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藥養貴竹(六)(1 / 1)

涅槃,非鳳 五角陸張 3808 字 3個月前

“今日的藥與往日不同。”幼時的謝筠端碗看,鼻間沒有熟悉的苦味。

“是剛送來的方子,不苦。”

小謝筠仰頭一口飲儘,嘴裡確實沒有苦味,就是澀澀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的舌頭都被粘住,說話不利索。

“先生回去的路上慢些……”

“今日我有些累了,誰都不用進來,我自己睡。”

“沒用的小白臉!”鋼刀狠厲地砸下,“空有世家公子的身份!”

謝筠被掌風喝住,他起身去躲,卻發現那人並不是衝他而來。

倒地的少年強撐著起身,脊背上一道血痕蔓延而下,染紅半張背。他趴在地上,幾次動作卻沒能起來。

謝筠退到場邊,看一群兵痞圍著他欺負,就像是誤入狼群的綿羊,被貪婪的綠光來回掃視。

這是幻境裡的孩子,謝筠蹲在地上,看他白著一張臉抿唇不語。

“你不是京城的貴人嗎?現在怎麼這麼狼狽。你這副模樣,就該窩在營帳裡喂狐狸!” “打仗是男人的事,美嬌娘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要是傷了,你的主子該心疼了。”

“哈哈哈……”汙言穢語不堪入目。

少年掙紮著起身,仿佛眾人口中意淫的對象不是他,單薄的身子骨在風裡顫抖,卻又堅毅。

“不就是侯府半道認回來的小公子,神氣什麼。誰家舍得自己的貴公子出來到軍營受罪?”

“我看呐,八成是見不得人的東西。在外麵養了十幾年,這裡頭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多著呢。”

營帳裡昏暗無光,謝筠跟著少年前往,在其中恍若進出無人之境。帳子一開,就看見裡頭趴著隻白狐,再走進幾步,才看見狐狸額間描著一朵不曾見過的花樣,妖豔勾人。

這恐怕就是凶獸嘴裡的那隻隻會撒嬌的狐狸了。謝筠沒有外裡走,隻是在門口站著。

少年把狐狸抱住喂食,狐狸親昵地依偎在他懷裡,一人一狐相依為命。

賬外腳步嘈雜,豆大的雨滴從天而降,嘈雜的咒罵聲都在詛咒,可上天充耳不聞,反而越下越大。

“敵襲!”戰鼓如雷貫耳,士兵冒雨突襲。

還是那身青衣,少年的眼睛在雨幕裡顯得格外明亮,宛如繁星下的秋池,隻可惜裡麵的寒意讓人膽顫。

“謝副將!快走吧!”後麵跟的小兵在怒吼,“雨太大了!實在守不住!”

謝副將……謝筠在暴雨裡寒身,也是這樣的暴雨天,他看到大門上也掛著“謝府”的牌匾。

他也姓謝,他能在幻境裡看到少年的生平經曆,不,不可能,這太慌繆了!

這個少年究竟是誰,與他又有什麼關係?

“雨勢不光牽製住我們,同樣受困的也有敵軍。”少年聲音平穩,“我們圍山而走,借樹林隱蔽行動。”

謝筠站在兩軍交戰處,看身前身後的箭羽破雨飛來,像是黑鳥展翅高飛,半邊天都被擋住。他站著不動,那些箭穿過他的身體,沒有血跡,疼痛卻刺骨。

他抬眼看到山那邊的少年彎弓搭箭,耳邊響起箭鳴。

“你知道你為何能在幻境裡看到他嗎?”

“君恩一念千斤重,敢叫眾生舍生還……”

“不可能,我不是他,我隻有一世……便成了……”

“你當然不是他……”那聲音說不出的快意,“他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你這隻卑微螻蟻能窺得仙機已是上天憐憫。”

謝筠顫抖的聲音堅定,“他是什麼人?我為何能看到他的生平?”

“我也想知道為何隻有你能看到!”凶獸恨意迸發,聲音裡是說不出的妒意,“百年間他怎麼就選中你了呢,就因為你也姓謝?這多年未見,還是一如既往的仁慈。”說到最後又徒留滿腔嘲諷。

“既然是他選中的,那我就吃了你!他會來找我的。”凶獸舉起兩隻利爪就要撕碎謝筠。

“人世間的桑海一粟,仙人又怎會因我的生死垂眸?”

“那我……先喝口你的血吧。”

“咳……”謝筠被胸中湧上來的血嗆醒,他看見頭頂透亮的天空,隨即被一股力量拂住脖頸,猛的往一旁掰,“太好了,還活著。”

“……”

血順著嘴角往下淌,染紅一小片草地,“我們……出來了?”

“已經出來一天了。”芳菲抱著一旁的花斑虎來回撫摸,“你也睡了一天,中途還說夢話吐血,差點以為你就要去了。”

他把脖子扭過來,眼前一片透亮。水洗的天上飄幾朵白雲,岸邊的樹木高大叢生,偶爾有小魚跳躍濺起水麵的聲音,暖黃的太陽撒在他的肩上。他這才發覺自己被一件紅色的衣裳包得嚴嚴實實,清冷的味道是不是鑽進鼻間。

“還好你活過來了,不枉我阿姊照顧了你這麼久。”芳菲咧嘴一笑,還在驚歎凡人頑強的生命力。

“淩小姐呢?”他四顧看一圈,都沒有見到那抹緋紅的身影。從那般凶險的地方逃脫一定費了不少力氣,她為了出來一定吸食不少凶獸的力量,現在應該在哪裡緩解不適?

芳菲用手一指,“在溪邊洗東西呢。”高大的樹層疊生長,把岸邊擋的嚴實,謝筠直起身也才看到樹影裡有人在動。

“你彆亂動,好不容易不噴血了,要是再亂動傷了自己,誰還能救你一回。”芳菲朝他喊,“阿姊處理一些自己的東西,你千萬不能去。”

她都不能去看,憑什麼讓一個凡人去。

謝筠訕訕地坐下,“多謝姑娘剛剛出手相救……”

芳菲抬頭,莫不是傷到腦袋了?“我剛剛救你了?”

“要不是你用法力箍住我,這會兒應該被自己的血嗆……”

芳菲嗐一聲,“那是我阿姊做的。”她小心又問:“你當真不記得了?你受傷的時候。”

“我先喝一口你的血!”凶獸的利爪好像刀片一樣鋒利,話剛落下,謝筠手臂上便割出一道口子。疾風愈下,纏身的黑霧越來越淡,巨大的鳥喙根本不像去吸人血,反而像要生吞人。

長鞭從背後飛出,猛地纏住凶獸粗壯的脖子,用力一拉,把凶獸向後揚起。

“難纏的小妖!”凶獸開始癲狂,“你們妖都是這樣不成?幾百年來都是這幅狗皮膏藥的樣子!”

“看樣子不止我是你的眼中釘,你得罪的人不少,都想殺你。”淩羽裳的聲音自半空傳來,她一手握鞭一手攀上凶獸的腦袋。

“你在這裡倒是痛快,就不想想自己冷泉裡的仙蓮嗎?”凶獸暴怒的聲音響起,“隻要與他扯上關係,就沒有好下場,你殺不死本尊。”

“那就試試!”在它提起仙蓮的時候,淩羽裳便生出怒火,手上的長鞭越收越緊,直到勒出一道血痕,從傷口處進去,卷出筋骨。

凶獸尖銳的聲音響徹天際,淩羽裳徒手拽住,破開周身淡淡的黑霧衝出,烈烈作響的衣裙在空中像是一隻翱翔的仙鳥,身後滴血的筋骨是她第一個戰利品。

“那個凶獸……死了?”謝筠回憶起凶獸轟然倒地,壓倒的扭曲樹木再也沒有長出,漆黑的夜晚從頭頂一絲絲破開,光亮四下而來。

“死了,已經被我抽筋拔骨,埋在溪水邊了。”淩羽裳拖著一長條時不時蠕動的筋過來,“方丈仙山再也不會出現它的身影。”

說自己是與世共存的仙獸,還不是不堪一擊?

“你還有哪裡不舒服?”淩羽裳把筋骨丟在地上,不顧它在地上翻滾。

“還有些頭暈,歇幾天便好了。”

淩羽裳不自在地避開視線,剛從幻境裡出來的時候,她體內的力量不斷翻湧,看見倒地的謝筠滿身是血,一時沒有忍住,多喝了幾口。

“我們這是在哪?”謝筠聲音還是虛弱。

“小屋在幻境外被毀,你又昏迷不醒,我怕在原地再生變故,就帶你們來了這裡。”淩羽裳靠在樹上,“放心,這裡很安全。”

這是她在方丈仙山第一次醒來的地方,百年間她失去所有記憶,睜眼就是直通天際的樹木,她一個人在山間食野果飲溪水,自由自在地往外麵溜達,直到遇到芳菲,才建小屋安定下來。

“你身體可還好?”謝筠不放心問,“凶獸力量恐怖,你一人對付它,可有什麼不適的東西?”

“身體不適你要如何?”淩羽裳箍住手中跳動的筋骨,側躺在樹上,像是隨時能取人性命的妖怪。

謝筠在地上不敢輕易開口,這時候的淩羽裳看著不對勁,不似往日裡那般清冷淡薄,身上反而有股嗜血的殘忍,像是地獄裡爬出的羅刹,美豔卻致命。

他將衣袖拉下去,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淩小姐冷嗎?這衣裳,還是你披上吧。”他避重就輕的轉移話題,“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再待兩天,你身上的傷還不能上路。”淩羽裳伸手一揮,一顆白色的珠子遞到謝筠嘴邊,不等他反應就進了口中。

“吃下去。”察覺到他要吐出來,無形的力量捂住他的嘴,“對你的身體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