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日月,鬥轉移星辰。
修道者一閉起關來,少說十天半月,多說三年五載,乃至到了丹轉以上的境界,一閉關便過了凡人好幾個朝代也是常事。
百裡忍冬這次雖說隻是凝丹,但至少也要十幾天。厲無渡趁著在穀外給他護法的這段時間,也沉下心神好好梳理了一番自己現在所用的這具身體。
溫瓊枝是單冰靈根,自己莫名其妙重生奪舍,溫瓊枝的魂卻不知到哪裡去了,且她識海裡光融圓滿,並無任何因奪舍而受損的跡象。
“真是怪哉。”
厲無渡從內視中退出,頗覺自己這奪舍重生得古怪,外加時間上的錯亂,便更讓她覺得這背後不簡單。
莫非……是有人在背後操控?
可先不說她與百裡忍冬上輩子都已成了九轉丹,隻差一轉便可飛升,就說這般可令時間倒流五百年之久的通天偉力,若真是人為,那恐怕背後之人的實力得堪比上界仙人了。
厲無渡思來想去,還是抓不到此事頭緒,正在這時山穀裡卻猛地砰然一聲響,她起身望去,恰看到百裡忍冬出關。
山穀中碎石飛濺,都是從被破開的洞口封石裡裂出來的,而衝破大石的百裡忍冬已縱身躍到山頂,頭頂烏雲凝結,迅速形成了一片隱含雷鳴之聲的漩渦。
此乃凝丹雷劫,標誌著修士正式踏上煉去凡胎的登仙之路。若安然渡過,便成功步入更高的層次,凝實靈丹;若不能,便是丹碎氣破,修為退回入道初始之境,得從頭再來。
厲無渡一點兒也不擔心百裡忍冬過不去,因為這在前世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
果然,隻見雷霆劈下,少年眼中卻閃爍著前所未有的銳氣,持劍迎頭而上,以自身靈力硬生生擊散了雷霆。
凝丹劫隻劈一道,因此這一擊過後雷雲便散了開來,百裡忍冬也從山頂躍下,步伐輕盈地落到了厲無渡身前。
“師尊,我凝丹了。”
百裡忍冬走到她麵前,抿著唇含蓄要誇獎。
厲無渡探手隔著衣衫摸了摸他丹田,隻覺少年氣息沉穩而凝實,周身靈氣湧動,丹田內一顆圓融靈丹徐徐運轉,不由目光微動。
唔,圓咕隆咚,看樣子是顆好丹。
百裡忍冬不妨師尊竟會直接伸手觸碰自己下腹,下意識繃緊了身體。
他又聞到了那股香氣。
少年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在嗅聞什麼,霎時燥了耳根,立馬屏住呼吸不敢再亂動,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分明師尊隔著衣衫探來的手隻是隨意,卻叫他莫名生出一絲不知所措的局促感。
厲無渡沒察覺到他這點兒不自在,不過以她的性格,就算察覺到了也不會在意,說不準還會趁機更惡劣地逗弄逗弄少年時期的死對頭。
她查探過後便收回了手,嘴角勾起一抹笑:“嗯,確實是顆好丹。不過嘛……”
她話鋒一轉:“這丹雖成,卻像個未打磨光滑的頑石,雖有靈韻,卻少了幾分鋒芒。”
她的手收了回去,百裡忍冬手足無措的焦灼也跟著消退,這分明是他盼了好半天的事,此時竟莫名油然而生一種微妙失落感。
不過此時厲無渡話裡分明夾帶點撥之意,他連忙躬身道:“請師尊指點。”
厲無渡抬手虛虛一擋他的行禮,笑道:“又拜來拜去的,再這樣下去,你就要長成個小古板了。”
百裡忍冬頓覺窘迫,站直了身體囁嚅道:“師尊不喜,我日後注意。”
厲無渡本是隨口一說,卻看他一副當真的模樣,忍不住搖頭失笑:“你哪,還是太過認真了,修行修行,逍遙一途,自然講個隨心自在。”
“你這性子不是一天兩天能轉變的,且還得磨呢——”
她還沒說完,掛在腰間的宗門玉牌忽然閃爍振動起來,這是收到加急傳信的意思。
厲無渡止了話頭,拿起玉牌一看,隻見上頭亮著掌門洛圖書的靈力徽記,厲無渡點了點它,便聽得洛掌門溫和沉穩的聲音響起:
“溫師妹,雲頂天宮放出消息,三月後重開萬宗大比、登九重仙塔,你與忍冬速回劍宗,提前籌備,待時出發。”
洛圖書就傳了一道簡短的訊,百裡忍冬聽了一耳朵,當下有些不明就裡,於是忍不住問道:“師尊,發生了什麼?”
若是原本的溫瓊枝,估計也不知道內情,但此時套在這副殼子裡的可是從五百年後重生回來的魔尊。
先說這消息的來源——雲頂天宮。
雲頂天宮乃是一派有些特殊的正道宗門,天宮一門全修卜算之法,從不插手俗世事務,亦不參與正道魁首之爭,然而雲頂天宮在正道內依舊地位超然。
因為他們門中,有一準仙器——九重仙塔,但仙塔頂更有一件真正為仙器的至寶,名為“雲頂天書”。
雲頂天宮自詡天道代言人,每每算出天機將有大變,便會請出九重塔召開萬宗大比,令正道各宗各派派出未曾進過九重塔的門人,先以擂台大比的形式排出宗門名次,再放獲勝的前十名宗門參賽者進塔闖關曆練。
塔內玄妙艱險萬分,最後隻有一個人能闖上最高層,得以麵見天書,向器靈提一個問題。
不過彆小瞧這一個問題,畢竟那可是仙器的器靈,還有著能溝通天道的屬性,自然稱得上一句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古往今來能成功登頂者,不乏靠著器靈給的修煉秘法和機緣指點成為修真界一方巨擎,甚至飛升的,這幾乎像是一條通天道,沒有哪個修士能不被誘惑。
厲無渡記得,前世雲頂天宮開萬宗大比之際,她正值在魔界競爭魔尊座下護法之位的緊要關頭,為了做出一番成績給當時的老魔尊表功,她便帶著幾個手下偽裝成密宗門人,混在隊伍中進了雲頂天宮。
他們的目標,正是奪九重塔內的正道至寶——雲頂天書。
但天書沒那麼好奪,九重塔的規則擺在那,隻有通過塔中所有試煉登頂的那唯一一人才可麵見天書之靈,而要力壓全正道參加大比的修士登頂,這難度可想而知。
於是,當時的厲無渡便做了第二套計劃——坑害正道的有生力量。
在大比試煉途中,他們幾個魔修暗中趁機在各宗門人裡大撒魔種,最後攪得那一屆萬宗大比亂成了一鍋粥,竟成了有史以來第一次無人登頂的大比,還成功令入塔的大部分修士都中了魔種。
魔種入體便寄生靈台,一旦被激活,便會源源不斷產生魔氣浸染靈台,令修士走火入魔,且如跗骨之蛆一般難以祛除。
那一次,厲無渡可真是成功令正道元氣大傷,並借此功績,在返回魔界後爭得了魔尊座下八護法的最後一個名額。
但前世百裡忍冬並未參加這次大比。
厲無渡根據傳記中那些半真半假的情節拚湊猜測,大抵因為百裡忍冬前世是單槍匹馬突然闖入的十萬大山,機緣巧合下殺的一足蛇,既無人護法幫持,又缺乏趁手的靈劍,因此付出了重傷的代價才取了蛇膽。
由於傷勢嚴重,他突破比這一世耗時久得多,渡劫後又修養了好久,這才錯過了大比。
因此厲無渡前世在雲頂天宮內第一次攪風攪雨時,並沒有和他碰上麵,否則,她和百裡忍冬本該更早認識的。
思及此,厲無渡對重生一事更多了幾分滿意。
她將有關大比和九重塔、天書的事同他解釋了一遍,並鼓勵道:“你如今已經凝丹,可以試著去那九重塔內闖一闖,雖說隻有登頂的唯一一人才能得到天書指點,但實際上每過一層試煉,九重塔都會給予獎勵,也都是不小的好處。”
百裡忍冬有些遲疑:“可是,弟子才剛凝丹……”
“怎麼,不敢?”厲無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滿不在乎,“你已是十八歲凝丹的不世天才,恰巧有這麼一個出門曆練的好機會,難道你還怕自己比不過彆宗弟子不成?”
百裡忍冬連忙正色:“弟子不怕,師尊放心,我不會給您丟臉的。”
厲無渡聞言輕笑一聲:“我有什麼丟臉不丟臉的?反正我已教出了一個十八凝丹的天才,在師尊界的地位已經無可動搖。是輸是贏,隻關乎你自己,端看你是想一戰成名,還是想韜光養晦了。”
她輕輕拍了拍寒春劍身,語帶促狹:“若是膽怯,師尊還將寒春借你。”
百裡忍冬被她說得接不上話,又聽到她說將寒春借自己用,忍不住想要,可顧忌著劍修的忌諱,他還是覺得不妥。
畢竟對劍修而言,本命靈劍如同半身,能碰的除了劍主本人,便隻有與劍主關係極為親密的人。
通常,這個人特指劍主的……道侶。
他身為弟子,雖符合關係親近這條,但從常理上來講,若他隨意使用師尊的劍,便是逾越。
因此百裡忍冬隻好強迫自己把眼神從寒春劍上移走,隻憋出一句:“弟子明白,定會努力借此機會磨礪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