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方以嵐照例來給趙懷敘送吃食。
趙懷敘被一條粗重的鐵鏈鎖在木樁上,似一隻折翼的困獸,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嘴角還裂著一道口子,臉上幾道乾涸的血跡還留著暗沉的烏雲色。
“這是誰乾的?”
方以嵐火冒三丈,在心裡把這群出爾反爾的山匪罵了個狗血淋頭。說好的條件,全然做不得數。
“不礙事的,將軍。眼下還是救出林副將更為要緊。”
趙懷敘勉強扯出一抹笑,刻意避開了正麵回應,可她哪裡猜不到,除了齊淳,還有誰能下這樣的狠手。
“我看齊淳似乎要對桓英下手,將軍千萬多提防些。”
方以嵐有些愧疚,聲音不自覺地低了幾分:“我已經和桓英,蕭越二人商量好了,不出意外的話這幾日裡,齊淳就會造反起勢。”
說著,她迅速將信號彈和一把鋒利的匕首塞進趙懷敘的袖籠裡。
“到時候,他會把寨子裡的人手都調走,你看準時機,放出這個信號彈。等拿下齊淳,他在你身上留下的傷,我定會讓他加倍奉還。”方以嵐目光灼灼。
“將軍放心,懷敘定不辱使命。其他瑣事,將軍切莫再為我費心。”趙懷敘神色平靜,眼中沒有絲毫委屈抱怨之意。
方以嵐瞧著他這副淒慘還強撐的模樣,心裡愈發不是滋味,目光落到正嚼著粗食的人身上,鬼使神差地抬手在他頭上輕輕撫了撫。
入手的瞬間,發絲柔順地從指縫間滑過,觸感竟出奇的柔軟。
老話說,頭發軟的人,往往心硬如鐵。這話似乎也不太對,這人性子溫潤如玉,心地也是極好的。
“你放心,我定會替你出氣的。”言語間字字篤定。
“不要緊,也許老天自會責罰他呢。”趙懷敘溫雅一笑,雙眸彎起一道月牙。
忽而一陣秋風帶著凜冽襲來,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這秋夜似乎越發寒冷了,還是得先摸清楚林副將的下落,不知他老人家能不能抗住這麼些日子。
“我先走了,切記保護好自己。”
方以嵐走出柴房,加快腳步,潛至齊淳的院子附近,聽到屋子裡傳來對話。
“那老東西,簡直糊塗透頂,根本領不清誰才是能領著兄弟們過上好日子的人。要不是我多留了個心眼,及時發現那封歸順信,搶先一步把林洪光給扣下,咱們哥兒幾個遲早都得下山做那階下囚。”齊淳氣得猛拍桌子,震得桌上杯盞哐當作響。
“那可不!三當家您雄才大略,跟著您乾,兄弟們往後的日子才有盼頭。”身旁一個尖嘴猴腮的嘍囉趕忙諂媚附和,臉上堆滿討好的笑。
“不能再這麼乾耗下去了,要是真讓蕭越接手這山寨,往後咱們的日子還能有好日子過?這也不許劫,那也不準搶,規矩一道道的,還不得把咱們活活餓死!”齊淳越說越來氣。
“是啊,三當家,要不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蕭越給殺了,永絕後患!”另一個壯漢擼起袖子,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齊淳眼珠溜溜一轉,雙手背到身後,來回踱步。
“話雖如此,可真要是對蕭越下了手,杞山那幫人哪能輕易善罷甘休?真鬨起內亂來,也是個麻煩事。”
“隻要這事兒成了,往後山寨裡還不都您一個人說了算?要是哪個不長眼的說三道四,直接拖出去砍了便是!”那壯漢說得興起,唾沫星子橫飛。
齊淳咧嘴一笑,重重拍了拍壯漢的肩膀:“說得好!等這事兒成了,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榮華富貴少不了你的!”
突然,尖銳的犬吠聲在院子上空回蕩不休。
角落裡不知何時竄出一隻黑犬,嗅到了方以嵐的氣息,當即衝著她所在的方位狂叫起來。
“誰!”屋內有人警覺地大喝一聲。
“不好。”方以嵐暗叫不妙,當下也顧不得其他,毫不猶豫地轉身拔腿就跑。
“三當家,不好了。”一個嘍囉慌慌張張地衝進屋子,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是...是那個二當家的小娘子,她鐵定聽到咱們的計劃了。”
齊淳眼神裡閃過一絲狠厲,二話不說,從桌案上一把抓起沉甸甸的大刀,霍然起身,“不能再拖了。”
“去,叫上所有弟兄,今晚有一場惡戰要打。”
方以嵐腳下生風,徑直朝著桓英的住處奔去。眼瞅著就要到門口,剛巧與正打算從屋內踱步而出的蕭越撞了個正著。
蕭越穩住身形,嫌棄地問道:“你這著急忙慌的做什麼?”
方以嵐雙手撐著膝蓋上,彎著腰急促地喘氣:“快,叫上你的人,齊淳馬上就要殺過來了。”
蕭越剛要張嘴再問個仔細,方以嵐卻猛地直起身,厲聲催促道:“立刻去辦,還磨蹭什麼!”
蕭越被這氣勢一唬,腦子還沒轉過彎,雙腿就已經先行一步,往院子外頭狂奔而去。跑出去老遠,才猛地回過神,自己什麼時候這般聽話了?
方以嵐見人跑遠,這才大步邁進桓英的屋裡,取下懸掛在牆壁上的一把寶刀。
入手沉甸甸的,刀身泛著冷冽的光,是把好刀。
“暫且借用一下。”
方以嵐守在院前,望向山寨遠處的柴房,眉頭緊鎖,眼下隻能祈禱趙懷敘機靈點兒,能察覺到異樣,及時搬來救兵。
*
齊淳手提大刀,領著眾數嘍囉,舉著火把來到桓英的院前,隻見蕭越也領著親信護衛們在院門前列陣。
蕭越抱著劍,冷哼一聲:“我就知道,你遲早按捺不住那點野心。”
齊淳梗著脖子回懟道:“我不動手,難道等你們先下手為強。你桓英,蕭越何時把我當做過親兄弟,平日裡處處提防著我,以為我不知道麼?”
桓英站在眾人身後,眼中含著不忍更有決絕:“當年咱們一齊上這杞山是為了什麼?阿淳,是你把當初那份堅守拋諸腦後了。”
齊淳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仰天大笑。
“堅守?你跟我談堅守?”
“你們多清高啊,什麼都不肯爭,不肯搶。這破山裡能種出點什麼?要不是我杞山的老老小小,早在饑荒那年就餓死了,那時候我們求援,瑞寧管過我們死活嗎?”
“如今日子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你們倒好,站在道德製高點上,對我指指點點。”
蕭越麵色陰沉地可怕,冷冷盯著齊淳,卻不出聲反駁。
“不過是給你那貪得無厭的私欲,尋了個冠冕堂皇的托辭,還攀上境界高度了?”
齊淳視線又落到出聲的方以嵐身上,眼裡滿是怨毒:“你這臭婆娘,三番五次壞我好事,今晚我定要讓你死無全屍。”
方以嵐眼裡儘是挑釁:“那你來試試看。”
話音剛落,刀影即出。
兩方人馬碰撞在一起,喊殺震天。利刃交錯,鏗鏘之聲不絕於耳,鮮血四濺。
齊淳揮舞著大刀直指方以嵐麵門,方以嵐不慌不忙地招架格擋,那姿態像是在故意逗弄齊淳一般。
齊淳怒氣更甚,奮力地出擊,蕭越瞅準空當,出劍直刺齊淳後心,齊淳聽得背後風聲,匆忙回身抵擋。
就在眾人殺得眼紅,無暇他顧之時,山林深處突然傳來振翅聲,一群候鳥從林中衝向天空,幾乎同一時刻,夜幕之上陡然爆開一星火光。
齊淳恍然回過神來,衝著方以嵐怒吼道:“你是方家軍的人!”
方以嵐故作誇張地把嘴巴張得老大,眼中滿是戲謔,還佯裝驚喜地叫嚷起來:“哇,好厲害,終於被你猜到了。”
她這副刻意嘲諷的模樣,更是氣得齊淳腦袋頂上都快冒煙了。
“有詐,快跑!”齊淳聲嘶力竭地大喊,聲音在夜色裡回蕩。他那些嘍囉們一聽這話,頓時陣腳大亂,慌不擇路地找準機會,朝著深山裡頭沒命地奔逃。
方以嵐哪裡會輕易放過齊淳,提刀就要追上去,卻突然冒出幾個忠心耿耿的手下,將齊淳護在身後,揮舞著手中兵器,與方以嵐拚死纏鬥,且戰且退,硬是為齊淳殺出一條血路。
“將軍!” 王參將領著五千精兵,風風火火地趕來,原本昏暗無光的杞山山寨被照得亮如白晝。
看著正與幾個魁梧壯漢廝殺的方以嵐,王參將眼裡閃過一絲驚歎。
將軍這刀法,竟也如此精湛!
方以嵐一邊和幾個手下纏鬥,一邊高聲勒令:“愣著乾嘛?趕緊去追齊淳。”
王參將得令,當即大手一揮,差遣著手下精銳朝著林子深處火速追去。
那幾個還在與方以嵐纏鬥的嘍囉,瞥見往深林裡追趕去的士兵,也不再戀戰,虛晃幾招,瞅準空子,轉身便往深山老林裡猛鑽。
方以嵐剛想追上去,眼角餘光卻瞥見趙懷敘腳步虛浮,正吃力地扶著發絲淩亂的林副將,緩步走來。
林副將瞧見方以嵐走近,眼眶瞬間泛紅,膝蓋一軟,就要直直跪下去:“將軍,是老身闖下大禍,貿然輕信他人,才連累您與趙公子深陷險境。”
方以嵐趕忙扶住林副將,言辭懇切:“林副將,可千萬彆這麼說。桓英招安一事千真萬確,是齊淳居心叵測,蓄意攪亂局勢,怎能怪您呢?這事錯綜複雜,等晚些時候我再和你解釋。”
說話間,方以嵐留意到一旁的趙懷敘麵上毫無血色,雙唇乾裂泛白,虛弱到了極致。
他剛艱難地吐出 “將軍...” 二字,還未及再多言,身子晃了幾晃,整個人失去意識,朝前栽倒,正巧落進方以嵐張開的臂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