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藥養貴竹(九)(1 / 1)

涅槃,非鳳 五角陸張 4306 字 3個月前

風搖樹梢,斜下來幾片光影。

嘩啦一聲,大片的樹葉蓋在淩羽裳身上,好像害怕她冷似的。緋紅的衣衫在枯黃的光影裡若隱若現,拂動的衣角到處溢著靈氣,清冷脫塵宛如雪山上仙蓮。

原來是夢。

好久沒有做夢了,準確地說是好久未曾睡過安穩覺了,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到處漆黑一片的夜總是讓人心裡煩躁。

淩羽裳輕躍下去,是時候該回去了。現在天氣正好,以她的速度回去也隻要兩刻鐘,還能趕在天黑之前到第一次休息的小木屋。

芳菲已經早早的把東西收拾好,抱在懷裡眼巴巴的往裡看。

“阿姊!今天怎麼晚了這麼久?遇到什麼危險了嗎?”芳菲趕緊跑過去。

淩羽裳笑了笑,安撫:“多找了會種子,你們休息好了嗎?要不要現在出發回去?”

芳菲興奮抱起包袱,“早就準備好了,就等阿姊回來直接出發。我已經把所有要拿的東西裝好,雪白的圍領,斑點的氅衣,一個不落!”

淩羽裳笑的柔和,溪水叮咚不止,陽光一晃讓人眼前一亮。

芳菲和趙景桓已經飄到半空,趙景桓依舊是黑鳥的原型,他好像格外喜歡這樣,每次與芳菲相處都恨不得在天上扇翅膀飛,還是芳菲出言製止,他才意猶未儘的落地。

坐在樹旁的謝筠又泛起了難,他身上的傷還沒有還全,昨天晚上連走幾步路都覺得困難。喝了兩碗特製藥,現在能走幾步,但要是像來的時候那樣趕路,光是想想就開始冒冷汗。

一個不注意,就會出人命的啊!

淩羽裳果然發現他的異樣,“不如還把你變成兔子,小又輕抱著也不累。”她的語氣有些好奇,“狐狸也行,也不大。”狩獵的路上已經見過狐狸的模樣,雪白的樣子和兔子一樣,再加上那隻死去的凶獸也說,狐狸是會撒嬌的。

腰上的紅筋聞言又開始蠕動,這次的動作反而有些強烈。和他的主人一樣,聽不得狐狸一點,也不知道那狐狸和它有多大的仇怨!

“砰!”一掌下去,又心不甘情不願地耷拉下去。

謝筠站起來,他的個子很高,但淩羽裳也不矮,兩人站在一起,淩羽裳到他下巴處,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的眼睛。

“那就有勞淩小姐了。”

淩羽裳伸手一指,原本站在地上的大活人就變成了一隻雪白的兔子。她彎腰把兔子抱在懷裡,“明天在變成狐狸趕路。”安排的好好的,想要的形態一個不少。

有時候淩羽裳覺得謝筠有些奇怪,說出口的話有些奇怪,文縐縐的,與他的所作所為不太相符。

路上的芳菲還是嘰嘰喳喳,“阿姊,今年冬天我還要給你一起過,我們住一個房間裡。”她開始幻想,其實往年的冬天也是一起過,隻不過她有時候困不住,老是想出去跑跑,淩羽裳也不太管她,自己在屋子裡頭賴著,隻要她平安回來就好。

“不行不行,我們的屋子不夠大,景桓一直化原型也會不舒服,謝公子也沒有地方住。”

空中的黑鳥突然出聲,“回去我們就再建一間,現在天氣還不是特彆冷,應該來得及。”

芳菲帶上笑意問:“那你會和我一起嗎?但我好像已經忘了屋子應該怎麼建了。”

“沒關係,我應該還記得一些,我們一起一定能建好。”

芳菲和趙景桓一問一答,把各種事情安排的明白。淩羽裳在後麵一手抱兔子,一手動作不停,默默毛發,捏捏耳朵,還要時不時出手把亂動的長筋打服。

謝筠在懷裡低頭往下看,他們飄的並不高,離地也隻有一個成年男子身高的高度,飛身一過,還能聽到風帶起樹葉的聲響。

他一動也不敢動,耳朵上的觸感讓他整張臉都冒著熱氣,腦子也暈暈乎乎。

除了出席重大場合前,家裡的下人幫忙打理衣冠會不小心碰到,再也沒有旁人能碰到了,更彆說還是這種柔軟的揉捏。

兔子的耳朵長,到底和人不一樣,從耳尖開始,溫熱的觸感越來越往下,直到耳垂,手指輕撫過開始用力,酥酥麻麻的觸感讓他眯起眼睛。

“阿姊,快休息一會兒吧。”

謝筠迷迷糊糊地睡著,再睜眼就是圓圓的太陽西沉,從山巔出暈染一條紅線,上麵的蒼穹黃色撒下,紅線以下就是被落日暈開的紅色,紅的耀眼,血紅色的天把樹梢刻畫成一副水墨畫,美的驚人。

淩羽裳翩然落地,身姿輕盈像是林間落下的一片雪花。懷裡的兔子放下,謝筠靠在石塊上休息。

芳菲迫不及待地化形,妖到底還是本體更舒服些,她頂著滿頭的枝子過來,“我還是住在溪邊,阿姊你帶著謝公子去屋子裡休息吧。”

淩羽裳還有些舍不得懷裡的兔子,但轉念一想明早啟程的時候能抱著狐狸摸,心情頓時好了一半,輕飄飄地走了。

到了晚上,謝筠在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白天醒的晚,中午又睡了一會兒,現在窗外月光正盛格外亮眼。

他扭頭看窗外,就被一片緋色勾住視線,那是躺在長藤上的淩羽裳,她身下有兩條,一條是綠色的天然長藤,一條就是駭人的紅筋。

“睡不著?”月色下的人動一下身子,輕聲詢問,“傷口又疼了?”

不應該啊,喂給謝筠的可都是仙草,對她這個妖都有用,更彆說是個凡人了。

淩羽裳活的隨意,在方丈仙山與世無爭,最大的活動就是在樹上給芳菲捉鳥。平日裡看著一片祥和的樣子,可隻有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動起真格來會有多麼的嚇人,那才是要生吃人的架勢。

謝筠閉眼,“白天睡的有些多了,現在睡不著。”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窗外的月光太亮,他在人間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亮的月光,照下來恍若白晝。

淩羽裳:“你們凡人的夜晚也像這裡一樣嗎?”

謝筠撐起身子,細細回憶,“人間的月亮沒有這裡的亮,也不像這裡的月亮夜夜都是圓盤。”

淩羽裳疑惑,“人間的月亮能變?”

“每個月初七,初八,是上弦月。二十二和二十三是下弦月,月亮都是彎彎的一條。”謝筠語氣頓頓,接著說,“每到十五,月亮才會像此刻的一樣,玉盤當空。八月十五那天,是中秋佳節,家家賞月吃月餅。”

“月餅……”

謝筠見她不曾見過,鬼使神差地開口:“也像天上的圓月,等回去了我給你說具體的做法。”

說完,又有些慚愧,其實他也不會,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嘴比腦子快就說了出來。

他在人間也曾學做過月餅,那時候父母雙親皆對他很是疼愛。

“筠兒,今日中秋,晚上要吃月餅嘞!”謝母拉住少年的手,親切地問:“你想吃什麼餡的月餅?我們一起去做。”

少年臉上也堆著笑,“父親什麼時候回來?他也跟我們一起做嗎?”

“快了快了,他就算不回來,筠兒就不跟母親一起做了嗎?”

“兒子喜歡和母親一起做。”少年笑嘻嘻的,“但父親來了更好,他能幫我們按模子。”

…………

街上花燈初上,巷口門外一片歡聲笑語,謝府門口的燈籠點上,是個樣子精美的竹子樣式,那是謝父從小對謝筠的期望。

“母親,父親可是不回來了?”少年捧著臉搭在桌子上,麵前的月餅是下午才出鍋的,賣相看著不好,上頭的花樣都有些糊,形狀也不圓。周圍的青花玉盤上盛著各樣的水果,顆顆精致,上頭還掛著水珠。

謝母打發了下人又去廚房熱螃蟹,中秋前後的蟹最是肥美,她專門選了幾隻留著中秋夜吃。

“筠兒要是餓了就先吃點吧,父親馬上就要回來了。”謝母也有些急了,按道理來說,出去議事也用不了這麼久,更何況今天中秋夜,哪個人不在家裡待著吃團圓飯。

外頭的爆竹聲不斷,聲聲悅耳。

“母親,我出去找父親。”少年謝筠從椅子上跳下來,伸手抓幾個果子便往外跑,“我把他給您找回來,回來您可要好好說說他,中秋夜不回家,可不好。”

“筠兒,慢些來。”謝母趕緊招呼幾個人出去跟著,還不忘拿上一個盒子,生怕他出什麼意外。

外頭的雜耍戲不斷,河邊還支起幾個猜燈謎的攤子,少年的身後跟著呼呼啦啦幾個人。不常出去的孩子看什麼都好奇,現實買了花燈,去河邊猜燈謎,還贏回來一個精美的河燈。

“小公子,你把願望寫在上麵,放到河裡,以後就能實現願望了。”

謝筠第一次知道這東西,他緊緊抱在懷裡當個寶貝,生怕讓人磕著碰著。

他走走停停,被人群擁著來到戲台邊上,上麵咚咚隆咚鏘,咿咿呀呀唱個不停。

“大郎替了宋王死,二郎替了八王趙德芳……”

上麵的人句句泣淚,下麵開始有人叫不滿,“大好的中秋夜,怎麼唱這出戲?”

“來一出《天香慶節》聽聽。” “兄台好眼光,這十六出戲怕是聽到天亮都聽不完,金烏下凡戀玉兔,滿篇仙妖奪光彩!”

一眾人在台下談天說地,這出戲重頭,所有人都隻當是玩笑話,可沒想到鼓點再響,那一席紅衣手拿紅扇的人踩著拍子出場,氣氛一下烘托到高潮。

“好!這樣才痛快嘛!”

謝筠在人堆裡聽了一會兒,心裡還念著剛才的花燈,便又跑開了。

河邊的人很多,多數是寫垂發的女子,虔誠放出一盞,心裡祈求好的姻緣,好的虔誠,亦或是家人平安。

謝筠在鋪子上幾次提筆,都沒有落定。

“你想要寫什麼?”一個孩子怯生生地問。

謝筠還以為他是等急了,連忙讓給他,示意他先寫。

小孩連忙擺手:“我已經寫忘了,看你舉筆不定,便來看看。你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譬如想要父母親多陪陪你,有吃不完的糖……”

這些對謝筠來說都不用求,母親日日陪著他,父親隻要一忙完也會陪他玩耍,家裡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也都緊著他用。

他再次替筆,看一望無際的天河上麵綴著點點花燈,一片明亮的光越流越遠。

筆尖放下:看天地廣闊,自由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