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江泠風仿若身處水深火熱之中,丹田處猶如火燒,身上卻又冰冷得忍不住哆嗦,雙重痛苦的折磨令她忍不住低低喘.息出聲。

她隻覺自己仿佛被投入一片無儘的黑海中,伸出雙手使勁掙紮,都破不開那道水麵。

她的意識漸漸下沉。

她是要死了嗎?

她模糊想著,意識飄飄蕩蕩毫無落點。

一切天翻地覆都發生在那一天。

那一天,她與師傅夜談宗門大比之事後,她便宿在師傅偏殿中,可等她醒來之時,她卻發現自己在師傅書房中,手中執劍。

她尚未理出頭緒,便在迷迷蒙蒙中聽到一聲尖叫。

她回首,便見一個弟子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看著她,嘴裡高聲喊著:“師傅!”

江泠風這才後知後覺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她低首,便看見師傅麵容蒼白地躺在血泊中。

師傅半睜著一雙眼睛,遙遙地看著她,“泠……泠風……”

她心中一悸,慌亂丟開手中長劍,衝過去想查看情況。

隻是下一刻身後便被一陣大力罡風擊中,一聲孽徒直達她的耳邊。

江泠風雙腳犁地,被罡風擊退到靠在門邊。

她倉皇間隻能卸去了大部分蠻力,但還是受了創,她吐出一口淤血,抬眸看過去,便見派中裴長老怒火中燒地看著她:“來人,把這孽徒給我抓起來!”他甩袍,徑直走向躺在地上氣息奄奄的江霽:“師兄!究竟是誰傷的你!”

層層疊疊的人群包圍住她,江泠風隻能透過縫隙看見師傅的嘴一張一合。

下一刻,裴長老悲戚的哭聲洞徹天地:“師兄!”

之後的事,思緒混亂的她被不由分說地帶到了思過崖,所有人都在宣稱她是叛徒,一無所知的她自然而然地想反抗,卻被下了重重禁製,鎖在了最為深處的密室裡。

她一無所知地承受著他們的指責。

他們口口聲聲說:“你這個叛徒,根本不配見到師傅。”

“真是後悔,讓師兄收了你這麼一個大逆不道的弟子。”

“沒想到,江師姐你居然是這樣一個人,本來掌門之位就是你的,你為什麼要殺了師傅!”

就連平日裡頗為照拂自己的師兄唐暘都哀痛地看著,語氣黯然:“師妹,為什麼……”

在那間無人問津的陰暗密室內,江泠風一刻未停歇,一直在嘗試強行突破結界,遭遇了不少次術法反噬,身上筋脈疼痛不已。

她以為再無逃生機會了。

就在那時,轉機突然出現。

原本漆黑的密室裡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有一道燭光搖曳著飄蕩過來。

江泠風於一點豆大的火光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唐暘的臉在燭光下顯得陰沉,他放下燭台低聲道:“師妹……”

江泠風冷靜地注視著他,未曾忘記唐暘先前看向自己時痛心疾首的眼神,無聲斥責自己的惡毒。

唐暘卻在這時說:“我是來救你出去的。”

江泠風的眉間微微一動。

唐暘注視江泠風側顏,焦急出聲:“師妹,我信你不會殺師傅,可在場弟子都見到了你……”他又硬生生停下,掠過這個話題,繼續勸道:“你天資聰穎,肯定知道輕重緩急,實在是等不及找出證據證明你的清白……”

江泠風從不會倚靠他人,從來都是靠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她假意逢迎唐暘的提議,隻是當唐暘毫無防備地背對自己時,自己卻果斷地直接打暈了唐暘,奪走了他身上佩劍和令牌。

她誰都信不過,她要親自去查明真相。

未料等待她的卻是來自裴長老的摧心一掌。

原本漆黑寂靜的思過崖刹時亮起了明亮火光。

裴長老自夜色中踱步而出,長袍翻飛,冷酷無情:“我隻是誆騙唐暘會寬限時日再盤問你,沒想到你居然趁機出逃。”

裴長老看向廣垠夜幕,不知想到什麼,眼中哀戚,他看向江泠風,雙眼赤紅似乎要將她扒皮拆骨:“可憐我師兄,未曾想過身邊有人狼子野心……我早說過,你不清不白,一定要提防你!”

江泠風聽他戚戚痛訴自己的罪行,黑色雙眼如最深沉的海水,沒有一絲波瀾。

“江泠風,我就問你,你不怕遭天譴嗎?!”

良久,低頭不語的江泠風才抬眼,慢慢抬起手,就被執劍弟子威脅不要動。

江泠風並不理會他,雙手撐地慢慢站起來,每次當她站高一分,那把劍就刺深一分。

直到她挺拔凜然地站在眾人麵前,她的脖頸早已濕紅一片,染紅了青色的長袍。

江泠風仿佛感受不到疼,往前一步,一步,走到裴長老麵前。

“長老,怕是我說什麼您都不信了吧。”江泠風呢喃。

裴長老雙手負在身後,看她眼神猶如看世上最醃臢之物,冷嗤道:“你若不是做賊心虛,為何不留下來以證清白。”

江泠風看向那些毫不掩飾的鄙夷眼神,嘴角翹起。

從小到大,她都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所以,她不會等著機會到來。

她凝眸,指尖捏訣,出手如電。

此間除了裴長老,唐暘又昏迷,再無人是自己的對手,隻要製住了裴長老……

隻是未等江泠風出手,背上長劍低聲鳴嗚,江泠風察覺不妙,就被另一道劍風掃到了手臂。

江泠風捂著受傷的手臂急退,就看到自密室內走出來一道熟悉的身影。

唐暘神色複雜地看著江泠風。

裴長老仰首,對著唐暘冷哼:“你總該看清你師妹的真麵目了吧,你想救她,可她對你一點都沒留情。”

唐暘低頭念念有詞,收回劍,朝著裴長老低頭:“是,一切正如裴長老所言。”

裴長老揚手,冷酷無情:“眾弟子聽令,不惜一切代價,給我拿下這個叛徒!”

宗門子弟齊齊應是,同時拔出背上長劍,一時間鏗鏘聲不絕如縷。

他們身形變幻,兔起鶻落,隻不過幾息,便身姿輕盈地落在了江泠風周邊,常年默契的演練下,眾人根本無須指揮,很快結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劍陣。

月光下,寒芒不停閃爍著,所有人的劍尖俱指向正中巋然不動的江泠風。

裴長老透過層疊的人群看向江泠風。

經過方才的對峙,江泠風的發髻變得鬆垮,餘下幾縷黑發傾瀉在臉上,她長得極為瘦削高挑,青色長袍隨夜風翻飛,一雙深沉黑瞳古井無波,一下子讓人頓生遇見了遊離人世的清冷孤魂。

“給我拿下江泠風,”裴長老一字一句道:“生死勿論!”

“是!”

所有弟子齊齊低叱一聲,一同出劍。

數十道劍光宛如潮水一擁而上,直指江泠風這處旋渦。

一瞬間風止雲停,站在劍陣之外的唐暘屏住呼吸看向最中間。

裴長老的雙眼始終未離劍陣,他也早已拔出貼身佩劍,隻鬆鬆起勢,暗自防備。

噌一聲。

突然響起了一聲細微的摩擦聲,不知從何處開始,原本弟子們勢如破竹的攻擊被突兀擋下,緊接著原本緊密的劍陣出現了一道缺口,有一個弟子被不明罡風擊中,直接倒飛了出來,險些砸倒了劍陣外圍的弟子。

此弟子收勢未及,見是同門,慌亂之下隻能倉促拿著刀背去擋,在他還未放鬆之時,旁邊又突然砸過來了一個弟子。

江泠風此時就如鬼魅一般,不過幾息就來到這處劍陣缺口,而後兩掌利落地打飛了守陣弟子,在江泠風宛如鬼魅的步法下,劍陣缺口越來越大,眾弟子應付得更加相形見絀,而罪魁禍首的江泠風閒庭信步地遊走在劍陣之中,青色衣袍翻飛處,就有一個宗門弟子被擊飛倒下。

至此,劍陣被破,眾弟子東倒西歪倒在地上,而被圍攻的江泠風隻多了幾處傷口。

她用腳尖隨意挑起一把劍,橫握在胸前。

江泠風看向明顯怒火中燒的裴長老,翹起嘴角,慢慢地重複了一遍裴長老方才的命令:“拿下江泠風,生死勿論?”

裴長老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地上的弟子們,又看向凜然站立的江泠風。

不得不說,江泠風確實天賦甚高,尤其在掌門人傾囊相授下,她遠比岱夫派曆代以來的弟子都要更為出色。

師兄已逝去,他為了岱夫派,不可能就此放過江泠風。

裴長老提劍穩穩指向江泠風,冷笑一聲:“看來師兄確實教會你不少東西,連怎麼破陣的方法都教給你了。”

他一揚手,直接撤去了所有結界。

眾人頓覺身上負擔減輕,隻是麵上困惑不解,紛紛看向裴長老,竊竊私語。

“裴長老這是為何?居然撤去了所有結界?”

“江師姐是我們之中修為最高的,之前宗門大比的時候,掌門人不是盛讚過她假以時日將會超越自己麼?”

“我從未見過江師姐敗於其他人之手,裴長老是有什麼勝算麼?”

江泠風劍尖指地,不動如山,可眾人分明感受到她氣勢淩厲,眼中不禁露出驚恐。

這人連師傅都殺,萬一發狂起來……

裴長老輕蔑一笑,從寬大袖袍中掏出一樣精小物事:“可惜,你還是棋差一著,師兄本想將這件東西贈與你,沒料到你竟狼子野心,也罷也罷。”

黑夜中,無人能看清究竟是什麼,隻看到裴長老指尖源源不斷的靈力注入到其中。

那樣東西受到靈力澆灌,變得越來越亮。

“江泠風,我今天就要替掌門人師兄清理門戶!”

裴長老運氣怒吼,直接揮手將手中物事拋向天空:“禁!”

一直一言不發冷靜看著的江泠風,忽然急急後退,她就在那一瞬間,驟然感到一股極為強大的壓迫力襲來,比方才結界更為密不透風的大網正向她籠罩過來。

她揮劍去擋,不料被一道劍光直接命中手腕。

哐當一聲,劍落在地上,而江泠風捂著手腕,清淩的目光看向了站在最後的唐暘。

唐暘舉著劍,正指著她,他微微歎息:“對不住了,師妹。”

在下一秒,江泠風隻覺鋪天蓋地全是大網,自己即將要被絞死在其中。

不過一瞬間,方才還傲然站立的江泠風轉眼間就狼狽不堪地倒在地上。

江泠風的手指緊緊地抓著劍柄,想要揮劍劃開一道缺口,隻是除了耗費力氣,那道網一直在重重地往下壓。

她雙目赤紅,看著冷眼旁觀的眾人,又看向口中念念有詞的裴長老。

江泠風的腦中閃現無數委屈的念頭,喉間湧起一陣陣腥甜,讓她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黑血,身處禁陣,她很快變得頭昏眼花,筋疲力儘,手指也快抓不住劍柄。

她的意識逐漸模糊,身體變得畏冷起來,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在縹緲的遠方,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喊她。

“泠風,泠風。”是師傅的聲音。

她於模糊中,好像看見了故去的師傅正招著手讓小時候的她過去。

她剛修煉完,渾身大汗地抬著小小的腦袋看向師傅。

和藹的掌門人看著江泠風搖頭晃腦,誇讚道:“泠風,不日以後,你定能成為岱夫派最為出色的弟子。”

身體如浮萍一般在漂浮著,周身冰冷的江泠風恍然聽見有人說道:“裴長老您不必再動用修為,江泠風已是強弩之末,此後由我們來……”

她聽見有人拿著劍朝她走近,感受到有一陣寒風即將靠近自己的脖頸。

不!

我不能死!

江泠風驟然睜開了雙眼。

因裴長老稍有鬆懈,放鬆了對那件不明法器的控製,江泠風抓住了這一瞬的機會,再次催動枯竭的氣海,直接全力以劍氣蕩開所有人。

砰的一聲,眾人啊啊叫著,修為輕者直接被劍氣擊飛,翻滾在地,十分狼狽。

待他們重振旗鼓想去追的時候,就發現原本奄奄一息的江泠風早已踉踉蹌蹌鑽入黑暗中,草叢中隻響起幾聲窸窣聲,此後就如雁過無痕,再也探查不出江泠風前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