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還要把謝公子變成一顆蛋揣包裹裡嗎?”芳菲眼巴巴看淩羽裳,小聲提議,“其實可以讓景桓帶著他,景桓吃了烤肉,有力氣乾活!”
一旁的趙景桓左右看看,最後盯住地上的謝筠,神色複雜,“不知謝公子可願意?”
淩羽裳俯身而下,身後的衣擺透光扶風,像是在水中遊行般輕盈。她低頭看向謝筠,身子沒有站正,還在半空懸著。
“你說,自己想怎麼走?”半空的緋紅袖子拂過謝筠的肩頭,把他半邊肩膀籠罩,若有若無的觸感在頸邊癢的難耐。
“我……我還想跟著淩小姐一起走。”謝筠不動聲色地移開一點,“我能不能不在包裹裡,那裡待的我頭暈。”還特意看著淩羽裳。
淩羽裳問:“你想變成什麼?”
謝筠想了一瞬,有些難為情,“不如變成一顆墜子,彆在淩小姐身上可好?”
淩羽裳伸手一點,一顆木頭墜子落在手心,上頭還墜著一根紅繩。
“木頭墜子是死物,從現在開始你就不能再動了。”淩羽裳把墜子綁好,低聲提醒謝筠。
飄了半個晌午,淩羽裳落在地上,腰上的墜子一解開,那邊便成了人形。謝筠趴在大石頭上喘氣,鼻翼間淩羽裳身上特有的馨香還沒有散去,在腦子裡霸道地橫衝直撞。
芳菲依依不舍地拿出自己包好的肉,“要不然你吃一點?”
謝筠感覺自己的半個腦袋還在空中飄著,他虛氣擺手。芳菲頓時鬆口氣,眼疾手快地裝好,生怕下一秒謝筠反悔。
淩羽裳又遞過去一根仙草,還是與昨夜給的不同,這次的仙草上麵還綴一朵紫色的小花,“吃這個吧。”又拿出冷泉水,為謝筠倒在小竹筒裡,冷氣撲麵而來,一下就把腦子裡的混沌氣驅散一二。
“多謝。”謝筠雙手接過,仙草就著冷泉,入口即化,冷颼颼的一陣朝喉間遊走,身上舒服了不少。
“敢問淩小姐如何收的這……冰冷的水?”謝筠不知道這就是冷泉,這一路他也沒看到木桶,隻在剛才看見淩羽裳徒手變出一竹筒的冰水。
淩羽裳收起竹筒,站起身平靜地回答:“我是妖啊。”
謝筠被噎住,想要幫忙分擔的話也咽在喉嚨裡。
“先休息吧,今日黃昏,我們就要到了。”這裡已經臨近腹地,隨著出沒的凶獸越來越多,也代表著仙草的種類也就越多。
淩羽裳拖著謝筠走幾步,林間溪水歡快,兩人靜默其間,讓人感到溫暖的妖力四散,簌簌聲隨即響起,枯葉下隱藏的種子紛紛現身,淩羽裳細細挑選,拿了幾隻紅色的小種子收在包裹裡。
芳菲累的不輕,這時候半身成樹紮根在土裡,趙景桓也化了黑鳥,立在芳菲的手臂枝子上。
“芳菲,要走了。”淩羽裳給芳菲輕聲細語,“是不是上午吃多了,這時候不舒服?要不然我帶著你走吧。”
半樹形的芳菲晃晃身子抗議,緋色的桃花飄然落地,在地上鋪了一層,一道光閃過,又被樹吸收殆儘。
“阿姊再讓我歇一會兒,你先和謝公子商量怎麼走。”芳菲繼續玩自己的枝子。
謝筠剛緩過神,一提趕路,在空中飄著不能動的恐懼感再次席上心頭,他低聲提議,“這次可否把我變成一個活物?”
淩羽裳也正有此意,要不然飛在半路上他掉下去自己都不一定知道。
淩羽裳想不出要變什麼,便把決定權給本人,十分的民主,“你想變成什麼?”
變成什麼?這下也難住了謝筠,什麼活物小巧好帶呢?
“要不然,變成兔子?”謝筠小聲說:“就是要麻煩淩小姐抱著趕路了。”
淩羽裳皺眉,思索著,“抱著?”
“活物太大都太過沉重,不會好帶。我想小巧的兔子應該方便些。”謝筠以為淩羽裳不知道兔子長什麼樣,又補充,“小的兔子隻有一掌大小,通體雪白,雙目通紅還有一雙長耳朵。”
等謝筠介紹完,淩羽裳才抬手,謝筠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他口中的兔子。
謝筠跳動一下,總覺得不對勁,他原地伸伸雪白的腳,又晃晃腦袋,長耳朵啪的一下扇自己臉上,愣了一會兒,才用紅彤彤的眼睛注視淩羽裳。
淩羽裳伸手把他抱起來,一隻手臂曲在身前,把兔子放在手臂上,不太確定地問,“這樣……你不會掉下去?兔子的爪子還能勾住衣裳麼……”
謝筠感受到自己隻有四隻腳立在淩羽裳的手臂上,慢慢動作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把頭枕在她的臂彎,長耳朵垂下來擋住眼睛,低頭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淩羽裳看懷裡雪白的絨球,沒有忍住,上手摸幾把。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觸感,不像冷泉冰冷,不似芳菲的本體光滑,這隻兔子身上的毛也柔軟,與以往打獵到的動物不一樣,它們都沒有懷裡這隻溫暖。
淩羽裳過完手癮,才抬頭叫上芳菲離開。
這段路程短,芳菲邊走邊聊,“也不知道上一年的小屋子還在不在,要是不在了我們該住哪裡啊?”
淩羽裳按住懷裡左看右看的兔子,聲音都小了不少,“不怕,要是沒了,我們就再蓋一個,好按照你的想法來。”
“可我已經不記得該怎麼蓋房子了。”芳菲哭喪著一張臉,有些懊惱,“就不應該看那些畫本子,早知道買些介紹凡人住的屋子的書了。”
淩羽裳把手從兔子頭上拿開,安慰芳菲,“無事,我們可以湊合一晚。”
芳菲還有些擔憂,“阿姊已經好幾天沒有泡冷泉了,身體可有什麼不適?”
淩羽裳笑著,“無事。”
芳菲抱住淩羽裳的手臂,她不知道這次淩羽裳是否是在為了讓她安心而說的謊話,芳菲蹭蹭她感受她身上的氣味。
“阿姊,已經到了,我們快下去吧。”芳菲的肩頭站著趙景桓這隻黑鳥。這一路上讓她有些吃味,淩羽裳一路上都在摸懷裡的兔子,以往路上淩羽裳總會向她噓寒問暖,但今天淩羽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淩羽裳把懷裡的兔子捂緊向下飄去,黃昏將至,地上的枯黃落葉在黃昏裡仿佛鍍了一層金金,金燦燦的晃眼。人一落地,落葉在腳底的破碎聲紛紛響起。
芳菲跑到前麵去,看見落腳的房子,心裡的吃味一掃而空,跳著回來,“阿姊,屋子還在!今日我們好好在這裡歇歇。”
謝筠已經在淩羽裳抬手的時候變成人形,剛從地上抬頭,恍惚間還看到淩羽裳有些不舍的神情。
興許是看錯了。
這一路上謝筠過得舒服,被人抱在懷裡,風吹不著,也顛不著,他原地伸懶腰,順著芳菲的所在地看去。
這裡的木屋比上一處要寬敞不少,依山傍水而建,底下幾根柱子把小樓高高撐起,柱子邊溪水不止。屋簷精致漂亮,翹起的簷角好像是淩空騰飛的鳥獸,上頭還刻著幾處花草紋路,仔細看才發現是芳菲的枝葉花朵。可能是建的時候芳菲用力在木頭上甩出來的痕跡,也可能是淩羽裳特意鐫刻的心意。
此處的小屋頗有文人墨客留戀的雅致,風格做派與上一處的矮小全然不同。要不是芳菲是在凡間化形的妖,謝筠都要有些懷疑了。
芳菲興致勃勃地跑過來,指著木屋開始分,“我還是住在下麵,那裡靠近水,我要好好洗洗。阿姊就住我上麵,我能隨時留意著,謝公子今晚要不要跟著我阿姊一起住?”
三個人齊刷刷的眼神看向謝筠,一同把這個有些致命的問題拋出去。
謝筠的手活動一半,在注視下放規矩手腳。上次他與淩羽裳住在一屋是萬不得已,這次有多餘的屋子,再住一起就不合規矩了。況且,他與淩羽裳非親非故……
謝筠低聲咳嗽一聲,“趙兄今晚如何安排?”
芳菲依稀一聲,拉住趙景桓,“你不用管他,景桓當然是與我一同睡,現在的問題是你要睡在哪裡?”
“那謝某就住在淩小姐隔壁吧。”謝筠輕聲給自己選好住處,這個位置說來安全。於情合理,自己遇到什麼危險,也能第一時間告知旁人。
“那就好!現在我們開始收拾,收拾完,我們就要休息了!”芳菲一錘定音,身先士卒地往上爬,找到自己的位置後,迫不及待地變成樹形。
謝筠也活動手腳往上走,他在山邊走幾步,沒有發現上樓的梯子。
“遭了,這裡沒有上去的扶手……”樹形的芳菲晃一半枝葉才想起來,她與淩羽裳都不需要走路,所以建的時候也都沒提這茬,芳菲求救地看向淩羽裳。
泉水叮咚,石頭也在一複一日的打磨下光滑無比。淩羽裳扶欄目望,抬手間謝筠淩空,像是沒有重量的雲,眨眼便上來了。
謝筠躬身道謝,剛要起身卻被淩羽裳按住,他聽話地僵在原地不動,墨色的眼球不解地轉動,“淩小姐……”
“無事。”淩羽裳一把把人扶起來,頭也不回地進屋,原地隻留謝筠一人滿頭霧水的站著,片刻後,他也一步三回頭的離去了。
這裡的晚上空氣涼爽,因為上次在溪水邊的遭遇實在給謝筠留下了陰影,這次他也就站在欄杆前,伸手接住飛流直下的溪水,簡單的洗洗。
一整個木屋都被黑夜籠罩,沒有半分亮光。謝筠輕步走到淩羽裳門前,下一秒,耳邊的溪水聲越來越響,水流湍急,像是上遊開了閘,一呼啦全都下來。
他被溪水支配的恐懼再次襲來,脖子裡好像被灌了水泥,僵硬地轉過去看身後,廊間什麼都沒有,風裡帶著水汽呼呼的吹。
還好,什麼都沒有。
謝筠扶住發悶的胸口,一手摩挲著窗欞往回走,剛走到自己的門口,手裡摸到一團潮濕。他又用手指仔細感受,那是浸濕水的木頭。
不對,一旁的溪水還不能浸濕到這裡。
他的心臟猛的一沉,手比腦快拉開門就往裡衝,“砰”的一聲關上,他不住大口喘氣來緩解大腦缺氧帶來的眩暈感,好像獲救的苦命人。
“進來吧……”一道蒼老的聲音在前麵響起,徐徐引誘。
謝筠打一個寒顫,才發覺這屋子裡陰冷的嚇人,一呼一吸間白氣充盈。
“凡人……”那聲音像是老樹乾枯的皮,拖著嗓子,“不是凡人……在幻境,你能看見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