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堂院內上方是方形嵌套正多邊形的十重藻井,設計靈巧,結構複雜。
藻井中間不知用了什麼材料,青銅色,雕刻出了一隻猙獰的凶獸,嘴裡銜著一尊青銅胖鼎,與初始房間的櫃門浮雕很相似。
“那是縱江鼎,”步宴彆緊盯著異響的上方,小聲給喬新詩科普,“蔣家第一代門主的煉器法器。因為某些硬性缺陷,現在已經不常用了,大多時候隻作為精神象征。”
喬新詩倒也不是很想了解這叫什麼,隻是直覺裡麵會鑽出些東西。
如她所料,一隻紫紅色的小手攀上鼎口。
然後一整隻大約長十米的怪物像蝦滑一樣,硬生生全部從鼎口擠了出來。
可能是被擠壓得太狠,怪物的樣貌有些零碎。
它的下半身像一個不足月的嬰兒,上半身則像一個巨大的門框。
門框仿佛被碾壓開裂過,斷成一節一節,再敷衍地用血肉膠帶修補,露出來的尖利木刺成為它靈活的肢體。
柔軟、扭曲、又銳利。
碎門怪視重力為無物,木刺肢體扣在雕花裡,倒吊在藻井上,發出憤怒的咆哮。
喬新詩捂著耳朵,滿懷期待地看向步宴彆:“你會告訴我,這是蔣家的守護神獸,性情純良的那種,對吧?”
誰知步宴彆微笑道:“放心,我可以很負責任告訴你,絕對不是。”
說完,他迅速給打手套了一層藍光,往後身躲去:“一定保護我,不然恒陣會失效!”
聽我說謝謝你二大爺!
兩人不約而同地往前院跑,那裡是離碎門怪最遠、也是祠堂裡最大的空地。
怪物從房頂墜下,動作輕盈,但地麵卻砸出了一個大裂坑。它趴伏在坑裡,陰冷地注視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喬新詩躲在前院一根蟾柱後,捏著體內力量團成的光球,步宴彆則在她的對麵掐訣,都在等待一個偷襲的時機。
然而身後的追擊聲沒響起,上方卻傳來了一陣熟悉的異響。
兩人同時抬頭,看向那塊與後堂院如出一轍的藻井和縱江鼎,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果然,又一隻小手伸出鼎口。
喬新詩這次可沒再給它機會,擺了個氣勢磅礴的架勢,甩腰狠命將光球扔上頭頂。
鼎口被堵得嚴嚴實實,依然未知全貌的怪物在鼎裡翻江倒海,撞得藻井砰砰直響。
步宴彆飛出一張朱砂黃符,試圖將它的出生點牢牢固定在青銅凶獸的嘴裡。
可惜事與願違。
實力被嚴重削弱後,他的符紙根本夠不上藻井的高度,而喬新詩一個修行萌新,什麼技法都不會,能用蠻力強行壓製住鼎口已經是極限。
很快,胖鼎在怪物的衝擊下撞斷了青銅獸的牙齒,瞬間四分五裂,從中又衝出一隻碎門怪。
因為被堵門的緣故,這隻碎門怪表現地更加憤怒,落地的刹那就反腿一蹬,奔著喬新詩直直撲去。
喬新詩也不慣著它,既然怎麼都躲不了,不如上去正麵乾!
反正還有輔助兜底。
她心中的戰意陡然飆升,極速調動全身血液,揮舞著拳頭大步迎了上去。
將近十米的怪物在她這一拳下竟然趔趔趄趄後退了幾步。
這麼弱?
喬新詩乘勝追擊,補了一個掃堂腿,將本就頭重腳輕的碎門怪直接放倒,然後踩著它破破爛爛的門框爬上它的頭頂。
大殺四方的女戰神剛想徒手拆了這隻大怪獸,背後卻傳來一陣幾乎抽離靈魂的疼痛,連慘叫都發不出,就僵硬著身體直直倒下。
恒陣能消融摔落的傷害,卻對她身體內部的異化沒有任何辦法。
趁碎門怪還沒有爬起,步宴彆連忙布下地網符陣,暫時將它困在原地。又撈起喬新詩一摸,她後腦的五官已經完全顯現,新長出來的嘴咧開了一個誇張的笑:
“門——”
這聲尖叫幾乎貫穿了喬新詩的顱骨,她抽搐著抬起手,狠狠在後腦人中上掐了一把,又死死捂住想要痛呼出聲的嘴。
“嗚哇嗚嗚嗚……”
壯實不少的四肢不斷掙紮,卻也無濟於事。
儘管沒辦法剝離,但她還是想讓背後的附身鬼知道,自己並不畏懼疼痛,也不害怕未知。
路還很長,掂量掂量現在身體的主人到底是誰。
經過這次警告,喬新詩腦後的人明顯安分不少,她也終於找回些理智。
步宴彆向她展示了自己後背已經破土而出的“另一個人”。
“不能攻擊它們?”喬新詩馬上明白了問題的關鍵,但隨即她意識到,不僅是攻擊,就連步宴彆的控製手段在門仙看來都算大不敬。
他們隻能挨打!
這也太不講理了,這麼大個東西,壓都能壓死他們。一整個空院子都不夠它擠的,他們居然既不能打,又不能捆,乾脆當祖宗供起來好了伐?
喬新詩剛想破口大罵,卻收到了步宴彆噤聲的示意。
後腦勺的臉輕輕發出陰惻惻的冷笑,然後收到了身體主人的一巴掌:“好孩子不能在背地裡說人壞話,想都不能想!”
我倒是想當著你麵說,有這機會嗎!挨了一巴掌的嘴默默咬牙。
不過喬新詩明白了,祠堂和小黑屋一樣,都有門仙時刻緊盯他們的一言一行,繼承人們不能表現出絲毫悖逆。
現在真是打也不能打,罵也不能罵,隻能當個祖宗供著,還是個脾氣暴躁、一頭槌能撞死他們的祖宗。
步宴彆收回符陣,喬新詩擋在他身前,替他挨了下碎門怪的木刺,不痛不癢。
有盾位輔助就是好,能隨便浪。
中堂院裡的碎門怪也在喬新詩他們路過時被驚動,鑽出來與後院最先蘇醒那隻,一個走牆壁,一個走橫梁,一同穿過前堂衝向前院。
兩人三怪在祠堂裡玩起了老鷹捉小雞的遊戲。
無敵雞媽媽在三隻凶惡大鷹的攻擊下,拚死保護自己唯一的雞崽子,拽得小雞崽子左腿的黃符小人都快冒火星了。
被當成風箏一樣亂甩的男人再次劃過半空時,默默又給自己加了兩層壓製內傷和精神傷害的符紙。
喬新詩剛從其中一隻碎門怪腋下劃過,就迎麵撞上了另一隻。
她卡皮帕拉的棉拖鞋底都踩冒煙了,才堪堪刹停,抱著步宴彆一個翻滾躲開了死亡之錘,又直直撞上了第三隻的木刺。
這群該死的碎門怪居然還會打團!
祠堂裡鬨得天翻地覆,門窗、房柱、桌椅,甚至是華貴的花瓶擺件,全被卷入了混戰,滿地都是殘骸。
步宴彆又一次被木刺劃傷了胳膊,血灑了滿地。
儘管有無傷狀態的增益,僅憑一腔蠻力沒有任何技巧的喬新詩,依然無法在三隻巨獸的圍堵下保證步宴彆的安全,隻能勉強保全他的性命。
眼看走投無路,喬新詩眼珠一轉。
她像炫耀芭比一樣舉起步宴彆,尖叫喊道:“小崽子們,抓到他,姑奶奶賞你們一門一個大鼻竇!”
說完,她趁碎門怪愣怔之際,從它們的腳下竄走,又跳跨過它們的門框,往享堂跑去。
享堂位置狹小且地形複雜,喬新詩之前一直沒往那裡去,現在倒是有了好主意。
憤怒的碎門怪怒吼一聲,爭先朝她撲來。喬新詩就地一滾,鑽進了享堂關了門,還遠離了門窗。
下一秒,門窗被撞地稀巴爛。
碎門怪高大的身軀塞在狹小的享堂中分外擁擠,他們掛在牆壁上,頭顱朝下搜尋著獵物的蹤跡。
喬新詩鑽進了供桌下,屏氣凝神,然後一鼓作氣衝了出去。
碎門怪下意識跟著獵物撲出去,龐大的身軀掃落了一地的“門牌”,還撞在了有一麵牆一樣高大的銅製燭台上。
燭台巍然不動,但點點燭火落在摔散架的門板和燈罩上,竟然燒起來了!
最先發現這件事的還是隻碎門怪。
看著被燒得劈裡啪啦的祠堂,那隻眼神最好的碎門怪張大成門框的嘴發出驚恐的“咯咯”聲,瑟縮著身體試圖退回藻井。
然而小小的巢穴早就被自己撐炸了,它隻能無助地將軀體儘可能塞進木雕鏤空的縫隙。
門仙勃然大怒。
原本它隻想做一個服從性測試,沒想到祠堂居然點著了!?
最關鍵的還是自己馬仔動的手,連個懲罰的理由都沒有,隻能將怒氣撒在碎門怪上。
三隻碎門怪被某種力量強行吸進享堂的最上方。
房屋從房頂開始開始形變,精妙絕倫的雕花和考究的陳設在此刻變成了最殘忍的刑具,反複碾壓研磨著縱火的三位罪魁禍首。
畸形的軀體一次次破碎重組。
扭曲的空間裡,火勢很快蔓延到祠堂的各個角落。
有恒陣保護,喬新詩狀態倒還行,但步宴彆連連咳嗽,火光下,他蒼白的臉頰被染上不自然的潮紅,嗆得幾乎失去意識。
沒辦法,喬新詩隻好將他打橫抱起。
至於為什麼沒選擇背起來,實在是身高不允許。
火勢越來越大,密閉的祠堂很快就沒了落腳處。喬新詩單手托住步宴彆,又一次用後背撞開掉落下的梁柱,踩著滾燙的、巨大的銅製燭台一步步往上爬。
藻井被擠壓斷裂,短暫露出過一小片陰沉的天空,那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但向上這件事並不是很輕鬆,即使恒陣能夠保護她不被灼傷,但熱浪卻實打實衝進了她的喉嚨。
火焰在她身體裡燃燒,然後被血液撲滅。
怪物在她耳邊受刑,震破耳膜的慘叫炸進她的腦子,讓她幾乎無法思考。
除此之外,她還必須保護好懷裡的步宴彆,否則他們就會一起成為兩隻全熟烤全羊。
步宴彆腿上的小符人努力卷起身體——也有可能是被燙卷的,不然無法解釋它為什麼在瑟瑟發抖。
燭台底部被形變的房子擠壓到了底部,轟然倒塌。
最頂上的喬新詩差點跟著摔下去,下意識就將手裡的步宴彆鬆開,扒上一條還算結實的橫梁。
還好她反應及時,用雙腿死死夾住了墜落的男人。
這可是保命的活爹。
天花板再次露出空隙,喬新詩瞅準時機,翻上橫梁,拽起男人,飛起一腳,硬生生將空隙踹大,然後趕緊鑽出了房頂。
一塊木屑被崩裂,跟著他們一起掉了出來,再次關閉的空隙下傳來碎門怪慘烈的哀鳴。
木屑上似乎刻了字,喬新詩一時來不及辨認,乾脆一把抓起塞進口袋,抱著步宴彆頭也不回地往遠方狂奔。
身後,那座華貴肅穆的巨型棺材,在幾聲巨大的爆炸聲中,逐漸沉入地底。
“哈哈!”
終於脫離魔窟的喬新詩猖狂地大笑兩聲。
她身上的藍光在逃出祠堂的那一刻就已經熄滅。
將已經完全昏迷的步宴彆放下後,一直強繃著心弦的喬新詩放空思緒,不管不顧地往後一仰,想躺下好好休息休息。
後背即將接觸地麵時,一雙小腿猛地向下一蹬,帶動她整個人翻了個麵。
背後的胳膊腿結實不少,已經有了少年人的模樣。
但喬新詩難得沒有生氣,隻是側著身臥在地上,笑得渾身發顫,笑得眼淚都流出來,染花了被熏黑的臉。
“老天爺,你個狗東西,還不是收不走老娘的命!”
“難道你想被收走嗎?”一道虛弱又帶著點戲謔的聲音響起。
戰損美人斜倚在牆角,露出溫柔的笑意。
喬新詩也對著他咯咯笑:“你醒啦,小雞崽子,快說謝謝媽媽。”
步宴彆從善如流:“謝謝媽媽。”
幼稚小狗喬女士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心滿意足地陰暗蠕動。
休息片刻,亢奮的情緒漸漸平複,她才想起自己似乎撿到了什麼東西。掏出來一看,竟然是從碎門怪身上掉落的碎片。
猩紅的木片小小一塊,刻著描金的兩個字。其中一個是薛,至於另一個……
喬新詩嘟囔道:“這家人取名也是夠怪的,怎麼都長一個樣,擬人還有兄弟姐妹?”
步宴彆直覺不對,強撐著直起身:“給我看看。”
拿到手一看,木片上刻著的,是蔣似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