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雖然崔盞盈被勸服答應不再阻攔江泠風的離去,但她鬆開手,蔥白指尖搭在了江泠風的伶仃的手腕上,一言一行皆是執著,由不得江泠風拒絕:“但你要走,也不能就這麼走了。”

崔盞盈的水潤雙眸一直執拗地看著江泠風:“你可以一個人走,但你得聽我安排。”

江泠風無奈歎氣,微微頷首,不再抗拒崔盞盈輸送靈力,舒展身心任由崔盞盈探查自己體內的每一處筋脈。

此去不明前路,未知凶險,人心自私,江泠風也想多一分保障。

崔盞盈眼裡閃過一絲得意,堪堪要為江泠風輸送自己的靈力,隨後又恍然,轉頭開口朝門外喊道:“小八,去庫內把我那件東西拿來。”

窗外剪影微微閃動。

是小八仍守在門外,聞言便欠了欠身。

他低沉地應了一聲是,離開了門口。

崔盞盈回眸,見江泠風投來問詢的眼神,眉頭高高揚起,做作地惋惜道:“哼,本來是拿來嚇你一跳的好東西,沒辦法……”她無奈地歎氣,隻是眼裡全是笑意,故作神秘:“等會你便知道了。”

話落,崔盞盈不再言語,垂眸擰眉,再次聚精會神,慎之又慎地將自己的每一縷靈氣送入江泠風體內。

江泠風閉著眼,靈敏感知到一股溫暖靈氣猶如水流緩慢進入自己丹田。

各人持有靈氣有所不同,平日皆是吸納周遭再轉化納為己用,若平白讓人輸入不屬於自己的靈氣,輕則隻是排斥不適,重則爆體而亡。

就如江泠風先前在迷障林對著那隻發狂凶獸所做那般直接注入自己的靈氣,一瞬便擾亂了那隻畜生的筋脈,讓它痛苦而死。

崔盞盈雖修為上比不上出類拔萃的江泠風,可她天生卻會調和,後又修習醫術,對於靈氣更是如臂使指。

江泠風正感受到灼痛許久的靈根被遊動的溫和靈氣滋養,每一處筋脈的阻滯處皆被溫心梳理,又被悉心調和。

一路以來的疲憊就這麼被崔盞盈慢慢安撫下來。

江泠風蒼白臉頰逐漸豐潤起來,顯出一絲血色,一雙鹿眼更加晶亮地望著崔盞盈。

崔盞盈眉頭微擰,俏臉漸白,額間涔涔冒汗,她的另一手支在桌上,不自覺傭牙齒輕輕咬著下唇。

啪一聲,一滴晶瑩的汗落在了江泠風的手心裡。

似乎有些灼熱,讓江泠風不禁地蜷了蜷手指,心中一股莫名油然而生。

此刻還在治療的崔盞盈似乎察覺到江泠風內心的起伏,她抬頭,一眼望進了江泠風眼裡,她怔愣了一會兒,像花一般嬌嫩的容顏綻放出了耀眼的笑容:“你擔心什麼?不是你說我會成為第一醫修麼?”

她輕聲安慰:“無礙,我自有分寸。”

暖香嫋嫋,不知何時,安靜的廂房內多出了一道修長身影,垂首低眉專注地站在崔盞盈的身後。

江泠風抬眼瞥了一眼少年人專注的姿態,收回目光,繼續配合崔盞盈運氣。

約莫一炷香後,崔盞盈才意猶未儘地放開江泠風的手腕,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她鬢發淩亂,形容更比江泠風憔悴,隻是一雙眼裡仍閃動著光芒,她沙啞道:“是不是好多了?”

江泠風運氣。

崔盞盈所治愈過的筋脈不再受阻,即使丹田仍乾涸,但她已經通過吐納吸收周遭的一些微薄的靈氣了,不似之前猶如石沉大海,了無蹤跡。

隻要不去硬碰硬,憑江泠風多年的曆練,自保理當綽綽有餘。

江泠風點了點頭,便見崔盞盈露出一抹笑意,嘴裡嘟囔道:“小八,把我那東西拿過來。”她又似是等不及,正想扶著桌子站起來自己親手去拿,不料身體不聽使喚地晃了晃,直接往後仰倒在了身後早已有所準備的懷抱中。

“師傅,您好好歇會兒吧,我來照看江小姐。”

小八輕聲道,輕輕地扶住崔盞盈的雙臂讓她重新坐穩。

崔盞盈使勁搖了搖頭,她強撐著扶著桌子,硬氣道:“有什麼大不了,我前幾年連著幾天幾夜不眠不休治愈疫病都沒倒下過呢,現下隻不過輸了點靈力而已。”

她似乎察覺到自己語氣發虛,正想自證。

誰料江泠風一個踏步,寬大衣袍帶起的風拂過崔盞盈的臉頰,她一晃神,臂膀便被江泠風輕輕按住,耳邊是江泠風無奈道:“我知道,未來的天下第一醫修,我聽你的,不會隨便離開。”

崔盞盈嘴角微翹,低聲嘟囔了一句,才順從地緩緩坐下,隻是嘴上仍不得閒:“不成不成,我就要現在給你看!”

她推著旁邊的小八,使勁催促道:“快去拿來。”

小八無可奈何,欠了欠身,在房內另外二人的注視下,從旁拿起懸在牆上的一柄帶鞘長劍。

他雙手托著劍柄,小心地放到了茶桌上。

劍柄古樸沉重,年歲久遠,柄上隱約刻著一個字。

柄身光滑並無汙漬,看出主人平日甚是養護。

江泠風在崔盞盈眼神的猛烈暗示下,單手拿劍鞘,另一手慢慢從中抽出長劍。

長劍出鞘,聲音清脆利落,劍刃鋒利,劍身寒芒閃現,映出了江泠風逐漸激切的眼神。

崔盞盈感懷地看著那柄劍:“你也許不記得了,其實……”

江泠風輕聲打斷:“我記得。”眼見崔盞盈望了過來,江泠風利落地歸劍入鞘。

崔盞盈心知肚明,便不再言語。

這柄長劍是自她少時一直隨身佩戴的家傳之劍,對她來說意義非凡。

她少時從崔父手中接過這把劍時,她便幻想著有朝一日帶著這把劍遊曆大陸,鏟奸除惡。

如今的崔盞盈醫術更勝劍術,未來第一醫修之名也響徹大地,她始終未放棄練劍之道,隻因她仍記得少時強橫地與江泠風定下的比試之約。

現下,這把長劍有了更大的用處。

她珍而重之地將它托付給了江泠風,希望這把陪伴許久的劍能夠保護自己的摯友。

相處多年,江泠風自然從旁耳聞不少關於崔盞盈一路以來的抗爭,從劍修到醫修,她走的路遠比所有人要難。

因此她不忍心拖累崔盞盈。

崔盞盈長舒一口氣,臉上重新掛上明豔的笑,她斜睨一眼沉浸思緒中的江泠風:“可不準你弄壞了,隻是暫時借你,往後我可要拿回這把劍的。”

江泠風清楚這是崔盞盈對自己無聲的祝福,她淺笑,也不再推諉,爽爽快快地將劍彆於腰間。

崔盞盈滿意地點點頭,打量著江泠風,似有所察覺地皺眉捂鼻:“你穿這一身都多久了,趕緊給我換了,我現在不喜歡看青色的!”

說罷就想著上手。

江泠風輕咳一聲,眼尾掃向一旁服侍的小八。

小八心領神會,欠身道:“師傅,我去打探外頭情況,順便讓師姐重新置辦一身行裝,先行過去了。”

崔盞盈隨意地嗯了一聲,直到小八離去後,她才肅容坐下道:“那你此行想去哪裡?”

江泠風望著桌上茶盞,杯中茶水清澈見底,映出她心事重重的表情,她緩緩道:“我思前想後,師傅一事太過蹊蹺,隻是我當時慌神,自亂陣腳。”她抬頭,一雙眼憂慮深深:“師傅後來才跟我提及過,他曾在暨州那裡逗留過一月有餘。”

崔盞盈瞪大眼睛,差點失聲叫出來:“暨州,不就是那孕育魔族之地?”

她按捺心情,低頭沉思,才低聲猜測道:“難道江掌門人察覺到魔族又出現了?”

江泠風良久無言,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江泠風確實不知,甚至不清楚師傅去往那裡的目的。

師傅德高望重,修為身後,能和師傅突然的暴斃聯係起來的,唯獨這一條渺茫的線索。

更何況,她也知道為何幕後黑手選擇栽贓自己?

這個人要利用師傅的死來對自己做什麼文章?

但江泠風了然,自己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個性,自己決計不會留在岱夫派等待沉冤昭雪的那一日。

這麼一個人敢操控自己的人生,隻是他未曾料到江泠風早就受夠了任命運擺布無力反抗的日子。

既然盯上了她,她便主動迎上去,就算最後結局是死,她也要自己選擇一個死法。

崔盞盈似是看出了江泠風的打算,失聲道:“難道你要去……太危險了!”

隻是一接觸到江泠風堅定的視線,崔盞盈驀然啞口無言,沉下肩膀。

江泠風清瘦如竹,傲然坐著,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對方已然落子,害我恩師暴斃,如果目標真是我,那我不能再被動等他下一步了。”她看著崔盞盈,隱忍道出了自己的隱秘心事:“我不想再牽連無辜人。”

崔盞盈有些頹然,良久才低聲道:“也罷,說好了信任你,就不會再攔著。”

叩叩叩。

門扉被輕輕叩響。

崔盞盈回過神,注意到門口出現了一道嬌小的身影,沒好氣道:“快進來吧,給江小姐換上。”

門外的人清脆地應了一聲。

小七托著一個包袱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嘴裡念念叨叨:“哇,師傅你臉色好白,您不是最愛美了麼?方才小八喊我給您煮一碗寧神湯,待會您可得老實喝下去啊。”說罷她又轉過頭,對著江泠風嘰嘰喳喳道:“江小姐,這邊是我給您整理的行囊,您瞧瞧,我看您跟師傅身量差不多,所以多備了幾身,您瞧瞧?”

崔盞盈被吵煩了,皺著眉頭輕推了一把小七:“好了好了,說得我頭疼,若你能跟小八均衡一下多好。”她煞有介事地歎氣:“我也就能清閒一會兒了。”

小七噘著嘴有些不虞,便聽小八從門外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碗湯汁,正散發嫋嫋熱氣。

“師傅。”

崔盞盈唔了一聲,一手接過湯藥,麵無表情一口悶掉,放下碗問道:“外頭情況如何?”

小八看了一眼無動於衷的江泠風,垂首欠身道:“岱夫派集結了一群弟子在走訪普通百姓,隻是未曾聲張要找誰。”

崔盞盈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即是說,他們也不清楚江泠風是否還在城內?”

小八頷首。

江泠風心裡默算時刻,為時不早,她不該再逗留了。

她正想告辭,便被崔盞盈一手按住。

她看向對方,卻見對方罕見地露出一絲狡黠的笑。

崔盞盈道:“雖說我答應讓你孤身一人,隻不過我這個人也不愛袖手旁觀,岱夫派這麼想要隱瞞,我偏要揭開!”

相處多年的默契讓江泠風忍不住揚眉,她似乎猜出了崔盞盈的用意。

崔盞盈意味深長道:“我想你大概也不介意名聲再壞一些吧。”

江泠風啞然失笑,心下了然,悠悠道:“若能如你所願,再壞點也無妨。”

二人對視良久,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