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藥養貴竹(七)(1 / 1)

涅槃,非鳳 五角陸張 3933 字 3個月前

興許是身體受的傷還沒有好,謝筠吃下那顆藥丸,竟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你是謝家唯一的嫡子,就該肩扛謝家的責任,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白瓷碗“啪—”的碎一地,迸濺的瓷片砸在少年身上,“謝筠,今日你荒廢學業去聽曲兒,你對得起謝家列祖列宗嗎?”

“夫子的課業兒子已經習完。”少年心氣很高,在地上跪的筆直,宛如院中沐風的翠竹,“兒子今日外出行事做派低調,沒有人認出來。”

“認出來?你還打算讓誰認出來?”坐上的男子怒吼,“還嫌不夠丟人嗎?謝家的嫡子偷跑去聽曲兒,還不夠丟人嗎?難道你也甘心做個隻知道吃酒抹胭脂的紈絝?”

“兒子不敢。”

上坐的男子拍桌起身,“取家法來!”

“老爺不可啊!”一個饅頭珠釵的華貴婦人衝上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老爺,不能打啊,筠兒身上不能有傷。”

“你……你們!”男子拍腿坐下,“就是這個樣子,讓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老爺,筠兒不光是我們謝家的嫡子,他還是……”

“夠了!”男子指著門外,喝道:“去祠堂跪著,誰都不能給他送吃的!”

少年謝筠起身邊走。

“老爺,消消氣,筠兒有神仙保佑,這次出去也是孩子心性,長大便好了。”貴婦人扶男子的胸口給他順氣。

“他有神仙保佑,我謝家有嗎?”男子恨不得抱拳就要拜口中的神仙,“你不是不知道他有多重要,小的時候不喝藥,長大點就知道偷跑去玩。夫人,我們把他捧在手心裡供著,要是出了什麼事,可怎麼交代!”

“罷了罷了,你去看著他,千萬彆出了什麼事。”男子把貴婦人打發走,“彆忘了給他拿新做好的棉墊,身上彆留了傷。”

“我就知道老爺還是心疼筠兒,才舍不得重罰呢。”

深秋的夜風裡帶著涼意,祠堂裡的燭台常年不滅,桌子上的貢品都很新鮮,府裡的下人每天都會來換。

少年跪在下麵,抬頭看案上最中間的牌位,那牌位比周圍的都要高,描金的紋路一掃周圍的漆黑沉重,顯出一股高貴溫暖的神性,更奇怪的是上麵隻寫了一個謝字,沒有名字。

“筠兒,累壞了吧。”貴婦人從丫鬟手裡接過包裹進來,在謝筠身邊停下,小心試探地開口,“母親給你帶了新做的棉墊,要不然……你試試。”

少年聲音很輕,“不用了,多謝母親。”身前的蠟燭炸出一個火花,細小的聲音在祠堂裡嚇人。

謝母把帶的東西都拿出來,有一個青白撞色的棉墊,上頭還繡著幾支翠竹雨燕,燕尾輕掃過竹葉,飛向高空。還有一碗剛出鍋的糕點,紅豆的香味在開盒的時候席卷整個祠堂,混著香台上燃不儘的香,一股腦往人鼻子裡鑽。

“筠兒餓了吧,在外麵一天都沒有回來,先吃點東西墊墊。”

少年又把蓋子合上,香味頓時被封住,隻留指尖的溫熱,“此處乃莊嚴肅穆之地,不得飲食。”

這是謝家曆來的規矩,整個謝府無人不知,他不信內外端莊的母親不知道這個規矩。

謝母訕訕地放下,“母親這就拿走,要不然,你跟著我出去,用完飯在過來……”

少年扭頭看向這個有些不安的婦人。

從小到大他都能察覺到雙親對他疼愛有加,不管他犯多大的錯,父親也隻是口頭上罰他,說了許多次的家法,也隻是口頭上唬人的話,就連他跪的最多的祠堂,每次也被母親半道叫走,說這中間沒有父親的授意,他是萬萬不信的。

“母親。”少年聲音低沉,“您……害怕我……在家出什麼事嗎?”

“哪有母親不心疼自己孩子的,我看你自己一個人跪在這,我心疼。”謝母垂眼瞅他,掩麵而泣,“筠兒,下次不要與你父親頂嘴,他也是為你好。”

隻是心疼嗎?就因為他貪玩摔破了膝蓋,謝家上下都在奔走,家裡的大夫來了一輪又一輪,陪玩的丫鬟小廝一換再換,謝家父母連夜守在床邊,這份珍愛是否太過沉重。這不是普通父母的孩子的愛,這份珍重裡還摻雜著一份謝筠看不懂的懼意,他們都在害怕,怕他在謝府出事。

謝筠輕歎一聲,謝母在一旁僵住身子,“筠兒可是哪裡不舒服了?我這就去讓人找大夫。”

“兒子沒事,夜已經很深了,母親還是回去吧。”他抬頭勸她。

“母親在這裡陪著你,我也好久沒有陪陪我的筠兒了。”謝母有找了一個借口留下。

“母親照顧兒子已是很辛苦。”謝筠的聲音很輕,仿佛是午後溪間流淌的清水,平緩悅耳,“今日還是父親讓您來的嗎?”

謝母一時卡殼,左右說不出幾句話來,“筠兒,你父親他……”

“你們在害怕我。”搖曳的燭火把人的影子拉長,少年明亮的眸子隱在夜裡,聲音平靜卻很肯定。

“嘩啦——”秋風吹落枯葉,席卷著落葉盤旋而下。

“夫人,老爺叫公子回去。”門外的丫鬟及時出聲,拯救被震的不會說話的謝母。

“筠兒這是累糊塗了,趕緊回去吧。”謝母把人扶起來往外走,“明日還要去學堂,回去喝碗安神藥,千萬不要貪玩了。”

“君恩一念千斤重,敢叫眾生舍生換……”

“又在說夢話了嗎?這樣下去真的不會死嗎?”

謝筠一張眼便看見三個人頭在自己眼前,把上麵的天擋得嚴嚴實實。

“醒了。”淩羽裳把人隔空扶起搞在樹上,這時候的她周身氣息平靜,反手又一變,手心裡端正地方一個瓶子,“喝點吧,清醒清醒。”

瓶子樣式小巧,看著卻很精美,外麵的顏色好像流動的溪水,在手裡來回晃動,瓶子裡的水還不及一半,冒著冷煙。

“多謝。”謝筠細細品味,冷泉水有些甘甜,入口的涼意順著喉嚨下去,到了肚子裡生出暖意,生神奇極了。

“我這是怎麼了?”

“你吃了藥丸便昏睡過去,又做起了夢,看樣子這次的夢還算平常。”淩羽裳把瓶子收好。

謝筠抓住重點,“又?”

“對啊對啊!”芳菲這時候插話進來,“你剛昏迷的那天也做了夢,嘴裡念叨著:‘不是我、不怪我,所有人都在騙我,你殺了我吧,殺了我!’”芳菲學的有模有樣,還伸出手在半空中比劃,像是掐住誰的脖子。

“誰騙了你?你要誰殺你?”芳菲歪頭看他,“你們凡人要是說了謊話,是都要死掉嗎?死了才能對得起那個受騙的人嗎?”

謝筠不好意思的撓頭,“興許是這幾天發生的事太多,想的太多了吧。”

芳菲似懂非懂地點頭離開。

“芳菲還小不懂事,你彆與她一般見識。”淩羽裳等芳菲走了才說,她知道謝筠不願意讓彆人知道他的夢。

“芳菲姑娘也是無心之舉。”謝筠說話,淩羽裳嗯一聲,四周又靜下來。芳菲和趙景桓去一邊玩水休息,兩人誰都不說話,偶爾能聽見另兩人的談笑聲。

謝筠左右看看,斟酌著開口,“芳菲姑娘喜歡玩哈。”

呸!這是什麼話,為何要說芳菲姑娘,先不說背後議論人本就無理,等會淩羽裳要是誤會了又該如何是好?

“她年齡不大,是該貪玩些,但她本性不壞。”淩羽裳淡淡開口,“這樣玩鬨也好,有些熱鬨氣。”

見淩羽裳接話,謝筠放下一口氣,緊張的心情頓時緩解。

“還不知道淩小姐給我喝的是什麼,有如此奇效?”他笨拙地尋找話題,“等出去,我一定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隻是我院子後麵的一處冷泉水。”淩羽裳平靜解釋,“不用等你出去,看我什麼時候需要吧。”

她淡漠的眼眸掃過謝筠的手腕、手臂,最後被脖頸上的紅痣勾住,左右逡巡,口中無言,眸間萬語,欲說還休。

謝筠苦笑,“要不等我養好,現在還不方便。”

他是天上的仙君,怎麼會和凡間的妖怪發生這種關係?

謝筠在心裡想了很久,一次救命之恩可以償還,可現在他都說不清淩羽裳到底救了他多少次,這下恩情是怎麼都數不清了。況且她也隻是喝他兩口血,與他還是凡人時被人放的血不知道少了多少。

他察覺到身旁的淩羽裳恢複平日裡的樣子,想來是休息了一下便在體內消化了凶獸的力量,她怎麼樣都不輕易傷害自己,他相信她。

淩羽又不是嗜血如命的人,也不會時時刻刻想著咬破他的身體,隻是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才會淺嘗兩口。她移開視線,“不會每天都來。”是好受一次,還是無數次她還是懂的。

“明天你在這裡養傷,芳菲二人會在這裡照看你。”淩羽裳在邊上輕飄飄地開口。

地上的謝筠急切,“那你呢?你去哪裡?”

“這裡有一種仙草的種子,我感受到了。”淩羽裳的聲音如溪水,撫平人的情緒,“閒著也是閒著,我去碰碰運氣。”

“多個人多一份力,我們也能幫……”

淩羽裳抬手一揮,隱藏在溪邊草叢裡的種子“嗖—”地飛來,在謝筠麵前一晃,被淩羽裳抓在手裡。

“你好好休息吧。”淩羽裳抬頭,一臉的:我知道你想報答救命之恩,但我是妖啊,這些事我揮揮手便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