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副將眉頭微皺,輕聲勸道:“將軍年紀尚輕...”話說到一半,他的目光緩緩移向方以嵐懷中那柔弱的男子,麵露出一絲輕蔑,“若此事傳入聖上耳中,定會龍顏大怒,怪罪將軍。”
高參將卻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哈哈一笑道:“將軍已然過了及笄之年,收個男寵而已,又算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何必如此謹小慎微,徒增煩惱。”
方以嵐攔住勢要爭吵的兩人。
“今日是值得歡慶的好日子,切莫因這等瑣事而傷了和氣。此事不要再提,且共舉酒盞,開懷暢飲!”
台下眾人麵麵相覷,目光投於那台上的白衣男子,一時間神色各異,皆若有所思。
唯有趙懷敘心中明了。
方才,方以嵐看似踉蹌著靠過來,掰著他的頭親吻。
實際上她眼神裡澄澈清明,全然沒有半分醉意,停在自己麵前,全程保持著半寸的距離。
方以嵐用手巧妙地托著他的後頸,調整出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從外人的視角看去,恰是兩人在親密無間地用口渡酒。
方以嵐還不忘壓低聲音,輕聲提醒他:“喉嚨咽一咽,敬業一點”。
這一提醒,趙懷敘還真覺得喉頭處,傳來一陣似有若無地癢意。
情報裡倒是沒說,這位戰功赫赫的大將軍還有著如此精湛的演技,將眾人都蒙騙於股掌之間,倒是他將人看低了去。
觥籌交錯間,宴請也漸進尾聲,賓客們開始陸續散去。
趙懷敘始終伴於方以嵐身側,待眾人散儘,他小心地攙扶著喝得爛醉的方以嵐,穩步踏入臥房內,向著那雕花床榻走去。
剛將人扶著躺下,原本閉眼假寐的方以嵐卻驟然睜開,隔著衣袖握住趙懷敘的手腕,借力一拉,順勢將人壓在自己身下,還一副要脫他外衫的樣子。
看著身下一臉錯愕的人,方以嵐揚眉,眸中透著幾分促狹:“彆傻愣著呀,得做做樣子,就這麼乾巴巴地對坐著,外麵的人怎會信你要叫水?”
而在屋外,隱匿在暗處的刺客們,緊緊盯著那扇透著昏黃燭光的窗欞上,映出屋內兩人交纏的模糊身影。
心中頓時一喜,互相對視一眼。
約莫過去半個時辰,一個修長的身影才合衣起身,吹滅香燭。
而後穩步朝著屋門口走去,拉開門扉,衝著不遠處候著的小廝招了招手,嗓音低沉而慵懶:“去,添些水來。”
趙懷敘輕輕合上房門,剛一轉身,便瞧見方以嵐早已悄無聲息地躲在了屋內一處隱蔽的角落裡。借著那月光,還能瞧見她手中一閃而過的寒光。
見趙懷敘回身,方以嵐衝他招了招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躲到另一個事先預備好的角落裡。
倒是個急性子。
一炷香後,寂靜的屋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兩個小廝抬著一個沉甸甸的木盆,緩緩靠近臥房門口。
其中一人抬手敲了三下房門。
屋內的趙懷敘立刻應聲:“進來吧。”
木門吱呀一聲開合。
木盆之中,鬼魅般猛地躍出兩個身著黑衣的刺客,抬木盆的兩個小廝也撕下偽裝,目露凶光,幾人對視一眼,默契地點頭示意,便徑直朝著屋內的床榻之處猛衝過去,手中的利刃現出,殺意儘顯。
方以嵐見勢立馬割斷了機關繩子,早已安置在床榻上方的布袋破裂,麵粉撲朔而下,灑落在幾個黑衣人的身上、麵上。
刺客們視線受阻,慌亂地揮舞著手中的武器,模樣狼狽至極,身上大片灰白色,在夜間極其顯眼。
方以嵐又吹響口哨,早已蟄伏的侍衛一瞬殺出,圍剿住刺客,手中的長槍短刀紛紛指向幾人。
刺客們眼見計劃已然敗露,試圖尋機逃跑。侍衛們早已衝了上來,一時間,屋內刀光劍影閃爍,喊殺聲四起。
為首的刺客手中長刀一橫,猛地朝著方以嵐的方向刺去,刀風呼嘯,侍衛趕忙用刀替她擋下殺招。
另一名刺客瞅準空當,從側邊揮著短匕突襲,目標正是目前無人看管的方以嵐。
方以嵐看著襲來的寒光被嚇得不輕,但身子已是下意識反應,準備躲閃開來。
“小心!”
一個白色身影毅然決然地猛地朝方以嵐撲來,又把她硬生生又按在原地。
一名侍衛察覺到,趕忙一個箭步上前,大刀高高揚起,朝那刺客的臂膀狠狠砍下。
利刃入肉,刺客吃痛,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鮮血噴湧而出,瞬間染紅了一片地麵。
方以嵐隻感覺自己跌落進一陣溫熱之中,鼻息之間又聞到那令人作嘔的鐵鏽味,濃鬱得讓人幾欲窒息。
她抬手往趙懷敘身後摸去,滿手的溫熱黏膩。
方以嵐愕然驚醒,趕忙喚來人手,聲音帶著幾分焦急:“快,將趙懷敘帶去偏房處理傷口!”
眾人領命抬起趙懷敘匆匆離去。
她才回過頭去處理刺客之事,沒注意到身後被抬走的人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侍衛們越攻越猛,步步緊逼。幾個刺客終究寡不敵眾,身上不多時便中了幾刀,鮮血汩汩湧出。動作也愈發遲緩沉重,逐漸被壓製到牆角,沒多久,便一個個被反手扣下,死死製住再也動彈不得。
方以嵐“唰” 地一下拔出劍,將劍尖抵在一名刺客的脖頸處,出聲嗬斥道:“說,是誰派你們來的。”
那刺客吐出一口血漬,渾然不懼冷笑一聲“定遠侯府早已是窮途之末,大勢已去,再怎麼抵抗,也不過是徒勞。”
方以嵐怒極反笑,“如今是你跪在我麵前,倒還敢口出狂言,真是不知死活!”
隨後朝侍衛頷首:“先將他們壓下候審。此事不要聲張出去,將與府中這幾人有關聯的,逐一排查儘數押下,務必徹查清楚他們的身份來曆,不得有絲毫疏漏!”
“是。”
侍衛們應和,隨後迅速上前,將一眾刺客五花大綁,押解著朝大牢方向而去。
一時間院落裡寂靜無聲,唯留方以嵐孑然一身,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
方以嵐走進偏房時,就看見趙懷敘虛弱地倚靠在床邊,上身衣物已被除去。乍看略顯瘦弱的身形,未承想,這衣衫的遮蔽之下,竟是一副緊實充滿力量的薄肌。
除去胸口的刀傷還淌著血,上麵還布滿了其他觸目驚心的傷痕,隱隱可見許多形似鞭痕的陳舊疤痕,不知從何而來。
“我來吧。”
下人將藥交給方以嵐,屈身退下。
她手指拈起藥膏,極為小心地塗抹在趙懷敘那道猙獰的傷口之上。
儘管他極力忍耐,可那傷口處傳來的鑽心劇痛仍讓他身子克製不住地顫抖,汗珠從他額頭滲出順著臉頰滑落。
那模樣,更讓方以嵐的心中五味雜陳,手中的動作愈發輕柔起來。
“你放心這事我肯定給你一個交代。”
趙懷敘眸子須臾不離地緊緊追隨著方以嵐的每一個動作,目光熾熱而專注,就好像看她能止疼一般。
那皓月般的眸子像似一雙磁石,仿佛要將方以嵐的整個身影吸納進去。
方以嵐察覺到那如芒在背的熾熱視線,感覺有些局促。她抬起眸,想製止他的行為。
“你盯著我做什麼?”
這一抬頭,便留意到比他眼睛更為搶眼的,是那紅透了的耳根。
回應她的隻有一片寂靜,趙懷敘臉上重新掛起那副熟悉的溫潤笑意。
他望著方以嵐,猶如一個在茫茫沙漠中長途跋涉,久渴難耐的旅人,在深陷絕望之時,幸運地尋到一泓清澈甘甜的清泉。
眼神太真誠,太赤裸了,就算方以嵐從小沒吃過什麼豬肉,但也看過話本,見過豬跑。
問題是誰會對一個剛認識沒幾日,甚至還侮辱過的人動情?
此人一定有問題,得趕緊把人送走。
方以嵐緩聲:“這侯府危機四伏,等你身子稍微好些的時候,便早日離開吧。到時候我會拿些銀錢給你傍身。”
趙懷敘本還想說些什麼,看她態度決絕,終是無奈點頭應下。
入夜,趙懷敘摩挲著手裡的白玉茶盞,朝著角落裡的暗影,不急不慢地開口:“看來還是得下一劑猛藥。吩咐下去吧,依計行事。”
“是。”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摩挲著手中那封信箋。趙懷敘將信湊近燭火,那跳躍的火苗瞬間舔舐而上,信箋於火焰中蜷縮扭曲,化作一縷縷黑煙,直至徹底消散於無形。
銳利冰冷的笑意自他嘴角緩緩蔓延開來。
“方家人也該摒棄些虛無縹緲的幻想,好好瞧瞧自己如今究竟置身於何種境地了。”他輕聲呢喃。
*
曙光初照,方以嵐尚在睡夢中,便被府外那鼎沸嘈雜之聲驚擾而醒。
她睡眼惺忪,輕聲喚來丫鬟疏雪:“外麵這般喧鬨,是發生了什麼事?”
疏雪將方以嵐扶起,隨後遞上一方浸濕的巾帕,“說是有一家酒樓的掌櫃正於侯府門口長跪不起,那模樣甚是堅決,無論旁人如何好言相勸,都不為所動。”
她眸中閃過一絲詫異,追問道:“為何如此?”
疏雪略作停頓,組織了一下言辭回道:“那掌櫃哭訴著說,是軍隊裡的高千戶,長期借著咱們侯府的名義賒賬飲酒。”
方以嵐心中一緊,趕忙起身整衣完畢,徑直往屋外疾步走去。
管家見勢不妙,神色慌張地快步上前阻攔,急聲道:“小姐,這會外麵全是百姓圍觀,還是先等百姓散開來後,再出麵處理。”
方以嵐腳下步伐未有絲毫停滯,邊走邊說:“此事耽擱不得,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人就這麼在侯府門口跪著。倘若此事傳到京城之中,眾人定會怪罪定安侯徇私枉法,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