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藥養貴竹(五)(1 / 1)

涅槃,非鳳 五角陸張 4459 字 3個月前

謝筠被黑霧越纏越緊,身外護住他的結界被不斷撞擊的黑霧扭曲著。他眼睜睜看著自己離淩羽裳越來越遠,紅色的長鞭擦肩而過。

腳底的寒意像是惡毒的毒蛇,纏住他的腳腕一點點攝取他身上最後一絲溫度。

“捉到你了。”讓人心寒的聲音再次在他耳邊響起,“本尊隻想找一個人,為何要躲?”

謝筠在空中被黑霧綁住四肢,就像是攤販上隨時要售賣的螃蟹,“我不躲,等著你來吃我嗎?”

“你的血和那小妖一樣香甜。”黑霧在歎息,“告訴本尊,你是不是在幻境看到了他?”

謝筠嗤笑一聲,“到底是何人,能讓你這個魔頭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黑猛地竄高,像是被疾風吹起的火焰,它在嘶吼,“他奪我山頭,害我無家可歸!在方丈仙山困了百年,我做夢都想生吃了他!”

“可惜你吃不了他,你都找不到他。”謝筠譏笑一聲,“現在你隻是這深山裡的怪物,出不了山林半步。”

能讓黑霧念念不忘的人,說不準就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你們凡人都喜歡嘴硬,本尊就應該在第一次見麵時便殺了他。”黑霧絲毫不被謝筠的話激怒,它又伸出利爪,把謝筠踩到腳底,“找到他,我再吃了你。”

“小公子,你跑慢點,小心彆摔了。”一個挽著頭發的女孩在樹下追著一個粉琢玉雕的孩童,不放心的叮囑,“要是摔破了皮還要多喝一碗苦藥,小公子可要小心些。”

“蕊娘,花兒姐今天怎麼還不來?”小公子坐在河邊,手裡拿著柳條玩,“我今日想去看看她,晚上的那碗藥能不能不喝了。”

名叫蕊娘的侍女趕緊捂住小公子的嘴,“小公子這話說不得,要是讓旁人知道又要生事端了。”

“可我沒有生病,我的那點小傷,早就養好了。”小公子生氣的丟了手裡的柳條,“我要去找花兒姐,你不要跟著我。”

河邊柳枝在春風裡抽出新芽,夏天的風裡黏膩的讓人不耐。

剛吃用飯的小公子趁著人不備,偷跑到花兒姐的住的地方。大門上的漆在暴曬下褪色,小孩子仰頭看看,試探地伸出小手推門。

“花兒姐,花兒姐?”孩童稚嫩的嗓音蕩在空氣裡,在空蕩的院子裡輕飄飄消散。

門“咯吱”一聲打開,上頭結的蜘蛛網纏在牆頭草上飄,裡麵的雜草足足有他的個頭高,一眼望去全是碧綠的植物,還有上頭開著比他還高的花。

孩童攥緊袖子,壯膽往裡走,“花兒姐?你在這裡麼?”

腳下的雜草裡藏著的蟲子在胡亂竄,孩童駐足院中,左右看不見四邊的牆,隻有頭頂的天空。

“小公子,你怎麼跑這來了?”蕊娘抱起他就往外走,還不忘檢查是否掉了東西,門一關,除了院中的活物沒有人知道還有彆人來過。

“蕊娘,花兒姐喜歡種草嗎?”孩童坐在石階上,“那草長得比我都要高,有些嚇人。”

“小公子,你千萬彆往外說你去過那個院子。”

“為何?”孩童嘴裡不高興,“自昨日我叫花兒姐出去倒藥,她就再也沒回來過,我就是去找她。”

蕊娘抱住他,“花兒姐回家了。”

“回家?”孩童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她為何不與我說?蕊娘,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呢?”

“這裡就是我們的家,我們要回哪兒去?”

“不是,書有雲:‘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有父母雙親,姊妹兄弟。可這裡隻有我們,花兒姐還回家了……”孩童的頭低下去,說不出的落寞。

“不是還有夫子教我們小公子。”瑞娘拿出筐子裡的小玩意兒哄他,“公子不要多想,玩一會兒就喝藥吧,我們要睡覺嘍。”

孩童一把推開,跑出去,“我要去喂小魚兒,等下再喝。”

小小的腳印踩住最後的餘暉出門,院中的燈點上,亮如白晝。這個院子建的仔細,地上的白玉磚日日灑掃乾淨,池邊的石雕欄杆也被打磨的光滑,生怕磕碰著小主人。

夜晚一下,天上繁星璀璨,風裡帶著水汽驅趕夏日的燥熱,從池邊走過驚起一串蛙叫。

白玉似的小公子在池邊站一會兒,看沒有人跟來一溜煙兒跑走了。現在他這個年紀,正是對什麼都好奇的時候,他又往那個長草的院子跑。

青石板上在夜色裡留下噠噠的腳步聲,月色下的影子越拉越長。

“刺啦刺啦——”在石板上拖拽重物的聲音越來越響,在空蕩的小道裡癢起回音。孩童被聲音吸引,追著往前跑。

“咯吱——”

停在一個門外麵,小小的身軀蹲在門檻外,從門縫裡往裡看。

滿院的雜草有一半被壓住在地,上麵還滴下點點血跡,再往裡看,院子圍著一圈人,中間一個麻布袋子,隻有半人高。

“夜深風高,該上路了。”一個人一把揪住麻布,快準狠地取下,袋子中的人沒有束縛,瞬間倒地。

“可惜了,這麼年輕的小女娃。” “得罪了人,死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手下利索些,彆再讓她受罪了。”

那些人從身側抽出冷刃,孩童越扒越近,瞪大的雙眼猛的一疼,在一睜眼,滿目的血紅!

“哈哈哈哈哈哈哈……”

“誰能想到,高高在上的仙人竟然還有如此可憐的過去。”黑霧的聲音越發尖銳,它在高興,“這麼不堪一擊,連自己相伴之人都守不住,哈哈哈!”

謝筠滿身黑霧,最後一眼看見瑞娘匆忙跑來,抱住被嚇呆的孩子跑遠。

“原來仙人幼時也是無家可歸。”黑霧激動的情緒難以自控,“和我一樣……和本尊一樣!”

這話實在太奇怪,不像是對恨之入骨的敵人所說的,倒像是對高坐玉台不能得到的仙人的執念。

“你不恨他。”謝筠輕嗬,“過了這麼多年,他怕是早就忘了你這號人物了。”

“你懂什麼!你懂什麼!”黑霧一下竄過來,聲音刺耳,“我是與他交手的第一個仙獸,他不會忘了我……”語氣越說越纏綿,像是懷念許久未見的故人。

“不會忘了你是他的第一個手下敗將。”

黑霧視若無睹,嘲諷謝筠,“同樣是凡人,差距還是太大了。有人能斬神獸滅邪念……”它停頓一下,“有人,隻能在窺探彆人的一絲往事。”

“往事不可追,你惦記了百年,也隻能借我的眼看。”謝筠一笑,“像是陰溝裡的老鼠,窺探彆人的幸福。”

“你一介凡人,能順著我的幻境看見他的往事,這讓我舍不得吃你了。”黑霧伸出的利爪擒住謝筠,“你就不好奇,為何就一能看到嗎?”

還能為什麼,為他倒黴唄!

謝筠閉口不語。

“還有一次,再一次就能看到他長大了……”黑霧的聲音很是癡迷,“今天先不吃……”

“砰”!

一道紅光閃過,長鞭纏住謝筠的腰,眨眼間黑霧被劈開。

淩羽裳從外麵破開層層樹枝進來,把謝筠護在身後。

黑霧隱天蔽日,寒風強勁的風把中間吹成一個漩渦,好像一個吸食天地的漏鬥,張開血盆大嘴要把一切吞噬。

淩羽裳站在漩渦前麵,身上緋紅的衣裳獵獵作響,長發飛舞。

“閣下躲在霧裡,是見不得光嗎?”淩羽裳長鞭在側,冷聲問。

“又是你,屢次壞我好事的小妖。”黑霧咆哮的聲音讓人耳鳴,“你和那隻隻會撒嬌的狐狸一樣,讓人生厭!”

淩羽裳耐心耗儘,冷喝,“廢話真多。”

紅色的身影在黑霧裡妖豔奪目,她衝到漩渦中心,這次她有了上次的經驗,脫手的長鞭像是長了眼睛,靈活的向黑霧的利爪飛去。

“你就不好奇,你為何會抽魂練魄這等邪術嗎?”黑霧陰森森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我們才是一夥的啊,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抽魂練魄?”淩羽裳借力飛到黑霧中心,身上的灼傷感讓她由心底生出一股詭異的快感,“聽著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像是你能想到的名字。”

“本尊與天地同壽,見過的邪術比你活的日子都要多。”他在上麵緩聲低語,“他封印異族怎麼就漏一個你呢?你被困深山百年,就不想報仇嘛……我能幫你。”

長鞭通體泛紅,好像引飽鮮血的毒蛇,它緊緊的捆住凶獸利爪。淩羽裳周身被亮眼的光籠罩,光芒越來越亮,凶獸周身的黑霧也淡下來。

她雙目通紅,聽到黑霧的猜測怒火中燒,異族兩個字在心底本能的抗拒。

“我是仙山的風、雨,亦或是隨時消散的雲,都不可能是你口中的異族。”妖力在身體裡橫衝直撞,四肢關節的疼痛讓淩羽裳生出飽腹的滿足感,她露出一抹笑,“活得夠久了,今日我便送你一程。”

她一動不動的看從黑霧裡逐漸露出的怪物形狀,四隻利爪立地,鳥喙鹿角,身上的兩對翅膀宛如鐵片,月光下閃出滲人的銀光。

似鳥非鳥。

“怪不得黑霧纏身,原來真的見不得人。”淩羽裳嘲弄一聲,再次朝它上次的傷口出擊,長鞭狠狠的嵌入,像是紮根於此的樹根,牢牢地趴住那出的血肉。

怪物在空中掙紮,尖銳的鳥喙啄向身體裡的長鞭。

淩羽裳在空中與謝筠向對,雙目的充血的興奮讓人心驚,這是猛獸見了鮮血的激動亢奮,甚至顧不上從長鞭轉移到身上的痛意。

“感君恩重許君令,太山一擲如鴻毛。”孩童的聲音稚嫩,清透,如同夏日流淌山間的清泉,讓人耳朵一清。

“公子,今日習完字便能休息了。”

屋子裡的蠟燭成排,燃儘的蠟燭在地上堆著還沒來得及收拾,燭台上的泣淚成串,偌大的屋子隻擺了一張書桌,牆壁被各類書籍堆滿。一個身形輕盈是玉麵書生跪坐在岸邊,他拿著古書翻閱,“公子天生聰慧,有慧根。”

“任務又重了,這些天要辛苦公子了。”他的聲音低沉,有些惋惜,“天恩浩蕩,福禍相依……”

他起身在屋裡走幾步,自作主張地拿下一本,把精挑細選出來的留在孩子的手邊。

“先生,今日我能晚些回去嗎?”孩子的小手穩穩的握住筆杆,這時候他已經習了一天的字,手在發抖,還是不願意放下。

“公子,該喝藥了。”門外又來了送藥人。

孩童的手不受控製的開始抖,紙上洇開一團黑墨,像是壓頂的烏雲,讓人喘不過氣。

“送進來吧。”

他喝了許多年,已經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