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穀有些著急:“將軍,溫萬書這會八成已經猜到我們混入城裡了,計劃的事情怎麼辦?”
方以嵐劍眉微蹙,眺望著遠處的城牆。跟前幾日相比,大批的巡邏士卒在街巷裡穿梭不息,攪得人心惶惶。
按照原本的計劃,方以嵐幾人此刻理應混在百姓之中,找機會鼓動大夥,趁著城中守備鬆懈時,合力打開城門。
可眼下城中戒備森嚴,幾人被困在這怡紅樓內,不敢輕舉妄動。
“先靜觀其變,依著行程,明日林副將便能抵達城門口,屆時再尋機會。”
“是!”
次日破曉,晨暉尚未驅散儘秋夜的寒意。
林副將已統率著大軍,在寧邱南門口嚴整紮營。雄渾嘹亮的勸降聲,不斷傳進城中:“若諸位開城投降,我軍在此立誓,絕不侵擾掠奪百姓財糧。城門開,定當開倉分食,賑濟百姓。”
“要不我們就投降吧!”溫萬書瑟縮在府邸裡,門扉緊閉。他已經可以想象到城破之後,自己的腦袋被高懸於城牆之上,任人唾棄的畫麵,不由得渾身打起了哆嗦。
“使不得啊,老爺!”師爺在一旁苦著臉勸道:“這城門要是開了,第一個掉腦袋的,就是您呐!我們隻要守住城門就能保住性命。”
“寧邱易守難攻,他們絕對攻不進來的!一定是這樣!”溫萬書隻能反複念叨著這話,不斷用言語哄騙自己。
夜幕沉沉落下,城中一片寂靜,唯有風聲呼嘯而過,時不時能聽到城外傳來的戰馬嘶鳴聲和士兵巡邏的腳步聲。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打更人手中的銅鑼不輕不重地敲打著,拖著步子沒入幽深巷道裡。
方以嵐靜坐在屋內,窗欞半掩,目光透落在街道上那一點幽微火光上,眸光驟亮。
*
第三日,夜漸深。
一聲驚呼打破沉寂:“不好了,知州府上走水啦,速去救援!”
城門口領隊的小頭目聽聞,火急火燎地跑前跑後,扯著嗓子調兵,揮舞手中的火把催促著。大批士兵從城牆上撤下,腳步雜遝,朝著濃煙滾滾的溫府奔去。
混在人群裡的方以嵐瞅準時機站起身,大喝出聲:“這火燒的妙啊,一把火把那狗官連帶他的窩一塊兒燒個精光才好!”
“平日裡,那狗官何曾在意過咱們的死活?不如趁亂索性把城門打開,投降了還能分點糧吃!管他誰當皇帝,於咱平頭百姓而言,能活下去才是最要緊的!”
方以嵐的話瞬間燃起了眾人積壓已久的怨憤。
“你說的對!” 幾個身形魁梧的壯漢當即攥緊了拳頭,也站起身來附和。
“沒錯!當初瑞寧掌權的時候,日子都沒這般難熬。依我看,開了城門才是正道!” 莊穀也從人群裡站了出來,應和著方以嵐。
“是啊是啊,誰還能比那個溫萬書那個狗官更混賬?”眾人的情緒被徹底點燃,七嘴八舌地宣泄著。
“兄弟們,抄起家夥!”方以嵐俯身舉起一把鋤頭,振臂高呼:“守城的都被調走大半,根本不是咱們的對手。此時不動更待何時,走!”
“殺啊!”
人群裡爆出一聲聲怒吼,百姓們聚集起來,跟隨著方以嵐朝著城門逼近。
守城的士兵本就因城中大火而四顧茫然,此刻驟遭襲擊,打得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隻能倉促舉劍抵擋,腳下慌亂,哪經得起數百人的衝擊,防線迅速破潰。
方以嵐一馬當先,帶著群熱血沸騰的壯漢,直奔城門口,手中利刃揮舞,幾下便把城門前的士兵放倒。
綁縛城門的鎖鏈在她瘋狂地劈砍下豁然斷裂開來。
“聽我口令,一,二,三!”
方以嵐帶著那十幾個精壯百姓,齊聲發力抬起鐵栓。
門栓被猛地拔起,狠狠摔落在石板地上,砸出一聲巨響,城門緩緩開啟。
城外的瑞寧大軍早就嚴陣以待,林副將見城門洞開,施浩口令,瑞寧戰旗在夜空中飄揚起來。
戰馬昂首嘶鳴,戰鼓雷動,大軍呐喊著快速朝城中奔湧而入。
林副將騎著馬,向著城門方向奔來,手裡還牽著一匹白色駿馬的韁繩,正是為方以嵐所備。
方以嵐借著牆麵一個蹬步,猛然飛身,穩穩落在馬背之上。一把紅纓槍朝她投來,她穩穩握住槍杆,五指收攏。二人對視一笑,方以嵐雙腿一夾馬腹,向著知州的府邸疾馳而去。
知州府邸前,方以嵐攜著一隊兵馬來勢洶洶,守軍逐漸無力抵抗,方家軍很快就肅清敵兵。
溫萬書剛聽聞城門被破的噩耗,頓覺五雷轟頂,他身形踉蹌著往後院奔去。
方以嵐策馬疾奔來,一眼就瞧見手腳並用,正狼狽爬牆的溫萬書。她縱身下馬,抬腿就是一腳,狠狠踹在溫萬書的後腰上。
溫萬書慘叫著向後飛跌出去,趴倒在地。方以嵐手中紅纓槍寒芒一閃,槍尖就抵在了溫萬書的咽喉上,隻要稍一用力,便能取其性命。
溫萬書“撲通”一聲雙膝跪地,涕淚橫流。“將軍饒命啊!我真沒乾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您放過我吧!我有的是銀子,都給您!”那副貪生怕死的醜態,儘顯無遺。
方以嵐對溫萬書的求饒置若罔聞,她五指攥緊向前一刺,槍尖沒入。抽槍時,零星幾滴鮮血濺落在她毫無波瀾的臉上,冷意更添幾分。
消息傳開,百姓們從四麵八方蜂擁趕來。見著平日裡作威作福的貪官橫屍當場,無不拍手稱快。
尋雲一身黑色衣袍,衣袖邊緣還留著被火燎過的焦糊痕跡,正攙扶著初蝶朝著人群走來。
初蝶麵色略顯蒼白,倚著尋雲不時輕咳幾聲,目光觸及溫萬書的屍身時,她嘴角緩緩勾起,帶著幾分暢快,可恨意不減。
方以嵐穩坐馬背,環顧周遭歡呼雀躍的百姓,清聲下令:“開倉放糧,賑濟百姓。”
她回首望向身後幾位將領,眼裡的疲憊遮掩不住:“收尾的事,便先交予幾位了。” 說完,她韁繩一抖,胯下駿馬嘶鳴一聲,急奔離開。
*
一匹白色駿馬在康饒的街道上飛馳而過,落在侯府門前,方以嵐翻身下馬,侯府小廝瞧見是自家小姐歸來,立刻迎了上來接過她手裡的馬繩。
方以嵐快步回到房間內。
雙唇微啟,她緩緩吐出一口淤積於胸的濁氣,雙腿似失了支撐之力,不由自主地屈膝跪倒在地上,一隻手撐扶著地麵,維持那搖搖欲墜的身軀。
她猝然抓起床邊的痰盆,身體前傾,喉間一陣湧動,胃部猛烈抽搐起來,止不住地嘔吐起來。
眼淚與汗水交織在一起,滴落在地板上。
方以嵐無力地靠在牆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的手緊緊地抓著床褥,指甲幾乎嵌入其中。
她殺人了。
但溫萬書,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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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來,成年人的生活大抵皆是這般模樣。
不論前夜如何崩潰,一覺醒來後,依然要收拾好情緒,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投身於應做之事中,周而複始。
方以嵐支起窗欞,微風裡帶著幾縷清香襲來,她目光一落,竟瞧見窗台上正擺著幾盆清心草。
記得之前好像沒有這盆栽啊?
方以嵐邁出臥房,疏雪也迎了上來,引著她往膳廳走去。
她一邊端著碗往嘴裡送著飯菜,一邊順口問起這幾日府上的狀況。
“趙懷敘傷勢如何了?怎麼沒瞧見他人?”方以嵐咽下口中食物,詢問道。
疏雪聽到“趙懷敘”這三個字,神色竟比之前柔和了許多,欠身回道:“回小姐的話,趙公子天還沒亮就啟程趕往寧邱了。他知曉小姐近日奔波操勞,便想著替您去城中施粥,也好為百姓儘一份心力。”
方以嵐點點頭,不緊不慢地用完餐,稍作整頓,便策馬趕往寧邱。
還未行至近知州府前,便瞧見府邸門口人潮湧動,隊伍一眼望不到儘頭。
最前端,一位身姿清雋的公子,氣質卓然,將熱氣騰騰的米粥盛入碗中,再遞到百姓手上。
正忙碌著的趙懷敘,聽見馬蹄聲漸近,循聲望去,瞧見是方以嵐,溫潤的星眸彎成一道月牙。
莊穀正費力地抬著一桶新煮好的米粥,瞧見方以嵐的身影,當即亮開嗓子喊道:“將軍!”聲音中氣十足,引得周圍不少人側目。
方以嵐翻身下馬,同眾人打過招呼,寒暄幾句後,便挽起袖子,自然而然地加入到施粥隊伍當中。
她忽然察覺到一道目光從角落裡投來,下意識側目望去,便瞧見個熟悉的男孩,雙手扒著石牆,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方以嵐端起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粥,抬腳朝角落走去。
那孩子瞧見她靠近,像是被激怒的小獸,抬手一揮,將方以嵐遞過來的碗打翻,熱粥潑灑一地。
他眼眶通紅蓄滿淚水,聲嘶力竭地吼道:“你算個什麼大將軍!祖母那天在街上被衙役活活打死,你就在旁邊看著,為什麼不救她!你還我祖母!”說罷,淚水奪眶而出,順著他臟兮兮的小臉滑落。
方以嵐雙唇緊閉,隻是靜靜站立,並未辯解半句。
清冽的嗓音從她身後悠悠響起,正是趙懷敘:“你祖母是為了護你而死,你又為何不救?”
那聲音不疾不徐,卻字字如針:“隻因自己無能為力,就把過錯一股腦兒推到旁人身上,這是無德;將軍救你性命,你不心懷感恩,反倒恩將仇報,這便是無義。”
話還未停,“將軍也不過比你年長幾歲而已,同樣是血肉之軀,倘若所有人都指望著她來幫扶、來拯救,危急時刻,又有誰能向她伸出援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