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匆匆趕到侯府門前,已然聚集了眾多百姓,圍成一圈,正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
那高千戶匆匆忙忙趕來此處。見掌櫃正跪於地,竟然還想再度行凶揍人,卻被人攔下。
高千戶剛欲發作,待看清方以嵐後,態度陡然轉變,忙不迭地卑躬屈膝行禮,口中急辯:“將軍!此人都是胡言亂語,我上周分明已將所欠銀錢儘數歸還於他,他根本就是倒打一耙,惡意誣陷。我這便將他押走,以正視聽!”
那掌櫃氣得滿臉通紅,高聲駁斥:“你上次所給銀票,尚不足償還十分之一的欠款。我昨夜不過是客氣地詢問餘下賬目何時結清,你便暴跳如雷,將我酒館砸得稀爛,還對我拳腳相加,痛下狠手。”
掌櫃又急忙轉身,朝向方以嵐連連磕頭,聲淚俱下。
“求將軍憐憫,求定安侯府還我這無辜百姓一個公道!”
方以嵐這下可犯了難,告罪之事最是講究確鑿證據,如今雙方各執一詞,一時間也難理出頭緒。
這高千戶,橫豎瞧著都不像是個好人,可若貿然聽信那掌櫃所言,恐怕又會動搖軍心。
正思忖間,圍觀人群裡陡然爆發出一陣驚呼,“哇”聲此起彼伏。眾人的眼神像是被什麼勾了去,直愣愣地朝著自己的身後望去。
方以嵐也回過頭瞧去,撞進一雙熟悉的眼眸。趙懷敘麵色蒼白,卻無損他那出若凡塵的美貌,似霜雪覆於芝蘭玉樹,隻是添了幾分柔弱之態。
眼見那身影朝著自己緩緩走來,方以嵐下意識地皺起了眉,向前邁了幾步,手上稍稍使力,穩穩將人手臂托住。
嘴上不禁怪罪起人來:“你身上還帶著傷,怎麼就跑出來了?”語氣裡還帶著三分薄怒。
圍觀的百姓瞧見平日裡橫眉冷眼的大將軍,竟還有這般熱忱殷切的模樣,不禁暗自唏噓。
再看被攙扶著的天仙似的男子,覺得這般情景倒也不足為奇,隻是心底暗自感歎,果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呐。
趙懷敘察覺到胳膊上傳來的溫熱觸感,眸光微滯,睨向方以嵐一瞬,嘴角又勾起那抹她極為熟悉的笑意,輕聲說道:“勞煩將軍掛懷,我這身子已然好了許多。方才醒來,就聽見外麵喧鬨不停,心下好奇,便出來瞧瞧究竟。”
說完,他才將視線挪向人群那邊,待看清跪在地上的高千戶時,眼眸一縮,其中還夾雜著些微妙之意。
高千戶也注意到了來人,猛地避開視線,臉色也肉眼可見地慌張起來。
思索了片刻,他將頭湊到方以嵐的耳邊,衣袍遮住唇形,輕聲告知。
“此人我在前幾日見過,這人來到營地,從關押的戰俘裡挑選了幾位女子帶走,恐怕與此事有些聯係。”
方以嵐猛地一驚,挑選戰俘女子背後所圖,自是心知肚明。隻是沒料到,這般醃臢事竟又被趙懷敘撞上了。
說來也怪,怎就這般湊巧?自己每次遇麻煩,陷泥潭,似乎多多少少都能跟他牽扯上關係。
她神色未露分毫,暫且按下滿心疑慮,轉而看向掌櫃,開口問道:“上次高都頭還你銀票,是在什麼時候?那銀票可還留存著?”
掌櫃連忙應聲:“小的記得就在五日前,銀票自然還留著,這就派人取來。” 言畢,便招呼身邊夥計,命其速回店中取來銀票。
方以嵐又招手喚來貼身侍衛,吩咐道:“速去將五日前負責看守戰俘的士兵帶來見我。”
“遵命!”
侍衛領命而去,片刻後又匆匆返回,附在方以嵐耳邊低聲稟報:“將軍,屬下查明,那日當值看守的士兵,正是前幾日參與行刺的刺客之一,如今此人仍被押在地牢之中。將軍,可要即刻前往地牢審問?”
如此一來,前後倒是串聯起來了。
方以嵐緘默不語,隻是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侍衛退下。
她手中反複端詳著夥計送來的銀票,目光落在票麵上的發行標識,這銀票出自瑞寧三大錢莊之一的金陵錢莊。
她把管家喚到近前,壓低聲音叮囑了一番。管家臉色神情嚴肅,不住地點頭應和,繼而出府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外。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管家帶著錢莊的掌櫃疾步趕來,手中還攜帶著從怡香樓取得的畫押字據。
金陵錢莊的掌櫃瞧見方以嵐,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說道:“將軍,高千戶確實於五日前,從咱們錢莊支取了兩百兩銀子。相關的兌換會票以及賬目記錄,在下都一並帶來了,還請將軍過目。”
方以嵐接過,仔細翻看著冊子,上麵的時間、金額分毫不差,都能對應上。
可待到查看怡香樓給高千戶的會票時,她卻緊了緊眉心,那票上記錄的分兌地址竟是上京。
這西北邊境與上京相隔千裡之遙,怎麼會在此地出現並被使用?
難道怡香樓又與京城勢力有所牽連?
方以嵐輕輕合上手中賬本,抬眸看向掌櫃,緩聲道:“有勞掌櫃跑這一趟,此物證便先移交留侯府保管,待這樁事情徹底解決,我會差人給您送回。”
掌櫃並無異議,再次行禮以表同意。
管家呈上來的畫押字據,並未發現其他的疑點,上麵赫然印著高茂的私章,而這高茂正是高千戶的親弟弟。
方以嵐雙手負於身後,大聲下令道:“如今物證確鑿,依我朝律法,先重責此人五十大板。免去官職,再遣一隊人馬前往他的府邸進行清查,將掌櫃的欠款如數賠償。剩餘的資財,即刻送往怡香樓,將那些被賣之人全部贖身帶回。”
她朝下屬頷首示意,侍衛們領命迅速圍攏上前,將人扣住。高千戶驚恐萬分,雙腳拚命亂蹬,嘴裡殺豬般地不停叫嚷著。
“你們敢抓我!知道我嶽丈可是何人?給我等著!”
侍衛們仿若未聞,強行押解著高千戶,往大牢方向拖去。
“等等!不必送大牢了,就在此地行刑,讓掌櫃在旁計數,若是掌櫃覺著打得輕了,便重新來過。”
話音剛落,方以嵐便扶著趙懷敘,徑直朝著府內走去。
行刑的板子砸下,高千戶的慘叫頓時響徹四周,百姓們圍觀著卻接連不斷地發出叫好聲。
不斷扔來的爛菜葉子擊碎了他往日的作威作福,菜葉黏在他的頭發和衣服上,官服也變得汙穢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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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懷敘嘴角噙著笑,不緊不慢地跟著身前之人的步伐,輕聲誇讚道:“將軍這一番謀劃,當真絕妙。如此行事,既能贏取百姓的信服,又足以震懾軍中其他武官,可謂一箭雙雕。”
方以嵐皮笑肉不笑地回應:“你倒是好眼力,不過一麵之緣,刺客,高千戶都讓你記了個遍。倒是順便幫我指點迷津了。”
趙懷敘謙虛推辭。
“將軍說笑了,懷敘不過是機緣巧合之下見到,順口提了那麼一句,若不是將軍明察秋毫,將這幾件事串聯起來,又怎能真相大白?”
兩人相伴回到趙懷敘所居的偏房,屋內拾掇得乾淨而齊整,暖煦穿透窗欞傾灑而入,那明亮的光線,倒是讓方以嵐莫名感到幾分舒心愜意。
二人剛落座,趙懷敘已是提起茶壺,嫻熟地為方以嵐斟上一盞龍井。
方以嵐也不見外,端起茶盞,仰頭一飲而儘,隨後抬眸說道:“此番多虧了你幫我解決了一個棘手的麻煩,你若有什麼心儀之物,或是想要什麼獎賞,大可直言不諱。”
趙懷敘微微一笑,再次為她將茶杯續滿,語調不疾不徐:“懷敘為將軍排憂解難,本就是心甘情願,從未想過索要什麼回報。”
話到此處,他忽而話鋒一轉,麵上閃過一絲凝重,“隻是方才見下人前來稟報,我心中有些疑惑,難不成那日負責看守之人,和刺客之間有著什麼聯係?”
“你還當真是聰明過人。”方以嵐心下一沉,此人的容貌,謀略,和眼力絕不是泛泛之輩,隻是他的目的還不從得知。
趙懷敘似是聽出了弦外之音,麵上帶著委屈,柔聲說道:“如今這世道不太平,懷敘孑然一身,也為求一份安生立命之所,幸得有幾分薄才,願效犬馬之勞,將軍為何不肯信我?”
我信你個鬼。
方以嵐忍住沒有翻白眼,沒好氣地說:“你如今留在我這兒,哪怕是做個幕僚,府裡那些人早都先入為主,認定你是個以色侍人的男寵,身份低微,就這種處境你還打算留下?”
趙懷敘麵上波瀾不驚,坦然道:“叫旁人低看又如何?如此行事,亦能隱匿行跡,不致他人側目,安能保自身無虞,”
他這一番回應,當真是滴水不漏。
眼下棘手之事堆積如山,比安置他更為緊迫的麻煩數不勝數。何況他確實聰慧機敏,有可用之處,倒不如先把他留在身邊,當個得力幫手。
再說了,這人長得這般賞心悅目,光是瞧著,都能讓人心情暢快幾分,自己又何必硬著頭皮去做那等惡人,執意趕他離去呢?
“叩叩”門被敲響,打斷了二人的談話,方以嵐出聲示意人先進來。
林副將闊步邁進屋內,視線掃到方以嵐身旁之人時,臉上閃過一絲詫異,緊接著,那神色就添了幾分不滿。
他一個勁兒地用眼神示意方以嵐,支開這個不相乾的人。
方以嵐清了清嗓子,抬手虛掩在嘴邊輕咳兩聲,這才說道:“林副將但說無妨,此事與趙公子也有些關聯。”
林副將聽完,臉色愈發難看了,可又發作不得,隻能無奈地歎氣,開口稟報。
“將軍,屬下方才已差人探查過了,這高千戶的妻子,出身於梵城源氏,乃四房庶出。”
梵城源氏?豈不是東南總督。
當今天下,瑞寧兵權一分為四。西南之地,何家重兵在握,世代戍守邊疆,與西北方家守望相助,向來往來密切。
中央禁軍歸皇室直轄,東南軍則由源氏一族把控,又因其為貴妃母家,深得聖上眷顧,故而在兵力、財力上皆優於西境諸部。
朝堂之上,源老身為太傅,多年來廣收門徒,門生遍布朝堂六部,又與世家大族往來密切,勢力更是根深蒂固。
隻是讓人費解不已的是,權勢滔天的源氏,緣何偏偏盯上了方家?西北大軍遠在邊陲,鎮守疆土,與世無爭。
莫非,還是那端坐龍椅之人,已然對自己手裡的兵權虎視眈眈,暗中授意源氏一族出手?
無論真相是哪般,都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眼下有件事,將軍需先以關注。” 林副將神色肅然,從懷裡取出一封密信,雙手呈遞給方以嵐,垂頭說道:“此乃京中加急信函,聖上的意思,是望將軍加速推進,收複失地。”
打仗!?救命,她哪裡會啊!
她連打鬼子的戲都沒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