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1 / 1)

事發突然,方以嵐也無暇他顧,隻能雙臂一伸,將趙懷敘打橫抱起,匆匆往屋裡走。

這一抱起來才真切感覺到,他身形竟格外清瘦,此刻正安靜地窩在自己懷裡,雙眼緊閉,羽睫不安地輕輕顫動,活脫脫一副我見猶憐的病弱模樣。

周遭的戰士瞥見這一幕,下意識地垂下頭,不敢再多打量半分。

自家將軍果真是女中豪傑。

剛將人放置在床上,敲門聲驟然響起,一名士兵雙手抱拳稟告道:“將軍,那齊淳有下落了,隻是...” 他臉上露出幾分躊躇猶豫之色,欲言又止。

方以嵐也顧不上多問,吩咐手下照看好趙懷敘,抬腿便跟著士兵疾步趕去。

一群人手持火把,在幽邃深林裡穿行,火光明明滅滅,好似一串飄忽的鬼火。

不多時,眾人來到了一處山崖底下。

火把的光芒晃去,露出一截殘破的軀體。齊淳癱倒在血泊之中,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氣。

脖頸處被撕開一道猙獰大口子,皮肉外翻,肚子也被豁開。手腳不知遭遇了何種猛獸的撕咬,血肉全無,隻剩森然白骨袒露在外,有幾處還掛著碎肉。

方以嵐眉頭緊蹙,莫名的不安在心底滋生,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勁,那幾個突然冒出來的手下,身手和齊淳那種亂砍亂揮的招式似乎不太一樣。

她交代了幾句,闊步離去。

方以嵐推門而入,便看見趙懷敘不知何時蘇醒過來,正半倚半靠在床榻之上。

屋內,燭火懨懨地燒著,他嘴角猝然上揚,本該是暖人心扉的笑意,可在這飄搖不定的昏黃映照下,嘴角的弧度顯得僵硬而扭曲。

“將軍。”

趙懷敘輕聲開口,

“我做的可還合您心意?”

寒意順著方以嵐的脊骨直躥而上。

*

她的雙腳像是瞬間被釘在了原地,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濕。

趙懷敘見她杵在那兒不過來,腦袋微微一歪,眼中滿是無害,輕聲詢問道:“是齊淳出什麼岔子了嗎?都怪我,信號放得遲了些,才讓他尋著機會跑掉,沒誤了大事吧?”

他邊說邊試圖撐起身子,卻牽動了身上的胸口,麵上透出幾分痛苦。

這一連串的話,總算把方以嵐的思緒拉了回來。

自己當真是疑心病犯了,這人又是救人又是放信號的,還受了這麼重的傷,哪有時間去殺人?

她吐出一口氣,抬腳挪到床側坐下,勉強擠出一絲笑,像哄小孩一般輕聲安撫:“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彆再胡思亂想,趕緊躺下好生歇著吧。”

說著,她按住趙懷敘的肩膀,扶著人緩緩躺了下去。

方以嵐托起他的一隻手,仔細打量起來。手指紅腫,手腕處的肌膚早已破損不堪,交錯的傷口上還殘留著凝固的血塊。

隻是這會局勢混亂,連個能處理傷口的大夫都尋不見,下山可得好好養著。

“能得將軍這般心疼,懷敘便覺得知足了。”趙懷敘微微仰頭,望向方以嵐的眼眸裡滿是繾綣。

方以嵐一時語塞,嘴唇張了張,不知該如何回應這話。

“喲,這是什麼狀況?我還以為你們先前不過是逢場作戲,怎麼著,這會兒動真格的了?”

一聲戲謔的腔調驟然打破了屋內那微妙的氛圍。

蕭越一進屋就瞧見這場景,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忍不住打趣。

趙懷敘當即就不悅起來,剛要張嘴反駁,卻被什麼東西嗆住了,一口氣沒喘勻猛地咳了起來,身子不斷地湊近方以嵐,眼看著都快窩進她懷裡去了。

方以嵐順勢環住他,在他後背輕輕拍打,沒好氣地扭頭瞪向蕭越,責罵道:“沒瞧見他正傷著呢,你沒事招惹他做什麼?”

蕭越指著自己:?

自己討了個沒趣,蕭越無奈地聳了聳肩。

“王參將托我來知會一聲,山下派來的擔架已經送到了。問將軍您這邊打算什麼時候返程?”

“就現在。”

*

這幾日,方以嵐忙得腳不沾地,片刻不得閒。

寧邱那兒諸事繁雜,需派兵駐守關鍵要塞,製定防禦陣線和策略;桓英這邊的招安事宜,同樣容不得馬虎,需書信將情況上報朝廷,還得把杞山上一眾老小妥善安置,樁樁件件都得她親力親為。

趙懷敘見她忙得都清瘦不少,便主動幫她處理一些文書工作。

看著坐在案前提筆書寫的趙懷敘,舉手投足間儘是儒雅從容,將各項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

秋風漸緊,吹得枝頭的黃葉瑟瑟飄落。然而,方以嵐的庭院之中,卻全然不見這般蕭索景象,四處被打理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地上竟尋不見一片落葉的蹤跡。

方以嵐坐在她對麵撐著腦袋,看著室內纖塵不染,窗明幾淨。

梨木桌案上還擺著一隻素淨瓷瓶,瓶中插著數枝木芙蓉,噙著幾顆清晨的露珠。一縷縷輕煙從香爐中嫋嫋升騰,那熏香馥鬱,攜來陣陣幽芳。

她不禁乍舌,自己這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這男寵真是收對了,上得書房下得臥房...?

府上另外幾位卻過著截然相反的生活。

初蝶貼心,時不時就拉著尋雲一道過來串門。每次來,都帶著各種手作糕點和零嘴。莊穀和疏雪本就是兩個饞貓,沒過幾日,臉蛋都吃得圓潤了些許。

桓英帶著杞山一眾兄弟下山之後,見方以嵐言出必行,將所有人都妥當安置在了寧邱,心中既愧疚又感動,當場就要以死謝罪。

方以嵐眼疾手快,將他攔住,“你真正該致歉的人是林副將,而非在此尋短見。”

林副將在軍中摸爬滾打了幾十年,自然是個世事洞明的通透之人,聽了方以嵐的話心領神會,趕忙幫桓英求情。

桓英腿部傷勢耽擱太久,雖說經過悉心醫治,日後恐怕也難以再如常人一般站立行走,但此人確實足智多謀,能在杞山安身立命多年,也絕非平庸之輩。

能為自己所用,方以嵐自然欣然接納,便順勢而為,將桓英納入麾下。

隻是蕭越…

這人行事做派要放現代,就是活脫脫一個街頭混混,莽撞隨性慣了,做事全憑一股腦的熱血,喜歡意氣用事。

真讓蕭越入了軍營,保準是個不服管的刺頭,讓方以嵐頗為頭疼。

蕭越雖說一向大大咧咧,但也不知怎麼地還是從她臉上瞧出一絲嫌棄,他吐掉嘴裡銜著的狗尾巴草。

“怎麼,你這還得考慮老半天?我這身功夫,絕不比一個百戶,不,一個千戶差。”

趙懷敘站在方以嵐身側,抖開一件白狐大氅為她披上,當即說道:“此人目無法紀、尊卑,野性難馴,倘若留在軍中,日後恐怕難以管束,說不定還會惹出大禍端。”

蕭越一聽這話,臉拉得老長,剛要張嘴罵人,卻瞧見方以嵐極為讚同地點了點頭,還附和道:“你說的對。”

說完,定安侯府那兩扇厚重的大門,就在蕭越的瞠目結舌下緩緩關上了。

“砰砰砰”一連串急切的拍門聲響起,蕭越的呼喊聲穿透力十足:“等等,好歹給我一個機會!”

“開門啊,我錯了行了吧!”

沒曾想,第二天一大早,桓英竟然親自登門拜訪。

“將軍,我知曉您所顧慮之事。但蕭越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他一身本領若就此埋沒實在可惜,還望將軍給他一個施展拳腳的機會。”

桓英頓了頓,才接著說道:“這世間誘惑繁多,人心易變,能守得住本心的人才最為難得可貴。蕭越自小就跟著我上了山,這麼多年,都是我親自教導他。雖說自幼在山上無拘無束慣了,養成了些散漫的性子,可讓他到軍中好生曆練一番,磨磨棱角,改掉那些毛病,絕非什麼難事。”

方以嵐品著茶,良久後出聲:“我可以給他一個機會,隻不過能不能過關,就看他的本事了。”

“將軍英明。”

*

西北各個邊城軍營裡格外熱鬨,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原來是露布上張貼出了征召告示。

一位識字的士兵被眾人簇擁著,站在告示前,逐字逐句大聲念出上頭的內容:“我軍現於西北之境各部,征召一支精銳部隊,此招募不問出身,不論軍銜高低,但凡有誌之士,隻要能成功通過嚴苛考驗,即可通過!”

招募給出的待遇也十分豐厚,一旦入選,便能享受等同於百戶的豐厚薪俸。不過,要是本身官階頗高的人執意要加入進來,那就得自行舍棄從前所享有的的種種特權與優厚條件,在這支新組建的隊伍裡,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不論過往資曆、官階高低,概無例外。

與此同時,在康饒的主營地裡,方以嵐正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手下,依照她狗爬式的草稿圖紙,將武場一通布置,造出一條造型極為怪異的跑道。

第一關:應征者需先扛起沙袋,沿著跑道周圍跑上五圈;

第二關:匍匐在地,從一張低矮的網下匍匐爬過;

第三關:飛身上馬,跨越數道高低不一的護欄,過程中還得舉弓射中沿途設置的三個箭靶;

最後一關:徒手攀爬上七八米之高的石塔上,才算通關。

方以嵐端坐在演武場的高台之上,神色從容。她身前的桌案上,擺放著一尊香爐。

她微微起身,雙手拍了幾掌,清越的聲音響起,周身的嘈雜瞬間安靜下來。

“這規則諸位可都看清楚了?隻要能在一炷香燃儘前,成功闖過所有關卡,便算過關。”

台下,前來參與選拔的瑞寧士兵烏壓壓地攢聚成一片,人數頗為可觀。

這些瑞寧男兒,哪一個不想追隨主帥衝鋒陷陣,在軍中拔得頭籌?那可是能平步青雲,改寫家族命運的去處。

隻是,當那近乎苛刻的規則傳進眾人耳中後,士兵們麵麵相覷起來,交頭接耳的低語聲此起彼伏:“這也太難了,怎麼可能通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