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藥養貴竹(八)(1 / 1)

涅槃,非鳳 五角陸張 4068 字 3個月前

夕陽落山不久,頭頂的天空好像被潑了墨,一點點暈染,籠罩整個天空。

謝筠在地上躺的難受,站起來走幾步,還沒有走到溪邊就感覺異常難受,隻能又跌跌撞撞地回去。

淩羽裳端來一個石碗,看著有些粗糙,“喝下就睡吧。”

謝筠一愣:“這是什麼?”

淩羽裳很平靜地回答:“能保你命的好東西。”

謝筠皺眉,本能的抗拒。他從小喝藥到大,就在他臨死的時候床前還擺著一碗苦藥,可以說這藥害了他一生。

“我……其實可以不喝。”謝筠語氣弱下來,但轉念一想這是淩羽裳辛苦準備的,又抬手接過來,“我等會便喝。”

藥碗摸著不平,裡麵卻很乾淨,湯藥不是黑黃色,反而是青色,看著像是毒藥。他又遲疑了,聞著沒有味道,但實在沒有見過這樣顏色的藥,心裡不住打鼓。

人要妖喝的藥,能一樣嗎?

謝筠不確定地看淩羽裳一眼,訕訕一笑。喝下去怎麼著都不會死。

他咬牙閉眼,一口氣灌下去。嘴裡沒有意料之中的酸苦味兒,反而是植物的清甜,從喉嚨出鑽進去,順著四肢都在暖流裡徜徉。

“這藥竟然不苦,淩小姐如何熬製的?”謝筠頂著一雙星星眼,目光真摯地看向淩羽裳。

淩羽裳一滯,這話就有些奇怪了,“苦?你們凡人喝的藥竟是苦的?”她在心裡非常不理解,“凡人生來不過百年,小傷小病纏身難耐,為何還給自己安排一些難以下咽的藥?”

她和芳菲在仙山生活百年,妖自然不會生病,就是有時候進深山會受傷,但那些小傷也隻遲些芳菲做的藥丸便好,那些藥丸也是保留了草藥的清香,還有桃花的香氣。

四下裡寂靜,謝筠小聲解釋:“凡人間大部分人都隻能吃些苦藥,還有些人家連買藥錢都沒有,隻能靠自己硬抗,隻有少部分的富貴人家能吃上不苦的特配藥,但部分藥都是苦的。”比如他自己,平常喝下去的都是藥膳,不苦,但到了關鍵時候,灌下去的也都是酸苦難咽的苦藥。

他不住打個寒顫,舌尖幾次頂住上顎,那股粘喉嚨的酸苦味好像有回來了,從胃裡不住上湧,讓人想要作嘔。

“吃這個。”淩羽裳把仙草遞到他手裡。

謝筠道謝後拿走,清甜的味道入口即化。“對了,怎麼沒見那凶獸的筋骨?”他記得淩羽裳是徒手把筋骨抽來它才死的,白天的時候還看見筋骨在地上不甘的翻滾。

淩羽裳淡淡回答:“我把它放進包裹裡了,等出去後沒事,想把它練成鞭子。”

那凶獸不是嘲笑她沒有一件上樣的法器嘛,那她便用它的筋練成第一件法器。

謝筠不知道這個練是怎麼練,但也知道會廢些力氣。

“好了,你就先休息吧,不出意外的話,我們明天就要回去了。”淩羽裳起身。

他左右看看高大的樹木,摸一把堅硬的地,“我們……就這樣休息?”

現在他都感覺到有些寒意,要是入了夜估計會更冷。

溪水叮咚,芳菲二人玩了一下午已經累了,早就找好地方休息。

謝筠在半空中小心地動一下身子,“淩小姐,這樣睡真的行嗎?”他身下隻有兩根長藤,長藤的兩端掛在樹上,隻要一動就在半空中來回晃蕩,身下的空蕩感讓他不安全極了。

“先湊合一晚吧,明日就啟程回去了。”淩羽裳看他僵著身子,安慰:“不會掉下去,就算掉下去你也不會感到疼痛。”

謝筠欲言又止,看見她身下露出一截紅色的長條,在夜色裡蠕動。

長藤成精了?

“砰!”淩羽裳伸手就是一掌,平靜下來,“你們人間的話本上寫了,要想取得信任就要同吃同睡。”她看著屈服在武力下的紅色長筋,無奈道:“顯然它並不這樣認為,我隻好用點我自己的手段。”

謝筠:“……”也不能這樣信任。

月掛梢頭,影影倬倬的光影閃在兩人眼前,謝筠晚上休息受不了半點亮光,他在空中僵著身子,好像是一條凍僵的蛇,一長條掛在藤上,直到半邊身子發麻了,才敢小心翼翼地活動一點。

人世間的木雕床,絲綢錦緞;天上的白玉枕,仙泉靈藥,遙遠的好像上輩子的事。那個老仙說的不錯,他凡念太重,在上麵待了幾天,洗魂淨身氣都拿他沒有辦法。

“你是謝家的嫡子,身負的不光是謝家!” “仙人受香火,就要解人世間的苦難。”

“…………”

他心裡不甘,到底在不甘些什麼?欺騙,亦或是他就是個貪圖享樂的紈絝。胸口的石頭堵住他最後一絲空氣,頭腦發暈。

“睡不著?”就在他越想越癡迷,差點又陷進去的時候,一旁的淩羽裳在月色下開口。

“抱歉,是我擾了姑娘安眠。”

“無事,我不喜夜晚休息。”黑漆漆的一切都像濃稠的沼澤,冰冷讓人窒息。

謝筠不敢動:“第一次睡在半空,有些不適應。”

空氣裡安靜一會,淩羽裳抬手一揮,身側的樹枝自動伸過來,厚厚的枝葉在謝筠身側鋪成一塊平坦的地方,很明顯是一張空中小床。

“睡那裡吧。”她躺著不動。

謝筠瞬間被驚豔,瞪大眼睛看向淩羽裳,嘴裡不住誇讚:“多謝淩小姐,有勞費心了。”

淩羽裳摸身下迷糊的筋骨,嘴邊掛起一抹笑,有些開心:“都是小事,快休息吧。”

謝筠在裡麵小心翻身,感覺不到晃動,他這才完全把心放進肚子。

這個小床就在淩羽裳邊上,他一轉頭便能看見那片緋紅的衣角。這時候圓月在側,林間的風裡清香無比,他看見她在天地間,仿佛要與方丈仙山融為一體,她就是仙山的一部分。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下來,四個人都醒了。淩羽裳把謝筠放下,又轉頭交代芳菲兩句,才踩住朝陽的光輝在枯葉劈碎的聲音裡往裡麵走。

“方丈仙山到底有多大?”謝筠忍不住問,這麼些天,好像不管他們往哪裡走,都不能到達腹地。

老仙口中的鳳凰蛋要是真的在這裡,那他走一輩子也是萬不可能找到的!

“我也才來仙山二百年,你問我,我又要問誰?”芳菲把早就準備好的藥拿出來,嚷著,“我們都想著要出去,隻有剛來仙山的人或者妖才想著進來。”

謝筠:“出去?仙山風景秀麗,自由自在,為何要出去?”

芳菲遞過來一個:你笨啊的眼神,“就像是你們人間的皇宮,外麵的人都想進來,裡麵的人想要出去。隻有進來的人才知道那裡麵有多危險,吃人不吐骨頭啊!”

不知她這句話到底是在說仙山還是說皇宮,趙景桓一臉緊張地轉移話題:“我們真的不用去幫忙嗎?”

“不用,那裡麵是我阿姊的地盤,不會有人傷到她。”芳菲輕鬆擺手,表示絲毫沒有問題。

芳菲把東西都收拾好,眼巴巴地往裡麵看,那裡麵她隻去過一次,還是她前兩次不懂事跟進進去的。那裡麵還有一棵五六個人合抱都抱不過來的大樹,光是分出來的枝子都有人的腰粗,沐光而立,像是金光閃閃的雕塑。

她的本體是樹,隻要她看一眼,就知道是什麼品種,但就是那棵,她左右圍著看好久都沒有認出來。

隻有淩羽裳能坐在樹上休息,樹後還有一眼清泉,乾淨無比。芳菲幾次被樹枝子絆倒,再也不過去了。她懷疑,那棵樹就是針對她。

淩羽裳往裡麵走幾步,濃密高大的樹木根係複雜,地麵隆起的跟猶如蟄伏的猛獸,可行走其間的人絲毫不受影響,緋紅的衣衫在林間穿梭,各色的種子從落葉下紛紛鑽出,聚在她麵前。

林間陽光溫度正好,淩羽裳趁著心情好便又往裡麵走兩步,這些仙草的種子她也好久沒有見到過了,自從那次和芳菲見過那個凶獸,她為了安全,也隻在外圍轉轉。

那是那棵樹,依舊在陽光金光閃閃,它站在群樹中間,像是威嚴的守衛鎮守四麵的鬼怪,也像是慈愛的老人像許久未見的淩羽問好。

她三兩步上去,找到自己以前坐的位置,半躺下去。灰綠色的樹皮上縱著細紋,斑駁翹起的樹皮風中拂動,仿佛在輕拂她的手。

樹枝慢慢晃動,四周的葉子都在朝她靠攏,小心翼翼像是對待珍寶。淩羽裳一瞬間感到驚愕,但很快又安心躺下去,在方丈仙山好像什麼都與她親近,這棵樹活了這麼久生出靈識也是早晚的事。

“好久不見……”像是許久未見的老朋友問候,聲音溫柔,在耳邊呢喃,“我好久沒有來找你了。”

淩羽裳拉住巴掌大的葉子,她就是在這棵樹上醒來,自然也非常依賴,這棵樹為她遮風擋雨,還為她找到一眼保命的清泉。

樹木亂動間似乎在訴說千言萬語,一道柔和的聲音在淩羽裳頭頂響起:“你該出去看看的,這裡不是你待的地方。”

心頭一時間五味雜糧,她被困仙山百年之久,也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她自然而然地放下過去,不去回想,不去尋找,這樣也挺好的。

“那我該去哪兒?”這棵樹給她親切感,她把它當朋友,“我在仙山種草養花,活著挺好。”

枝葉從她的腰間把小動靜折騰的紅筋挑起,“已經變了,阿羽。你不是害怕晚上的仙山嗎?那你該出去的。”

是啊,她害怕晚上的仙山,一片漆黑的夜,仿佛哪裡都隱藏著未知的危險,她不敢合眼,生怕在哪個角落裡跑出什麼怪物,在她不注意的時候給她致命一擊。

“這裡不是你的歸宿,你一直都想出去。”

聲音飄得很遠,像是從空中響起,消散在茫茫樹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