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和二十三年,彼時朝堂龍椅上坐著的,還是先皇嘉乾帝。
涼州遭蝗災肆虐,田間顆粒無收,餓殍遍野。涼州刺史不忍目睹百姓慘狀,散儘家財購糧賑災。在府邸門前,救下一名氣息奄奄的孩童。因其與家中嫡女年歲相近,刺史心生憐意,把他帶回府做小廝,給女兒添個伴。
歲月流轉,兩個孩子相伴長大,不知不覺間也情愫暗生。本應成就一段令人歆羨的佳話,可誰知...這一切都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噩夢。西翎軍趁機攻戰,涼州城素來軍備森嚴,斷不會輕易被攻破。可誰能料到,攻城之戰僅僅持續三日,防線竟全線崩潰。
竟是那小廝與西翎軍暗中勾結,竊取府中情報拱手相送。隻因他年幼時身份卑微飽受欺淩,心底的恨意日積月累。此人性情乖戾,自卑又滋養出病態的自負,視聲名如命,眼裡容不得沙子,但凡知曉他不堪身世的人,皆遭滅口。
刺史一家也難逃屠戮,隻留下了幼女一人。那叛徒竟還恬不知恥,妄圖娶她為妻。殺父仇人近在眼前,她怎會委身於這賣國求榮的惡賊?可無人能幫她抗爭,她便自願賣身進了紅樓,斷他念想。
好在老鴇知曉她的悲慘身世,心生惻隱收留了她,平日裡對她也多有照拂。趁著防守稍有鬆懈,便設法將她送出城去。此後,她便隱姓埋名,苟延殘喘。家仇未報,如利刃懸心。不報此仇,便死不瞑目。”
*
承業七年,凜冬將至。
瑞寧大軍兵分三路,每路皆率五萬之師,浩浩蕩蕩朝著涼州壓境而來,氣勢震天撼地。
天色微明,五萬大軍在定州西門集結,鐵甲泛著寒光,與初陽交相輝映,士兵們手持長矛、肩扛盾牌,排列成整齊的方陣等待著攻城的號令。
王奔未著戰甲,親臨涼州城門之上,他把玩著手中的折扇,在掌心敲擊,望向城門下的方以嵐,逸出一聲輕笑:“倒是我高看方家了,不集中優勢兵力去攻打一處要害,反倒分散兵力妄圖逐個擊破?真把我當成和溫萬書那蠢驢一樣好對付的角色了。”
方以嵐馭馬立在大軍陣前,長發被束於頭盔之下,幾縷發絲隨風輕拂,審視著前方城池。
少頃,她側眸頷首,朝身旁的莊穀遞去一個眼神。
莊穀苦著一張臉,像霜打了的茄子,扭扭捏捏地嘟囔:“將軍,真的要這麼乾嗎?這...多掉價兒啊。”
回應他的隻有一記眼神殺,嚇得莊穀把滿腹牢騷全咽了回去。
他咽了咽口水,心不甘情不願地,招呼出幾個五大三粗的士兵,扯著嗓子就開喊起來。
“定州城的孫子們,都聽好了!城頭上站著的那個王奔,你們的指揮使,就是個賣國求榮的賊子!是個狼心狗肺的負心漢!”
“原刺史瞧他可憐收留了他,結果卻是引狼入室,反手就把人全家屠殺了個乾淨,這是人乾的事嗎?”
莊穀越罵越起勁兒:“當年城門咋破的,你們心裡沒點數?你們的家人、朋友死在那兒,全是這不要臉的狗東西造的孽,他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混賬!”
聽到瑞寧大軍粗俗話語,接連不斷地傳來,原本在城牆上神情肅穆的西翎士兵們,你瞅瞅我,我看看你,臉上紛紛露出詫異又困惑的神情。
索泰雙手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他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漢語,怪腔怪調地嚷道:“看你們瑞寧人窩裡鬥可真是有意思極了。”
王奔皮扯起個笑肉不笑的弧度,眼神陰鷙,寒聲吩咐道:“彆聽那邦人胡說八道,讓康拉將軍即刻領兵出城,去會會這幫撒野的家夥,切忌莫要深追。”
說話間,暗藏在衣袖裡的手,竟直接將牆垛上的一個尖角掰碎,碎石塊簌簌滾落,消失在城牆之下。
戰鼓轟響,涼州城門緩緩敞開,西翎大軍從城門口奔湧而出。
“上鉤了。”
待到西翎大軍衝到近前,方以嵐吹響掛在胸前的哨子。原本蟄伏在隊伍末尾的兩支千人騎兵隊,如離弦之箭分向左右兩側夾擊敵軍。
這兩支騎兵行動詭異莫測,他們並不與敵軍正麵硬剛,隻是沿著兩側不斷襲擾,瞅準機會便揮刀殺敵,若是有敵兵妄圖圍剿包抄,他們便撥轉馬頭,遠遠遁去。
西翎軍被這般戲耍,氣得暴跳如雷,卻又無計可施。追也追不上,砍也看不著,還沒等他們出手,瑞寧步兵已衝至身前高舉利刃,逼得他們隻能匆忙回身,倉促抵擋。
幾輪激烈交鋒下來,西翎士兵的體力被迅速耗空,腳步變得愈發沉重,頹敗之勢很快顯露出來。
康拉在陣中見勢不妙,隻能咬牙撤回西翎軍,暫避鋒芒。
蕭越殺得眼紅,瞅見西翎軍有回縮的跡象,還想縱馬追上去再痛宰一番。方以嵐手中長槍一橫,硬生生把人給攔了下來。
隨後,她再次朝莊穀頷首示意。
莊穀臉都皺成了苦瓜,不情願都快溢出來了:“將軍,還...還來啊?”可對上方以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隻能乖乖聽命辦事。
身後幾排騎兵早憋不住了,紛紛彆過臉去,肩膀止不住地抖動起來。
莊穀狠狠深吸一口氣,扯著嗓子聲又吼起來:“西翎的狗賊們,你們就這點能耐嗎?打不過就夾著尾巴跑,平日裡啥本事沒學到,這逃跑的功夫倒是練得爐火純青!”
“一群軟腳蝦,瞧你們那哆哆嗦嗦逃跑的熊樣,是急著回去換尿布嗎?”
西翎不少士兵一聽,氣得臉都青了,有幾個衝動的當場就轉頭殺了回來。
毫無懸念的,他們剛衝過來,便被早有防備的瑞寧士兵團團圍住。方以嵐卻並未下令格殺,隻是將這些西翎戰俘統統押解回去。
大軍浩浩蕩蕩返回軍營,蕭越騎著馬趕上來,略帶嫌棄地吐槽:“這也太勝之不武了吧,你這招數比我們這幫山匪玩的還臟。”
方以嵐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這叫兵不血刃,懂不懂。”
趙懷敘眉眼含笑著補刀:“他能明白什麼,腦子隻能留著晚上數月亮。”
“你!”
*
翌日破曉,涼州城牆上一望便能看到,城牆下一排醒目的木架上,正綁著昨日被捕的西翎戰俘。
他們紛紛扯著嗓子,朝著涼州方向破口大罵,翻來覆去皆是些與昨日彆無二致的汙言穢語。
若有人不肯開口,一旁監刑的士兵便會揚起鞭子,狠狠抽落。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康拉這次直接坐不住了,想起昨日所受的窩囊氣,必須狠狠還擊,這次絕不會再向昨日那樣吃啞巴虧。
這一回,他沒有貿然前進,而是騎馬領在最前麵。大聲喝道:“方以嵐,彆耍那些陰招,不服就來單挑,有能耐就真刀真槍跟我們乾一場。”
方以嵐豎起一根手指,平靜地嘲諷:“你是大糞嗎,還等著來挑?”
康拉雖然看不懂,但也能大致猜到絕不是什麼友好的含義。
他氣得腮幫子鼓起,衝著方以嵐吼道:“方以嵐,彆得意地太早,這才剛開始,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可畢竟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還不至於衝動到不管不顧地主動發起進攻。
方以嵐主打一個敵不動,我不動。於是,兩邊就這麼隔空對峙著,誰也不願率先出招。
不知持續了多久,涼州城內,從南北兩個方向接連傳來急報。一名傳令兵心急火燎地大喊:“不好了!敵軍在南北兩路同時發起進攻,昨日那兩支古怪的騎兵隊也分彆趕到南北兩處支援。”
“這夥騎兵太難對付了!” 傳令兵重重地歎了口氣,“咱們兩處都折損了不少兵力。”
索泰眉神色不複初戰時那般愜意,看了眼王奔又嘲諷道:“到底是誰小瞧了誰呢?原以為能拿捏住對方,沒成想,反倒是掉進了彆人挖好的坑裡。”
王奔聽著城牆下那一聲聲不堪入耳的謾罵,臉色變得晦暗不明。
沉思許久,他才冷哼道:“激將法,難道就她方以嵐能用不成?”
*
涼州城中的一座深宅府邸裡,王奔醉得不成樣子,整個人癱軟在一名女子懷抱裡。他眼神迷離,仿佛墜入了一場旖旎幻夢,口中喃喃不休:“初慈,初慈... 你終於肯回到我身邊了嗎?” 他抬手像是要去觸碰曠世珍寶般,深情繾綣地朝那女子的眉間撫去。
待視線落到女子的唇鋒時,猛地一把將人狠狠推開,踉蹌著起身:“不,你不是初慈。”
身形一晃,抱住旁邊另一位女子,牢牢鎖住她的身子,直勾勾地盯著她的下半張臉,仿佛丟了魂一般:“初慈...”他的掌心慢慢下滑,沿著女子的脖頸,一路落到頸側,起初還隻是輕輕摩挲,可漸漸地,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為什麼要逃呢?”
女子脖頸被死死鉗住,咽喉裡發出破碎的氣音,呼吸愈發艱難,求生的本能驅使她瞪大雙眼,雙手用力掰扯著那鐵鉗般的手掌,抽泣求饒。
屋子裡頭餘下的五六位女子,嚇得花容失色,身子篩糠似的顫抖,紛紛跪地求饒。
詭異的是這些女子的樣貌,都隱隱透著初蝶的影子。
“再抓到你,定要將你鎖在囚籠裡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