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膽(1 / 1)

寒春清鳴,劍氣如雨般灑向一足蛇的要害。

百裡忍冬手執寒春,這本該屬於溫瓊枝的本命靈劍竟也聽他指揮,劍光漸漸凝成一股無形的鋒銳之意,強勁無比,逼得妖獸連連後退。

然而,一足蛇並非簡單角色,被逼至狼狽之際,它忽地一張蛇口,一條細長鋒銳的舌頭便激射而出,直衝百裡忍冬鼻竅而去。

厲無渡原本捏著根樹枝在漫不經心地把玩,見狀指尖忽地一頓,那枝條經不住力,猝然斷成幾截。

寒春有靈,感應到劍主的情緒波動,立即想要自發護住百裡忍冬,卻被少年生生壓住。

“噗嗤”一聲,少年及時偏頭,但一足蛇的舌頭還是穿透了少年左耳,激起一小蓬血花。

百裡忍冬卻像感覺不到痛一樣,眼睛一亮,提劍便狠狠刺入了一足蛇的眼眶裡——他故意以身做餌誘蛇頭近前來,為的就是這一刻!

妖獸吃痛想要甩頭躲避,可已經晚了。

寒春劍氣激發,瞬間絞碎了它的腦子,一足蛇的慘叫回蕩在山林間,沒過多久便戛然而止倒地不起。

百裡忍冬左耳撕裂,已是流了半張臉的血,但此刻他站在那死不瞑目的妖獸屍體旁,雖氣喘籲籲,眼神卻帶著一絲興奮與滿足。

“師尊,我成功了!”

他轉過身,朝著徐徐落地的厲無渡高興道。

可未料想,下一刻,他未受傷的那側臉上便挨了一巴掌。

“師尊?”百裡忍冬下意識捂臉跪地,抬眼茫然地看向厲無渡。

厲無渡麵無表情:“知道你錯哪了嗎?”

百裡忍冬抿了抿唇,低下頭不吭聲了。

厲無渡氣笑了:“怎麼,不敢回話了?怕我罰你?”

“師尊彆生氣,弟子再也不敢了。”

百裡忍冬慌了,連忙俯身拜地,小聲認錯道。

厲無渡忍了又忍,才沒把罵他的話斥責出口。

當魔修的沒有脾氣好的,她身為魔尊更是如此,剛才那一巴掌便是氣急之下的產物。但現在看著百裡忍冬這副惶恐的可憐樣,耳朵上的傷口還在嘩嘩流血,厲無渡心中的不忍終究壓過了怒氣。

她伸手把人從地上拎了起來:“寒春都已自發要替你擋下那一擊了,為何還要故意用這種以傷換傷的法子?”

百裡忍冬訥訥:“我沒想那麼多,用受點小傷換速戰速決,以前都是這樣的。”

“以前都是?”

厲無渡眉頭一豎,但見手底下的少年抖了抖,隻敢用眼角餘光偷偷瞥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師尊以前從不在乎過程,隻在乎結果,若她布置的任務完成得慢了,便是他無能,該當受罰。

見到他這幅模樣,厲無渡頓時了然:估計又是之前溫瓊枝造的孽。

那倒是有點委屈他了,辛苦殺了妖獸不說,邀功時還反而被扇了一巴掌。

她心底怒氣無繼,看百裡忍冬那白玉般的耳朵被撕裂得猙獰,心疼的情緒又占了上風,便拉過人細細瞧著傷哄了起來:“為師方才氣急,打了你一下,疼不疼?”

百裡忍冬搖了搖頭,師尊方才打他那一巴掌還不及從前她打他時使得三分力道,比起那點兒微不足道的疼痛,巴掌扇過來時,帶起的師尊身上的清冷香氣反倒更重一些。

厲無渡不知他心裡所想,見少年臉上血汙礙眼,便先以靈力凝出水給他洗了乾淨,然後又從芥子戒中拿出靈藥塗耳朵上的傷口。

等到都收拾利索了,她才把人放開,接過寒春劍走向那條橫屍山穀的一足蛇。

尋到一足蛇身體中段某個位置,寒春劍尖探進去一剜一挑,再抽出來時便勾著了一團血糊糊綠瑩瑩的東西。

厲無渡拿劍舉著這團東西遞到百裡忍冬麵前:“蛇膽,吃了好凝丹。”

百裡忍冬一見那懟到自己鼻尖前的蛇膽,臉色頓時微變,他有點輕微的潔癖,平日裡還好,但一見到黏糊糊的醜東西便會十分膈應,更彆提往肚子裡咽了。

巧的是眼前的蛇膽便完美符合以上要素,隻見那東西還瀝瀝拉拉往下滴著蛇血,隱隱散發出一股腥臭,綠瑩瑩的表麵甚至透著滑膩的光。

百裡忍冬喉頭一動,強忍住要乾嘔的衝動,猶豫著問道:“生……生吃嗎?”

厲無渡聞言挑了挑眉,百裡忍冬見了瞬間便後悔剛才問出了這句話,他自幼跟著厲無渡,深知師尊最厭那扭扭捏捏的模樣,要是擱在以前,師尊定然會拿眼神剮他十七八刀。

想著想著,他額角已然冒出了細汗,狠狠心便要張嘴吞下那蛇膽。

誰料寒春竟忽然往後撤了半寸。

百裡忍冬咬了個空,疑惑抬眼,便見厲無渡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難以下咽?”

百裡忍冬咬緊牙關,心裡仿佛有兩個人在打架,一邊勸自己:“吃了也罷,修行重要。”另一邊卻在反駁:“這東西又腥又滑,入口豈不惡心死了?”

他硬生生把眼神挪回到那團東西上,嘴硬道:“無事,弟子能吃。”

說罷便要接著張嘴去咬。

厲無渡卻徹底將寒春移了開來。

“嬌氣。”她不輕不重地斥了一句,語氣中卻聽不出半分怒意,“罷了罷了,為師給你用清水涮涮,煮熟了總該好些。”

“愣著做什麼?”見他呆在原地,厲無渡輕踹了他一腳,“為師都要親自為你做羹湯了,火還得我自己生不成?”

百裡忍冬一聽,哪裡還敢拖延?慌忙轉身就去拾柴火生火,然後等著他師尊架鍋燒水,將蛇膽料理了。

厲無渡見火生好,從芥子戒中取出一原本用來盛藥液的小鼎,用靈力水流洗淨後放入蛇膽,撒了些調料藥材便蓋上蓋子開始燜。

百裡忍冬見她動作嫻熟,不禁有些好奇地問道:“師尊也擅庖廚嗎?”

厲無渡隨意一笑:“算不得擅長,隻是未入道前跟著父母學了兩手,如今這麼多年過去,能記得的也十分有限了。”

說完不見百裡忍冬有回音,她轉眼看過去,被少年驚訝的神色逗到:“你這是什麼表情?我又不是生下來便是靈丹好幾轉的大能,從凡胎之身一步步修上來,有些俗家經曆也不見得多稀奇吧?”

百裡忍冬聽到這話,臉上一熱,急忙正襟危坐低聲道:“弟子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想著……師尊平日裡仙風道骨,想象不到您也有過煙火凡塵的日子。”

厲無渡聞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仙風道骨?”她尾音微挑,隨手將手中的勺子扔過去,“既然如此,這鼎湯也該你來守著,為師可不能失了這份體麵氣質。”

百裡忍冬愣了一下,慌忙接過勺子。

厲無渡示意他掀開已開鍋的鼎蓋,百裡忍冬照做無誤,下一刹那便被熱汽撲了滿麵。

藥香衝得少年鼻子一皺,他本想退後一步,卻又覺師尊目光如炬,哪裡敢表露半分退避,隻得硬著頭皮盯著小鼎,手忙腳亂地攪動著。

厲無渡見狀,心中好笑,乾脆在一旁尋了塊岩石坐下,單手支頤,漫不經心地說道:“忍冬,記住了,這蛇膽羹雖不是什麼至寶,卻有凝練氣海、滋養丹田的妙用,你離凝出靈丹隻差一線,喝了它,便可即刻閉關衝刺,修道之人免不了吃苦,不可嫌棄。”

百裡忍冬聽得肅然起敬,連連點頭,心道:師尊已如此煞費苦心為自己炮製,一會兒即便是不好喝,他也不能表露出來寒了師尊的心。

片刻後,蛇膽羹已然煮好,藥香四溢。

厲無渡探頭瞧了一眼,對百裡忍冬道:“好了,趁熱吃吧。”

百裡忍冬低頭看著那一鼎蛇膽羹,湯麵一片碧綠,散發著一股藥香,其內又夾雜著隱隱的辛香。

他原以為蛇膽會腥得讓人難以下咽,可湯香撲鼻,竟意外地清新,倒讓百裡忍冬心頭一鬆。

他試探著喝了一口,緊接著眼睛微亮。

蛇膽羹湯汁溫潤甘醇,入口略帶一絲苦意,但苦味與藥香相融,並無什麼古怪滋味。那滑膩的蛇膽也被煮得細膩軟糯,絲毫沒有想象中的惡心滑澀,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彈性和鮮美。

他不由得抬眼看向厲無渡,欽佩道:“師尊,您竟調製得如此精妙,一點腥氣也沒有了!”

厲無渡淡淡一笑:“蛇膽本就不怎麼腥,即便是生吃,也是先苦後甜,先前是你自己多心罷了。修道之人,講究心境清明,若連一口羹湯都先入為主,怎能不被外物所擾?”

百裡忍冬聽得一怔,隨即點了點頭,將師尊這番教誨默默記下,然而等到吃完,少年又忍不住添上一句:“若是師尊不修道去做廚子,怕是也會名動天下。”

厲無渡哂然一笑:“為師可沒那份耐性天天鑽鍋灶。”

說完她頓了頓,目光淡淡掃過他手中見底的鼎,半真半假地歎了口氣:“半大小子,餓死老子,為師養你倒還真有點兒壓力。”

百裡忍冬一時不好意思起來,摸了摸鼻子道:“弟子不是貪吃,隻是沒想到這羹湯竟如此好……好入口。”

厲無渡略帶得意地哼笑一聲:“罷了,說起來,這蛇膽原就是為了助你凝丹所用的,看你這般模樣,為師也算沒白費功夫。”

“眼下吃也吃了,該去閉關凝丹了。”

她收了洗乾淨的鼎,就地在山穀中開了個洞窟把百裡忍冬塞了進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