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藥養貴竹(一)(1 / 1)

涅槃,非鳳 五角陸張 4523 字 3個月前

屋子裡的溫度好像下降了好幾度,謝筠身上單薄的衣衫根本抵擋不了,他抱緊雙臂,在發現門打不開後,徹底死心。

“過來……快過來……”那道蒼老的聲音還在叫他,語氣漸漸緩下來,像是在和他商量,“我不吃你,我要你幫我,幫我找到他……”

這道聲音越說越激動,像是馬上要找到丟失已久的珍寶,語調也是抑製不住的高昂。但落在謝筠耳邊就是勾人魂的魔音,他一整個都僵在原地。

麵前的小榻被黑色的氣體籠罩,那黑氣越長越大,快要把整個屋子吞噬。謝筠用力掰住木門,豆大的汗珠從額間流下,急促的呼吸讓他腦袋眩暈,恍惚間看見麵前黑霧化成四隻利爪,“嗖”得一下,朝他的脖頸襲來!

沒有淩羽裳溫柔,這一下分明是衝他的性命去的!

“找到他……”蒼老的聲音落在謝筠的耳邊,激動而又不甘。

人間,侯府。

正直八月的天,樹上蟬鳴不止。

“快粘下去粘下去!現在擾侯爺的清淨是不想活了嗎?”一個胡須花白的老者指揮一眾人在院子裡粘樹上的蟬鳴。

“管家,侯爺這兩天怎麼如此暴躁,府上出了什麼大事?” “不是說小夫人生了?是公子還是小姐啊?” “怎麼沒有聽見孩子的哭聲?”

管家抬手,一人給一下,壓著聲音警告,“主子家的事誰都不能背後嚼舌根,要是有下一次,都給我滾出府去!”

一眾人都噤若寒蟬,輕手輕腳地遠離了。

“福二!”裡麵的人又叫,聲音有些發虛。

管家趕緊三步作兩步跑過去,氣還沒喘勻,就聽見侯爺劈頭蓋臉一頓問。

“現在什麼時辰了?來人了嗎?老夫人哪裡去了?老人不在家,媳婦也才生過孩子,千萬要好生照顧調理著!”

管家:“回侯爺,現在剛到辰時,算算還不該到呢,小夫人那裡有專門照看的嬤嬤,不會出什麼岔子。”

侯爺放心不下,在屋裡來回踱步,嘴裡還念念有詞:不能出岔子,千萬不能出岔子……一個院子的人都伸長脖子看向朱紅色的大門,個個都像呆頭鵝。

“門口的花誰擺的?拿掉拿掉,把我養在屋子裡的貴竹擺上,門口都掃乾淨了,門上也要擦!”侯爺把什麼都安排好,盼著貴人的到來能帶來好消息。

“侯爺,這些都交給老奴吧,您好生歇著。”

老侯爺急的嘴上起了個燎泡,他一說話一疼,卻又閒不住,一說一抽氣,“等著,等著。”

辰時群龍行雨,上一秒還晴空萬裡的天呼啦被撕開一道口子,大雨瓢潑而下。剛擺上的貴竹在雨裡打的來回晃,措不及防葉子也掉下幾片。

老侯爺撐了傘就往外跑,身下的衣擺出門便濕,他把貴竹嚴嚴實實地罩在傘下,再一起身,身上隻留胸口處乾燥。

“侯爺,您這是乾什麼啊,叫那些手腳靈活的去就好了。”管家也跑出去,兩個老者打著傘也濕了半截身子。

“侯爺,外頭來人了!”門外的小廝朝裡麵通報,回頭便看見門口停著一頂華貴的軟轎,裡麵的人還用扇子挑起一條縫,眼裡含笑的看著。

老侯爺慌忙往外跑,懷裡的貴竹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攙扶著上階,隻能把貴竹放在簷下。

“三日,侯爺等急了吧。”那人穿披玄色衣衫,長皮披在肩頭,從轎子裡出來片雨不沾,一副脫俗的模樣,與佝僂身軀滿身狼狽的侯爺格格不入。

他慢條斯理地說:“久旱逢甘露,侯爺這次得了寶貝。”一揮手,身後的人便雙手奉上一個錦盒,通體紅漆,卻有金紋勾勒,“這次我給侯爺帶來了好消息……”

話音未落,老侯爺雙目含淚,癱軟著差點倒地,卻那人一把箍住,動彈不得。

“我……候府……無事了……”侯爺濁淚縱橫,壓在胸口的石頭終於落地,強撐了幾天的身子也被好消息壓垮,好像是充滿氣跑氣的氣球,一下子軟了下去。

那人把錦盒塞進老侯爺懷裡,繼續說,“那孩子也是奇了,本該一碗茶斷氣,卻硬生生撐過了三碗,得了貴人的賞識,往後的好處不會少了你們侯府。”

一碗斷氣。

“砰”!謝筠是腦袋好像要炸掉一般的疼痛。“再喝一碗,灌下去!”眼前的一切可以模糊,他被人按在床上,苦的發澀的湯藥一碗碗往他嘴裡灌,強迫他喝下去,這種溺水的窒息感再次襲來,胸腔要炸掉一樣,他開始掙紮。

“多謝,多謝……”侯爺佝僂著身子,哭的說不上話,“孩子,可還好?”

“都好都好,就看貴人如何安排了。”

瓢潑的大雨劈裡啪啦,再次把謝筠拉回幻境,身上的疼痛慢慢消退,剛剛的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過。

沒有回去,難道淩羽裳還沒有發現他?

上一次到自己也是渾身受難時,就會逃出幻境,這次是怎麼回事,幻境延長了。

謝筠看老侯爺相邀用飯,那人卻一口回絕,然後被眾人擁著進入軟轎,浩浩蕩蕩的被人抬走,徒留老侯爺站在門口緊緊的抱住懷裡的錦盒,像是抱住最後的救命稻草。

他一個人站在雨裡,這雨絲卻不沾他身,隻有刻骨的寒意往他的骨頭縫裡鑽。

奇怪,這明明是八月。

謝筠搓一下手臂,回身看老侯爺攙扶著走進去,視線往上,鎏金的牌匾上赫然兩個大字:“謝府”。

轟隆!

驚雷將至,暴雨狂風間仿佛叫天地顛倒。

“喝下去,你喝下去就能救他!” “你的命生來就是他的,這幅身體也是他的!你有何不滿就在下麵和閻王說道吧!” “喝下去!喝下去!”屋子裡都是打碎的藥碗,連的站腳地都沒有,一群人把他按在案便,發苦的湯藥味讓人作嘔。

“我……喝不下去了……”他漸漸沒了力氣,像是捆了絲線的布娃娃,隻能讓人一碗碗的灌,喝的吐出來再端來新的,灌下去。

眼前黑成一片,隻留周身的方寸之地,不斷端來的藥碗,無論如何都驅散不了的苦味。

“咯吱”房門被人從外麵打開,屋子裡的一切都隨著陽光的到來而消散,一股馨香霸道的衝散藥的苦味。下一秒,腰身一緊,整個人騰空而起,白色、緋紅的衣角糾纏不休,陽光浴身,溫暖百骸。

“砰”!木門被人破開,淩羽裳伸手緋紅的妖力變成長鞭,快準狠地纏上謝筠的腰肢,手腕陡然發力,長鞭飛舞把人從一團黑霧裡拉出來。

黑霧並不甘心,嗅著氣味朝門外蔓延,淩羽裳平靜的眸子瞬間睜開,泵出一抹狠厲的光來。

黑影在門口頓住,又瞬間幻化出一個似鳥非鳥的怪物,屋內的黑屋快速移動把怪物籠罩期間。黑霧像是濃煙翻滾,在門口駐足的片刻把地麵上染上黑印,周圍慢慢溢出水漬,四下擴散。

下一秒,眼前的黑霧像鳥獸展翅一樣離開地麵,好像隨時都要離弦的箭。這是一個準備逃跑的姿勢。

“還想逃?”淩羽裳嘴角微勾,眸中的紅光越來越亮,這是狩獵興奮的狀態,手裡的長鞭狠厲恍若遊龍。

那黑霧站起來,在半空中與人相望,站在地上一身緋紅的妖被嚴嚴實實的罩在陰影裡,下一秒就要被吞噬。

“啪--”

長鞭從手中甩出,仿佛是黑夜裡最亮的一道紅色煙火,把那黑霧一下從中間劈成兩半,一股小水注從縫隙裡噴出來,屋子裡瞬間被水汽打濕,鼻尖被潮濕木頭的味道充盈。

黑霧散去,地上到處是水漬,一支黑色的尾羽孤零零的泡在水裡,旁邊是飄散的細小羽毛。

謝筠扶住木欄,眼裡的驚恐還沒有散去,這就是那隻要吃他的凶獸。

淩羽裳飄然而至,手中的長鞭無聲無息地收回,隻留指尖閃爍的一點紅光,她居高臨下的看向癱坐在地上的謝筠,像是再看一條剛出水的魚,不過這條魚也快要缺水而死了。

月色下的紅衣大妖衣袂翻飛,雙目的紅光還沒有完全隱下去,眉眼專注,看上去勾人又危險。

她麵目平靜,偶爾閃動的紅光眸子中,會泄露出幾分興奮。

謝筠幾次起伏,不愧是從未化過原型的大妖,幾下出手便能把凶獸趕跑。

淩羽裳抬手把謝筠運到空中,“去洗洗吧。”眨眼間就把人運到溪水邊上。謝筠也知道自己經曆幾番生死後身上狼狽不堪,也就沒有拒絕,順著力道在溪上接水潔麵。

謝筠懸空淨身,身下的衣擺在風裡搖晃,偶爾被溪水打濕,一晃一沉的,他拂衣不管,亮著一雙眼睛朝欄前的淩羽裳喊,“淩小姐,我收拾好……”

身下突然一沉,刺骨的涼意再次從腳底板襲來,迅速席卷身軀。

那個凶獸又來了!

呼救聲被凍在空氣裡,謝筠又冒出一身的冷汗,整個人仿佛置身冰窟,隻有腰間的一絲妖力散發出暖意。

黑霧遮蔽月光,四周暗下來,淩羽裳雙手發力,從凶獸的嘴裡把謝筠搶出來,一道奪目的紅光亮起,謝筠猛地朝前撲,看見淩羽裳紅色的眸子裡遮蔽半邊天的黑霧,剛想回頭,就被鞭子帶到屋前,“砰”的一聲被關在屋子。

“小妖,把老身當魚來釣……可不是個好習慣。”

這聲音聽著讓人難受,沙啞的好像沙礫摩挲老樹皮,中間還混著尖利的孩童音,仿佛被濕了的布給蓋上,悶的讓人生理不適。

剛受傷就敢出來,膽子不小。

謝筠扒住門框往外看,這團黑霧比剛才的還要大,似乎把天地遮住。他往前走走,臉貼上門,翻滾的黑霧一點點靠近門口一道緋紅身影。

“既然來了,那就彆輕易離開。”淩羽裳在黑霧裡興奮不已,嘴邊勾起的笑讓人難以捉摸。

“好大的口氣,你知道本尊是誰嗎?”那黑霧來回搖曳,發出的聲音尖銳刺耳,“三百的小妖,實在是太猖狂了。”

淩羽裳抬手成結,無聲地給把木屋籠罩結界裡。

她輕輕一笑,眼裡的嗜血殺氣溢出眼眶,“不就是隻不敢見人的醜陋鳥妖。”

謝筠伸手開門,一抬手摸到觸感柔軟堅韌的一層膜:趙兄還在睡覺,沒有人能幫淩羽裳一把。

那黑霧突然暴漲,將下麵流淌的溪水也遮蔽其間,眼前什麼也看不清,鋪麵的水汽讓謝筠隱隱作嘔,他扒住門靠坐下去。

淩羽裳在黑霧裡行動無阻,她的雙眼能讓她在暗色裡不受影響。飛身閃過攻擊,手中的長鞭飛出,仿佛黑夜裡的閃電,在黑夜裡閃出紅光,把擠在一團的黑霧劈的四散開來。

“連個像樣的法器都沒有……”黑霧被分開又迅速聚攏,腳下生出的利爪被長鞭纏住,它重重一踩,嗬道:“就這樣,也想我留下來嗎?”

淩羽裳被這股恐怖的力量拉住,直直朝它腳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