吧?”

“放心吧,娘,”陸蘭語氣中透著幾分不甘,“我自有法子!”

而陸音則落在最後,神色平靜,目光卻幽深,似在細細盤算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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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內,陸思訓第一件事就是抓住踏雪,將臉埋進它軟軟的毛發裡,鼻尖蹭著它的身子,不停地拱動,像是要把整日的煩悶都揉進這隻貓的懷裡。

踏雪是隻特彆的貓,旁的貓早已躲閃不及,它卻安然不動,半眯著眼,似是對這份親昵習以為常。

陸思訓抱了好一會兒才鬆開,低頭輕輕拍了拍它的小腦袋後才去洗漱。

踏雪也沒跑開,隻跳到榻上,姿態優雅地舔著爪子,動作間顯出幾分愜意。

陸思訓洗漱回來見到這樣一幕隻覺得可愛的不行。

於是不顧濕著的頭發,從匣子內取出那張與踏雪簽的契。

陸思訓拿著一張貓契,教它,一隻貓識字。

最終陸思訓得出結論,踏雪未儘貓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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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陽光透過紗窗灑在室內。

她披著一件淡百合色的鬥篷,神色平靜,卻難掩眼底的複雜情緒——今日,她終於決心回侍中府。

重生以來,她始終未曾鼓起勇氣回家,她怕,怕自己精心維係的冷靜,在那些深愛她的人麵前會徹底崩盤。

為了給自己壯膽,她索性把小小一團的踏雪也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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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平穩地行駛在長街上,陸思訓倚在車窗旁,目光失神地望著外麵的市井繁華。

街巷兩旁的小販吆喝、孩童的歡笑聲,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織成一幅熱鬨的畫卷。

看著這一切,她的思緒漸漸飄遠,忽然間,卻在人群中瞥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她瞳孔微縮,連忙讓車夫停下馬車,顧不得其他,從車上快步跳了下來。

“郡主!”聽雨和暖玉見她突然如此急切,雖不知發生了何事,還是趕忙追了上去。

直到那道士前不遠,陸思訓這才逐漸將腳步慢了下來。

她站定,仔細看向攤主,那道士整個人縮了水般佝僂著,懷裡捧著本書,身穿著件大而舊的道袍,手邊立著個幡,灰撲撲的幡上寫著幾個大字:“卜天問地。”

她再仔細確認了一番,確信沒認錯人。

老道並不招攬生意,見有人來了才擱下手中水書。

她在道士的攤子前坐下,指著他幡上的字,笑著問他:“你上頭寫著,能卜天問地,不如替我看看。”

老道士留著一把山羊胡,目光銳利而深沉,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姐這命,在下一看便知,是福澤深厚,好的不能再好。又有什麼可看的?”

陸思訓搖了搖頭,語氣輕淡卻隱含深意:“也不儘然。”

此刻聽雨與暖玉也跟上前來,聽陸思訓一言,暖玉極為不讚同的反駁:“我倒覺得這位老伯說得極是。”

陸思訓笑而不語,聽雨聽罷來了興致:“老伯不若看看,我們小姐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老道士也不推辭,從龜殼裡倒出幾枚銅錢,擺出一個卦陣,凝視片刻後,開口笑道:“小姐有天命在身。”

聽雨聞言哈哈大笑:“我們小姐不過是打道回府,怎麼就有天命在身。”

道士也不辯白,隻是衝陸思訓笑。

陸思訓心頭一緊,不由得抱緊了懷中的踏雪。

老道士看了一眼踏雪,眼中又多了幾分欣賞之意:“這狸奴也是極好,極旺小姐。”

陸思訓微微一怔,隨即低頭撫了撫踏雪的背毛,站起身道了謝,在攤位上留下一卷銀票。聽雨和暖玉見狀,雖有些吃驚,卻沒多說什麼。

道士眉開眼笑,起身作揖:“小姐若是身體有恙,在下自會上門還這一恩情。”

幾人告辭回到馬車上後,聽雨忍不住抱怨道:“郡主,這道士分明是不會說話!什麼叫身體有恙?呸呸呸,我們郡主身子好得很!必定長命百歲。”

陸思訓隻是笑笑,卻未接話。她低頭望著懷中的踏雪,目光沉沉,顯然陷入了思索之中。

馬車晃悠悠地行駛著,沒過多久,車夫掀開簾子稟道:“郡主,到了。”

陸思訓回過神,掀開簾子,映入眼簾的是侍中府依舊巍然的大門。還未曾波折,這座府邸便不曾顯露衰敗之勢,門前人來人往,依舊熱鬨非凡。

害怕看到他們寵愛的神情,再想到前世因她而導致的全家悲劇,不由得心生恐懼,幾乎邁不開步子。

還是暖玉搖晃了她的身體,才讓她回過神來,看到暖玉二人眼中的不安,陸思訓勉強收拾了心緒,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沒事,隻是在想剛剛那個道士說的話罷了。”

說完,她低頭理了理衣擺,深吸一口氣,抱著懷中的踏雪下了馬車。

從門外走到府中,一路上丫鬟婆子們紛紛行禮問安,陸思訓隻是輕輕點了點頭,隻是不由地加快步伐,哪怕這一切都隻是她的夢,陸思訓也想要見到父親母親,在他們的懷中大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