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時值陽春三月,本該草長鶯飛滿目蔥鬱的岱山,卻反常地染上一片素色。

盤旋而上的山道灑滿了黃白紙錢,沿路樹梢掛著長長的白幡,遠處高高的山巔上,時不時傳來厚重悲沉的鐘鳴之聲。

岱夫派的古樸大殿內,長老及其眾多門下弟子皆身著雪白麻衣,久久跪伏在一具厚重的棺木前,眼中哀戚,神情悲痛,嗚嗚哭聲不絕如縷。

靈柩中躺著岱夫派的現任掌門人,他留著長長的白色髯須,臉上皺紋叢生,頭發花白,穿著一身簡樸長衫,嘴角隱約帶著笑紋,閉眼躺在其中,絲毫看不出是當今世上最為德高望重的修仙之人。

半晌,在寧靜的大殿內,突然有一道滄桑聲音響起,打破這一室沉痛:“我一定要替掌門人報仇!”

有老者站了出來,他稍一揚手,大殿內突起一陣罡風,隨後一道粗壯柱子便出現了一道裂縫。

他眼含怒氣,在哀悼掌門人的儀式中徑直穿越眾人,朝著大殿門口走去,想公然離開此地。

年輕弟子門麵麵相覷,惶惶然不敢前去阻攔。

不料一道挺拔的白色身影站了出來,輕聲勸慰:“裴長老,請勿動怒。”

裴長老斜飛一眼,他聲若洪鐘,詰問年輕人:“唐暘,連你也想替那江泠風叛徒求情?”

名喚唐暘的年輕人搖搖頭,自從掌門出事之後,他連日來奔波不停,又臨時擔當大任主持宗門上下大小事務,兩頰早已迅速消瘦下去。

他眼含沉痛,走上前向裴長老作揖道:“未曾想過。隻是此間諸事未定,這之後也需早日安置好掌門靈體,望裴長老能安心等待些時日……”

裴長老上下打量眼前謙卑的年輕人,麵帶質疑:“你以為老夫不知道你什麼心思?岱夫派誰不知道你和那江泠風皆同係而出。”

裴長老眼中凶戾頓顯,手指已然掐訣,指尖醞釀出一道法術,直直打向了眼前的年輕人:“若你想包庇江泠風,老夫第一個就先廢了你!”

一道白色疾光直接擊中了唐暘的右肩。

唐暘不閃不躲,悶哼一聲,額角冒汗,唇角驟然發白,隻是麵上依舊維持一派謙和:“是,裴長老,唐暘以岱夫派的名義向您發誓,絕對會查明真相,不會包庇任何奸徒。”

誰不知道,唐暘與江泠風,皆是故去掌門人的關門弟子。

眼見唐暘不偏不倚受了自己這一擊,態度謙卑不敢違逆自己,裴長老才冷冷哼了一聲,眼中怒氣稍褪,擺手重新回到了殿內。

唐暘深吸一口氣,揮手屏退了想上前攙扶他的弟子,重新走回大殿中央。

他看向底下已然坐定的長老,又轉頭看向靈柩中麵目慈祥的老者。

唐暘的眼中蘊含水光,他注視半晌,突然掀袍雙膝跪地,重重對著棺木磕頭,低沉聲音響徹大殿:“師傅,唐暘定會為你討個公道,以慰您在天之靈!”

原先惶然的眾人聽此一言,皆被振奮起來,他們滿眼赤紅,跪在地上昂頭沉痛宣誓:“掌門人,我們定會為您報仇!”

眾人氣沉吐聲,靈力激蕩,淒厲喊聲久久縈繞在大殿上空,散布到岱山各處去。

“殺了江泠風!報仇!”

“殺了江泠風!報仇!”

“殺了江泠風!報仇!”

唐暘就在這呼聲中高舉雙手,與抬棺弟子一同將棺蓋合上:“起靈!送掌門人!”

沉重棺木合上的聲音響徹整座山峰。

咚!

遠在數裡之外的迷障林中,一處潮濕陰冷山洞內,一頭妖獸咚一聲倒下。

正在揮劍逼退其他妖獸的江泠風驀然抬首,一雙眼直直看向洞口處。

下一瞬,她清晰聽見了從遠方大殿傳來的怒號奔湧向她而來。

想向她報複的怨氣,弟子們哀戚的哭聲,還有一副棺木被無情合上的聲音。

她一瞬恍惚,一雙剔透鹿眼盈盈水潤,隻一眨眼,便化作兩道清淚流了下來,洗淨了她血汙的臉龐。

眼前倏忽間閃現過師傅與自己相處的記憶,最後定格在他們的初遇。

自那時起,孤苦無依的她有了師傅,有了衣服,有了食物,也以為有了歸處。

可眼下呢?

江泠風抬眼望向四周,唯有腥氣縈繞自己鼻尖,底下堆積著妖獸的屍體,她一個人伶仃地站著,背上似乎空無一物,卻是莫名背負著宗門人所有的怨恨。

她莫名地低笑一聲。

空有岱夫派大師姐的響亮名頭,可她甚至得不到一次申辯的機會。

其實,江泠風一早便清楚,進了岱夫派之後,家世清貧的她並沒有因為是掌門人之徒而受到重視,反因身世被眾人看輕。

隻因岱夫派所收的宗門弟子,皆是世家子弟,慧根極高,而江泠風身世普通,行為舉止粗鄙不堪,直到被測出雙靈根之前,宗門上下,除了師傅,無人曾正眼看她,也無人對她有所期待。

當初師傅收留她也隻是因為可憐她的遭遇,未料到她天賦異稟,在那之後,江泠風又經掌門人親自點撥,修為扶搖直上,一下子超越大半宗門子弟,一時風采斐然,宗門上下才漸漸收了對自己的輕視之心。

江泠風未曾想過,僅僅一朝一夕,一切都翻天覆地。

師傅無端暴斃,宗門揣測不已,無人能傷得了岱夫派的掌門,但若是親近之人,若是那人覬覦掌門之位。

所有謠言源頭皆指向自己。

原先與自己其樂融融的師弟師妹,還有那些對自己早已不滿的長老們,便開始對自己惡語相向,將臟水潑在了她身上。

她低低笑出聲,多可笑,沒有了師傅,她這數年來的所作所為,在其他人眼中猶如塵埃。

有妖獸見她凝滯半晌,不再動作,便趁機嘶吼著衝了上來。

直到腥氣逼近眼前,江泠風才堪堪抬起迷蒙的一雙眼,隻輕飄飄地一抬手,一揚劍,那隻領頭的妖獸便身首異處。

妖獸噴湧而出的血濺滿了整把長劍。

剩下妖獸似乎被激怒,一時洞內不斷地回蕩著詭譎嘶吼聲。

江泠風垂眸停駐半晌,才慢慢將手握緊,蕩了蕩劍身。

滴答滴答,劍身緩緩流淌下黑色血水。

洞中血腥氣漸濃,濃重味道引來了更多狂躁的野獸。

遠處接連傳來妖獸的嘶吼,果斷地朝著這邊湧來。

她渾然不覺,隻抬腕看了一眼手中長劍。

這把奪來的長劍也已經是強弩之末,劍身早已出現不少缺口。

她蕩了蕩長劍,聲音粗糲,顯然再也撐不到她重新出去的時候。

她低笑一聲,聲音沙啞,自言自語:“都想讓我死?”她眼神驟然一厲,“可我不願!”她調動身上最後靈力,運氣如龍,長劍發出低鳴,似乎也在期待一場血雨腥風。

群獸踩過地麵,山洞似經曆了一次地動山搖,地麵跟著微微搖晃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霧氣茫茫,唯能聽見水滴落在地上的聲音。

江泠風正麵無表情地站在一群妖獸的屍體中,身著早已辨不清顏色的長袍,她右手青筋暴起,握著一把長劍,長劍周身縈繞著微博的靈力。

最後一頭發狂妖獸方死在她劍下,沉重□□倒在地上,揚起一陣塵埃。

江泠風垂眸停駐半晌,才慢慢將手握緊,開始拔劍,隻是她也戰至力竭,手中長劍脫離,哐當一聲掉落在地,隨後一陣天旋地轉,她便倒在了地上。

她的臉貼著冰冷的地麵,透支的身體使不上一絲力氣,眼前變得模糊起來。

這種冰冷的感覺,讓她回想起了很久以前流離失所的過去。

她使勁眨眨眼,揮散那種能吞噬人意識的感覺。

不遠處長劍躺在地上。

她哆嗦著嘴唇,伸出手指想抓住那把唯一的劍。

她隻剩這把劍了。

江泠風心想。

手指一寸一寸地挪過去,身體也跟著慢慢地挪過去。

在她即將靠近的時候,突然耳邊傳來一聲刺耳的滴的一聲,她的靈台猶如被雷擊中,疼得她忍不住沁出了一絲眼淚,止住了動作。

模糊奇怪的聲音似乎直達她的意識。

男人的聲音一驚一乍,腳步聲自遠及近傳來。

江泠風費力睜開眼睛,隻見到一角長袍和黑色長靴,伴隨著驚喜的男聲。

【總算有個能用的道具了,不錯不錯。】

江泠風本能想驅除這道紮根於身體的聲音,隻是那些聲音一直猶如潮水般源源不斷地湧來。

【這場麵,都趕得上我在遊戲裡地圖炮的時候了,隻不過不能自行馬賽克麼,看多了真想吐。】

腳步聲驟停,悠然聲音轉變成驚詫。

【讓我來撿撿有什麼寶物……等等這裡怎麼有個人啊!】

有一道陌生氣息疾速靠近,男聲清晰地響在自己耳邊。

江泠風聞言,艱難抬眸,撞進了一雙緊張的狹長雙眸裡。

他隻字未說,江泠風卻清晰聽見另一人的聲音響在耳畔。

【啊啊啊我不會誤傷到人了吧!】

江泠風昏過去之前,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她似乎中了什麼奇怪的術法,聽見這個人的心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