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吃了?
厲無渡先是一愣,隨即很快反應過來。
她憐愛地摸了摸百裡忍冬的頭毛:“好吃啊?以後天天都能吃,比這個好吃的還多的是,不值當哭,啊。”
百裡忍冬擦了擦眼淚,感受著自己打小在師尊身邊從沒感受過的溫柔,覺得現實比夢境還不真實。
隔壁峰的盧師伯對她的弟子們向來寬和,百裡忍冬不知多少次偷偷羨慕過她的弟子,可師尊說她對他嚴格要求都是為了他好,修仙界危機重重,她若不從小就磨礪他、給他點苦吃,將來出去了可怎麼辦?
於是百裡忍冬也就信了,並且十數年如一日地這樣捱了過來,在苦難中敬畏著自己的師尊。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更想要一個溫柔的師尊的,雖然這樣有違師尊以往的教誨,但百裡忍冬還是沒出息地想道:若是師尊能一直這樣就好了,就算是走火入魔,他也想要現在的師尊。
這念頭一出,百裡忍冬又覺得自己卑劣自私,竟然為了貪圖一時溫情便期望師長走火入魔,簡直該死。
他臉色又白了下來。
厲無渡雖然不知道他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但光看他的臉色變化也能猜出個八九分。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將已經吃完一碗麵的小死對頭拉了起來,禦劍回了峰頭。
回到了隻有師徒二人的峰主殿裡,厲無渡才道:
“你今日必定覺得為師性情大變,不似往常,心中十分不解吧?”
百裡忍冬咬著唇點了點頭。
厲無渡就開始編:“其實是因為為師今日晨起時,忽有所感,恍然頓悟,於是便破道重修了。”
破道重修?
這向來隻記載在典籍內的字眼就這麼被厲無渡從嘴裡輕飄飄地吐出來,直唬得百裡忍冬一愣一愣的。
“敢問師尊,是重修了什麼道?”少年猶疑著問道。
“逍遙道。”
厲無渡信口胡謅道。
魔哪來的什麼道,不都是隨心所欲任性恣睢麼,唯一能在畫風上沾點邊的,也就是這賽道極為小眾的逍遙道了。
但百裡忍冬就像是抓住了一個能夠讓自己心安理得放下心來的正經理由一樣,青澀眉眼間陡然舒展開一抹含蓄的笑意,輕聲道:“原來如此……那就好,那就好。”
“弟子恭賀師尊,破道重修大成!”
他又往地上撲通一跪,隻不過這回脊背不像厲無渡初一見他時那樣緊繃了,透出幾分少年人該有的鮮活氣來。
厲無渡滿意一笑,一揮手用靈力將人從地上拔了起來,然後挪到了椅子上好生坐著,笑眯眯道:“日後不必總是跪來跪去的,我既轉道,你也該隨著為師,棄了那從前的劣道,轉修逍遙,知道嗎?”
“是,師尊,弟子知道了。”百裡忍冬衝她抿起唇角應道,怎麼看都是個乖巧到不行的表情。
這更讓厲無渡心裡唾棄了,溫瓊枝那老賤人,對著這麼一張臉是怎麼狠得下心下手那麼做的?
這麼乖巧可愛的小美人,他們魔域想找都找不到,溫瓊枝身邊就放著一個,居然還不肯好好養?真是暴殄天物。
她心裡納悶著這個問題,不過沒幾天,她想不通的這件事就得到了解答。
……
“聽說了沒有,據說溫峰主最近對百裡師兄態度大變,以前都讓人熬大夜練五萬劍,七歲就開始辟穀不給吃飯,有事沒事便教訓打罵一頓,可這幾天不知道怎麼了,一改之前做派,床要靈蠶絲的,飯要上等靈食做的,但凡帶著百裡師兄出門,語氣和舉止那叫一個溫柔和善、小心嗬護,要不是認得溫峰主那張臉,我恐怕都要以為百裡師兄換師父了。”
一弟子在課堂上偷偷用宗門玉牌給關係好的同窗傳訊道。
同窗瞥了一眼坐在講台上正在同他們授課講學的百裡忍冬,回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溫峰主那是破道重修大成才會這樣,那逍遙道可比墨規劍道要肆意本真得多,你看百裡師兄的模樣,可不正是招長輩喜歡的那一種?”
……
講台上的百裡忍冬不是沒有察覺到底下小弟子們頻頻向自己投來的隱晦視線,但他今日身擔教習一職,不好為自己師門的私事壞了授課節奏,於是隻好故作不知他們在私下討論些什麼,隻自顧自地認真講道,端看這些家夥能不能收心聽進去了。
若不能,自有期末大比給他們顏色。
少年神色冷肅地抿著唇。
他這模樣儘數落在了窗外樹枝上的一隻靈雀眼中。
厲無渡端坐在自己的峰主殿裡,麵前的水鏡中卻完全映照出了靈雀所見的課堂一幕,當即便被百裡忍冬那一本正經的教習先生樣逗得不行。
她笑得直打跌,不料想正在此刻來了訪客,恰撞見她嘴邊笑意尚未收斂好的模樣。
來人正是劍宗掌門,洛圖書。
厲無渡早在察覺有人到來之時便揮散了水鏡,此時殿內獨她一人,洛圖書窺見她嘴角笑意,先前聽見她破道重修時的懷疑不禁消了三分。
“師妹何事如此開心?難不成是修煉有所進益了?”他試探性問道。
厲無渡請他上座,隨口敷衍道:“嗯嗯。”
從未見過溫瓊枝這般說話的洛掌門頓時噎住了。
他這師妹,自來便是一副裝著端著的仙女派頭,明明心性嫉窄、自私自傲,說話做事卻總要顯得自己多知書達理、清冷脫俗似的,洛圖書向來不喜她這一套,可沒想到今天居然沒被甩一臉大道理。
竟還讓他覺得有點兒不習慣了。
不過洛圖書畢竟是一宗掌門,表情管理的功夫早已修煉得爐火純青,當下便麵不改色地溫和一笑,問道:“莫非當真如傳言所說,你轉修逍遙道大成了?”
“唔,算是吧。”厲無渡心裡還惦記著自己的乖乖徒兒,一心隻想趕緊把這個礙事掌門打發走,便胡亂點了點頭。
“嗬嗬,那還真是要恭喜師妹了,能有如此頓悟機緣,在我劍宗曆史上也是殊為罕見呐。”
“同喜同喜。”厲無渡依舊不走心地回應道。
三番兩次被把天聊死,饒是洛圖書也有點兒接不下去了。眾所周知,談話,總要有來有往,話題你拋我接我再拋你接才進行得下去,溫瓊枝現在這樣,明顯就是沒有要和他聊天的意思。
而且他都進來這半天了,她連杯茶水都不給上,擺明了是不歡迎,送客之意一點兒都不曾掩藏。
洛圖書好歹是一宗之主,多年來何時受過這等慢待?當下便不由冷了眉眼。
“師妹重修之後倒是和我生分了不少,但聽說你對徒弟近日親近了許多,”他皮笑肉不笑,“難道師妹終於想通,不再打壓那孩子的天賦了?”
他話中帶刺,暗暗嘲諷溫瓊枝先前是因嫉恨百裡忍冬天賦才故意磋磨撒氣。
他這師妹向來敏感多思,心眼小如針鼻,往常聽到旁人這種明嘲暗諷必然發作,可今日卻出乎洛圖書意料,溫瓊枝不但沒生氣,臉色還反而明朗了起來。
不怪洛掌門失算,主要是他不知道麵前人早換了個芯子,他是想故意氣她,但此時這話聽在厲無渡耳朵裡倒如同解惑,叫她弄明白了溫瓊枝到底為何要虐待百裡忍冬。
“原來是因為嫉妒,不過她溫瓊枝做的事情,和我厲無渡有什麼關係?”
渾然沒有自己占了人家身體自覺的前魔尊坦然地想著,當下看這不速之客掌門也順眼了一些。
“掌門師兄,”她難得賞臉給了人一個好態度,“逍遙一遊,天寬地闊,我從前修墨規道修窄了,你們覺得我心胸狹隘也無可厚非,但現在我已頓悟重修,日後決計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了。”
洛圖書被她這番話說得一愣,尤其是“逍遙一遊,天寬地闊”八個字,不過短短一句,竟讓人有撲麵而來的疏闊之感,就連他的道心都似乎為之隱有所動。
他不由得用一種全新的眼光打量著溫瓊枝,先前那點兒被慢待的不悅也煙消雲散——畢竟對修者來說,能增進境界才是最重要的,溫瓊枝一番話令他若有所悟,這不比任何禮遇討好都來得珍貴?
於是他也和緩了眉眼,有意想同她多探討幾句道義,可還未來得及張口,便見她彈指掐算了幾下,然後猛地站起身大步出了殿外。
“哎,師妹,你這是做什麼去?”
洛圖書下意識站起身想叫住她,卻隻聽到對方頭也不回地回了一句:“我徒弟下學了,我趕著去接,掌門師兄自便。”
說罷,人便已經上了飛劍,“嗖”地一下躥沒影了。
殿前一陣清風拂過,寥落了幾片鬆脫枝頭的桃樹葉,也蕭索了洛掌門剛升起的探討之心。
他獨自一人被留在這裡,先是頗覺離譜,但看了看這毫不設防的峰主殿,後又覺得溫瓊枝沒把他當外人,心情居然詭異地好了一些。
“唉。”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索性也跟著出了殿門,禦劍飛去弟子們進學的峰頭看熱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