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大門處,驀然現出兩位女子的身影,正是初蝶與尋雲。
尚未到冬至,初蝶卻早早裹上了一件絳色裘皮大衾,隻是肺疾仍為見好轉。
方以嵐遠遠瞧見便迎上前去,初蝶欠身施了一禮,柔聲說道:“將軍,我偶然瞧見您在城中張貼的告示,便想著帶尋雲過來一試。”
方以嵐沒有即刻回應,目光轉而投向尋雲,輕聲問道:“你可願意參加?”
尋雲坦然回應:“隻要是小姐期許的事,奴婢定當全力以赴。”
“那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尋雲茫然地抬起頭,揣摩不透方以嵐話中的深意:“奴婢沒什麼想法。”
趙懷敘踱步而來,溫聲解圍道:“將軍又何必追問,有些事,等她自己琢磨通透了,自然會主動去做的。”
方以嵐輕輕頷首:“那便試試吧。”
瞧見尋雲活動著手腕,往起點走去,候場處的人群裡頓時炸開了鍋,各種不滿的抱怨聲叫嚷起來。
“區區一個丫鬟,還是個女子,哪有什麼資格來參加這等重要比試?這不是胡鬨嘛!”
“就是就是,到時候輸了,還要哭鼻子說我們勝之不武。”
周圍不少人也認同地點頭。
尋雲轉身迎上帶頭出聲之人的目光,冷冷撂下一句:“夠不夠格,打一場,一切自見分曉!”
方以嵐鄭聲說道:“告示裡寫的清清楚楚,此次征召,不論出身貴賤,也從未對性彆加以限製。在我這兒,隻看能力。” 隨即示意尋雲開始。
尋雲二話不說,穩穩抓住沙袋兩角,將沙袋扛上肩頭,過程毫無遲滯感,好似那沙袋全然沒了分量。
原本喧鬨嘈雜的人群瞬間噤聲,靜待她的表現。
尋雲也著實不負眾望,長跑環節耐力驚人,不見疲態,不論是騎射功夫還是身體靈活度都堪稱完美。
待她衝上終點,計時的香才燃儘四分之三。方以嵐麵上也浮出讚賞之色。
初蝶打開帶來的食盒,從中取出一塊糕點,遞向方以嵐:“將軍,尋雲往後就承蒙您照顧了。她呀,表麵上性子清冷,實則最是知恩圖報的。”
方以嵐咬下一口茯苓糕,聽著初蝶這近乎托孤的言辭,滿心不解:“上次我就想勸勸你,我知道你身染舊疾,難以痊愈。可隻要你還在這世上多活一天,就彆總一門心思地琢磨著把她托付出去。你也知道她最念舊情,她也是會傷心的。”
初蝶聽聞這話,大夢初醒般地愣了好一會兒,淚中帶笑:“是我思慮過重了,反倒讓將軍看了笑話。這幾年我都活在仇恨裡,卻忽略了身邊人的感受。我這副樣子,對守在我身旁的尋雲而言,又何嘗不是煎熬呢。”
方以嵐見初蝶這般模樣,心下也有些不忍。雖不知她的過往,但還是鄭重許下承諾:“不過你放心,我答應你,要是往後真碰上什麼不測,我會替你照顧好她的。”
蓄在眼裡的淚終是簌簌滾落,初蝶臉上的神情並非哀傷,反而透著欣喜:“有將軍這句話,初蝶便安心了。”
恰在這當口,尋雲從終點處走了過來,一眼瞥見落淚的初蝶,狠狠瞪了方以嵐一眼。但是想到自己是來做什麼的,她還是強行咽下了到嘴邊的質問。
方以嵐扣著口天降的大鍋,欲哭無淚,隻好往嘴裡又塞了塊紅豆糕。
眼見尋雲一舉成功,就像一顆投入平湖的石子,人群裡又嘈雜起來,不少人便覺得這事兒似乎沒多難,紛紛摩拳擦掌,踴躍向前。
可現實澆下一盆冷水,嘗試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敗下陣來,場麵一片慘淡,十個裡頭一個成功的都沒有。
就在眾人又開始觀望猶疑時,人群裡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我來。”
循聲望去,蕭越撥開身前的人群,大步出列。在他身後,還跟著不少從杞山跟來的弟兄們,正扯著嗓子呐喊助威。
蕭越自小經由桓英錘煉,多年在杞山那種地形複雜的地方進進出出,實力確實不容小覷,隻是騎術稍顯遜色,行進途中,不得不刻意放慢速度,以防出錯。
通關所用時長與尋雲大體相當。待他來到香爐近前,看向香爐裡剩餘香的長度,眉頭緊鎖,顯然對於自己的成績不太滿意。
方以嵐正欲傳喚下一位應試者,眸光在場上一掃,卻瞥見趙懷敘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起點之處。
今日的他,一襲黑色勁裝裹身,布料貼合著緊實有力的身形線條,起伏的肌肉輪廓也被勾勒出來,更襯得身姿挺拔。
長發利落地盤於頭頂高處,額前幾縷碎發垂落,耳側那一隻鬆綠色的耳墜尤為惹眼,隨著他的動作晃出碧色碎光,整個人看上去英氣勃發,與之前的裝扮簡直判若兩人。
趙懷敘忽然捕捉到方以嵐投來的視線,噙起一抹淺笑。
像極了京城街頭上,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方以嵐深呼吸一口,極力克製忍不住上揚的唇角。
“切,瞧他那模樣,跟開屏的花孔雀似的。一個大男人帶著個女子的飾物,也不怕被看笑話。”蕭越走到台前冷哼道。話說到一半,目光落到方以嵐身側的初蝶身上,眸光頓時凝了一下。
“怎麼,我送的東西,你好像意見很大?” 方以嵐一記眼刀飛了過去。
蕭越伸手在嘴前橫拉一下,上道地選擇了閉嘴。
比試開始,趙懷敘並未一味求快,沉速向前保留體力。到了騎射環節,搭弓引箭,卻隻是險險擦著靶子邊緣射中,箭頭嵌入靶身,搖搖欲墜,差點就脫靶了。
好在他後續節奏不亂,最後卡在香燒完之前將將到達終點。
“我也要來!我也要來!”莊穀跟著林副將騎馬趕來,他剛結束巡防任務,連口氣都顧不上喘,一刻不停歇地直奔考核場地。
莊穀的表現堪稱驚豔,一舉拿下了場上的最佳成績。
林副將負手站在一旁,雖沒開口大肆誇讚,可那高高翹起的下巴,還有眼底藏不住的得意,任誰都能瞧出他心裡的暢快。
王參將見狀,鼻子裡輕輕冷哼一聲,心下不甘,招來手下那幫得力乾將,一個個送進考場,想要與之一較高下。
緊接著的幾日裡,各項流程有條不紊地推進著。一番篩選下來,竟也有兩千來號人成功通過了測試。
方以嵐站在點兵台上,望著台下那群意氣風發的精銳戰士們,眸光閃動想到一個好名字。
—— 凜雀騎。
方以嵐朗聲道:“諸位戰士需明晰,往後每年都會開設一次考核機會,即便是今年成功通過了此次考核,也切莫想著一勞永逸。來年之際,仍需再度參與,若未通過依然視作淘汰,都聽明白了嗎?”
底下眾人齊聲抱拳:“是!”
*
上次桓英前來拜訪之後,方以嵐心裡就漸漸萌生了組建凜雀營的想法,正是為攻打涼州做準備。
涼州之地與寧邱的情況截然不同,在寧邱,隻需截斷西翎軍的支援路線,敵軍便會陷入孤立無援之境,再無還手之力。
反觀涼州,是西翎軍鯨吞瑞寧邊陲之後,苦心構築的關鍵要塞,四周地勢開闊平坦,毫無險隘可依,沒了施展奇謀巧計的空間,這場仗,注定是場硬碰硬的對決。
況且寒冬將至,於攻城的一方而言,無疑是極為不利的。方以嵐還背著那道關乎生死的軍令狀,是拖不得的。
得想辦法設法把西翎軍從他們從城內引出來,如此才有勝算。
“初蝶姐姐,尋雲姑娘,你們可算來了!” 疏雪向來眼尖,遠遠瞧見那熟悉的身影,立刻熱情洋溢地打起招呼。
方以嵐聽到動靜,從書房踱步而出。
初蝶微微彎著身子,一邊用帕子輕掩著嘴咳嗽,一邊努力揚起嘴角,笑意盈盈地跟眾人逐一打著招呼。
躲在長廊壁柱後的蕭越竟然探出頭來,從懷中掏出個圓柱狀的物件。他快走幾步,來到初蝶身前,略帶靦腆地把那東西遞過去,低聲說道:“這是山上的土方子,你放在鼻子下聞聞,應能舒坦不少。”
初蝶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輕聲道謝:“總覺得蕭公子瞧著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初蝶多謝公子掛懷。”
蕭越麵皮微微一紅,也不回應,撓著腦袋跑開了。
方以嵐抬眸望向門口。以初蝶那孱弱的身子骨,平日裡深居簡出,若不是碰上棘手難辦的事,斷然不會如此頻繁地上門。起初,她還以為是為了尋雲參軍之事,可如今看來,事情遠沒那麼簡單。
“初蝶姑娘,您近些日子屢次來訪,想必是有要緊事要與將軍相商吧?不如移步書房,慢慢敘說如何?” 率先開口的並非方以嵐,正是循聲而來的趙懷敘。
方以嵐扭頭看向他,眼神裡明晃晃寫著 “還是你懂我”。趙懷敘坦然收下這記眼神誇讚:“分內之事,理應如此。”
初蝶看著兩人,不由地輕笑道:“我心裡這些事,向來是瞞不住二位的。”
書房內,
初蝶徐徐開口:“將軍,初蝶鬥膽一問,下一城可是要攻打涼州?”
對此,方以嵐倒是沒露出多少意外之色,輕輕頷首:“初蝶姑娘的玲瓏心思,我早有領教。”
初蝶端起桌案上的茶盞,那茶湯還氤氳著嫋嫋熱氣,她輕嗅茶香緩緩出聲:“不知將軍您,是否願意聽妾身講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