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舟(1 / 1)

方以嵐沿著村莊邊緣摸索前行,村寨裡的家家戶戶早已熄了燈火,四下黑黢黢的,視野極為受限。

她繞了一大圈,沿途所見大多都是些小卒或是普通農夫居住的院落,並沒有發現林副將的蹤跡。

也不知繞了多久,也有些迷失了方向。她越走越覺得心裡沒底,前方忽然出現一幢屋子,與周邊那些簡陋院落不同,明顯精心修繕過。

方以嵐瞬間警覺起來,貼著院牆放緩腳步,小心翼翼地摸進院子裡去。

還沒湊近,便聽見傳來交談聲:“阿越我明白,舍妹的事給你打擊不小,讓你對下山一直心存抗拒。可你也清楚我這腿…”說話之人聲音低啞,透著幾分無奈與疲憊,“已是廢了,再沒有辦法站起來了。如今齊淳越發張狂,我這身體狀況,遲早會壓不住他。歸順之事刻不容緩,絕不能再拖。”

“我心裡有數,不至於看不清當下的局勢。隻是...”蕭越的聲音穿牆而出,“咱們扣下瑞寧的軍餉可是實打實的事,如今齊淳還將林弘光關押起來,瑞寧那邊恐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扣押軍糧實屬無奈,若不這麼做,引不來方家軍隊,我早料到齊淳那家夥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林將軍受此牽連,確實對他不住,可為了杞山的鄉親們,實在沒彆的法子,才出了這一招險棋。等這事兒徹底有個了結,哪怕要拿我這條命去賠,我也絕無半句怨言。”說話之人重重地歎了口氣,尾音都夾著苦澀。

“也不知道方家那位主帥,會不會為了林弘光,直接打上山來。”蕭越說著,心裡也沒什麼底氣。

“自然是會來的。”一個清脆的聲音冷不丁地在門窗外響起。

“篤篤”兩聲,木窗從外頭被人不輕不重地敲了敲。

方以嵐那張明豔生動的臉順著窗欞展露出來,她露出一口白牙,打趣道:“早知道你們眼巴巴地在這兒盼著我來呢,我就不必大費周章繞那些彎子,早早暴露身份得了。”

“你就是方家的那個方以嵐?”蕭越麵露驚色,不由自主地拔高了聲調,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正是在下,我不早說過了了,小女子略懂些權謀之術。”

方以嵐促狹一笑,身姿輕盈地一個翻身,利落地躍進了屋子裡,還不忘回身將窗門關好。

做完一套動作,她的目光才落在桓英身上。

桓英看上去年過五十,沒什麼土匪氣質,麵容滄桑,臉頰凹陷,透著一絲病態。

方以嵐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道:“我方才聽您的意思,軍餉是您故意派人劫下的?是想借我瑞寧軍隊之手,替你把山寨裡那些不安分勢力給鏟除乾淨?”

桓英苦笑著解釋:“將軍怕是誤會了,實不相瞞,這些年我一直存著歸順朝廷的心思。當年我等實在是不願淪為西翎人的走狗,才橫下心帶著一眾兄弟落草上山。”

說著,他似有些感歎,“後來,杞山勢力逐漸狀大,這寨中的人員也變得魚龍混雜起來,難以看管,早已不是我當初帶著上山的那一批質樸憨厚的貧苦百姓了。那齊淳,本是就是個出生市井的屠夫,好不容易在山寨裡熬出了些權勢,他怎會甘心放下一切,乖乖回頭去過那普通百姓的日子?這寨子並不是我的一言堂,再加之我腿傷遲遲難愈,也無力再管控所有人。”

“我明白你的苦衷,林副將如今被關在何處你可知道?我得先確認他是否安全。”方以嵐目光灼灼看向桓英。

蕭越冷哼一聲:“必定是關在齊淳的偏房中,這幾日他的院子都有人看守著,他還以為能將其他人蒙在鼓裡呢。”

“齊淳這點小算盤並不難猜,他借機綁架林將軍,認為我定然奈何不了他,不僅能敲詐瑞寧一筆糧食,還能趁機將我趕下台去,獨攬大權。不過,他心裡也清楚,絕不敢對林將軍下毒手,真激怒了瑞寧後果他承擔不起。他隻是認定了將軍你一屆女流之輩,不敢來碰這燙手山芋,隻能乖乖交糧。”桓英補充道。

方以嵐聽完,彎唇輕笑:“既然如此,我們不如順水推舟送他一程。”

*

齊淳覺得自己和那新抓來的小娘子,一定天生犯衝,隔三差五就能碰上。

杞山有個雷打不動的規矩,但凡劫下來的財物,都得在寨子裡大夥平分共享。

原本呢,要是沒被蕭越撞個正著,齊淳早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對苦命鴛鴦結果了,再一把火燒了馬車,權當這事壓根沒發生過,多省心。

誰承想,如今這事卻是被擺在明麵,必須得跟所有人一起分贓。更可氣的是,這麼個鄭重其事的場合,蕭越居然還把那小娘子也給帶來了。

“怎麼了三當家,你這是在瓜分我家的家底呢,還不許我來湊湊熱鬨,分上一份?”

齊淳一聽這話,臉色黑得像鍋底,冷哼一聲:“不過是個隻會搔首弄姿的女人,有什麼可得意的。”

但這會人多嘴雜,他也懶得再多與方以嵐爭論,隨意指了兩箱金銀細軟,衝著手下們一甩頭,便要抬腳走人。

“誒,等等。”方以嵐伸手攔下了齊淳幾人,“這裡頭有趙郎特意請匠人給我打造的頭麵,不能給你。”

她又瞥見一個水玉手鐲,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忙不迭地拾起,舉到齊淳眼前晃了晃:“還有這個,這可是我娘留給我的嫁妝,更是不能給你的。”

齊淳眉頭擰成了麻花,用力地揮開了她的手,胸口氣得發悶。

方以嵐佯裝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道:“三當家,你不會當真要跟我一個弱女子搶東西吧?這事要是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蕭越適時占了出來,慢悠悠開口幫腔:“區區幾個配飾罷了,犯不著為此傷了和氣,你便讓她拿走吧。”

齊淳氣得兩眼冒火,惡狠狠地剜向方以嵐,牙縫裡擠出狠話:“彆以為有蕭越給你撐腰,我就不敢動你。”

桓英見勢不妙,忙不迭地出來打圓場。

“行了,都彆鬨了。這吵吵嚷嚷的像什麼樣子。”

周圍嘍囉們見幾個當家鬨起內訌,也開始竊竊私語。

齊淳麵子上掛不住,氣得渾身發抖,惱羞成怒吼道:“我今天就不可能讓你活著踏出這個門。” 說著話又抽出了腰間的長刀。

蕭越也拔出長劍,身形往前一擋,冷聲說道:“敢動她,你試試看。”

方以嵐靈活一閃,躲到蕭越身後,彈出腦袋,臉上滿是惡意,繼續火上澆油:“三當家如此氣急敗壞,不會是心虛了吧。怎麼,大當家,二當家的話你都不聽了?看來這山寨,到底誰說了算還不一定呢。”

齊淳恨得牙關緊咬,後槽牙咯咯作響,一副要把方以嵐生吞活剝的模樣。

好在他的幾個手下還算機靈,一擁而上,死死攔住正蓄勢待發的齊淳,幾人合力連拖帶拽,才把他帶出了屋子,這場鬨劇才算是平息下來。

齊淳怒氣衝衝地踏出院子,滿腔的怒火卻沒有消減的跡象。走著走著,像是突然記起了什麼,他眼神一狠,帶著手下又殺氣騰騰地折返,闖進了柴房。

趙懷敘還沒來得及適應突然明亮起來的柴房,就被一個飛踢踢翻在地。

柴房內本就昏暗,趙懷敘剛察覺到有光亮透進來,還沒來得及適應這突如其來的明亮,一記飛踢狠狠踹向他胸口處,他整個人被瞬間踢翻,後背重重砸在地上。

齊淳抬起腳,狠狠踩在趙懷敘的頭上,還惡意地碾了碾,粗糙的鞋底在他臉頰來回摩挲,在他臉上刮出了幾道血印。

“你知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那個小情人,才被拐走幾天,就已經把你拋到九霄雲外,魂都不知道飛到哪去了!”齊淳臉上帶著扭曲的快意,惡狠狠地說道。

趙懷敘身子猛地一僵,眼中滿是不可置信,拚命地搖頭,大聲反駁。

“不可能,我家娘子絕不是這樣的人,你休想挑撥離間。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信的!”

齊淳看著趙懷敘這副又蠢又倔,油鹽不進的樣子,隻覺得一股怒火直衝天靈蓋,氣得眼前陣陣發黑,不知怎麼得就吐出一口血。

他被激地更怒,猛地衝上前去,一把將趙懷敘從地上狠狠揪了起來,緊接著數道拳腳落下,齊淳嘴裡還不停地叫罵著:“那臭娘們到底給你們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你們一個個都死心塌地地護著她!”

“一個個都愚蠢至極,還他媽做著什麼春秋大夢!她的好日子馬上就要到頭了,我定要讓她知道這杞山到底誰說了算。”齊淳邊打邊罵。

突然,一個壯漢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扯著嗓子喊道:“不好了,三當家!大當家剛剛當著眾人的麵宣布,說要把山寨首領的位置交給蕭越。”

齊淳聞言,收回了拳頭,將人重重摔在地上。滿臉戾氣未消,走之前又狠狠地又踢了趙懷敘一腳。

“晚點再來收拾你。”

隨後整了整衣衫,甩門而去。

待柴門落鎖,幾個黑影驟然現身,趙懷敘抬手,抹了抹嘴角滲出的血絲,臉上的笑容妖冶悚然。

“事成後,這人留下。”

“是。”黑暗中,同樣寒峭的聲音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