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蕭雨便識趣地走到我旁邊,為我倒上茶。
我吹了吹茶,沒著急喝,說:“怎麼了,陳副將?”
陳副將靠近了我。我感到他的視線鎖定在我眼睛上,像是想一探究竟。
他說:“這是我尋得的寒鐵刀,現在,呈給尊上。”
我放下茶杯,準備伸手拿刀,卻撲了個空,說:“哦?”
陳副將先一步拿起了刀,落在我眼睛上的視線變得更加炙熱,像是在試探,說:“還是讓在下為您試一下先吧。”
這種小心翼翼但又直當的試探太容易被看穿了。
我隻覺得可笑,但又能理解幾分。
“得益”於以前失明的日子,我習慣了在腦海裡構建出一個步數的地形圖。
常人難以記憶,但對我來說,早已輕車熟路。
所以在軍營裡,我並沒有讓人攙扶著我走,又沒有碰壁。
也可能就是這個原因,再加上我又麵不改色、精準地殺了幾個人,他們才會對我是否失明而產生猜疑。
我把牌亮出來了,而他們卻懷疑這隻是我的煙霧彈。
不過,正巧的是,我也要試探。
我故作不解,說:“陳副將,你這是何意?”
刀出鞘的聲音,拖泥帶水,像是在猜測敵人的想法。
陳副將的聲音緊隨其後:“尊上……冒犯了。”
一陣勁風朝我麵門行來。
我沒有躲避,而是自顧自地喝起了茶。
那股尖銳的風撩起我的碎發。
那陣寒氣比刀尖銳利。
是把好刀。
刀尖停在了我的額間。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不好意思陳副將,在下冒犯了,但請你不要對尊上無禮。”
“收手。”
試出來了。
我察覺到抵在額頭前的刀被收回去了。
陳副將尬笑地說:“啊哈哈,蕭雨姑娘,我隻是跟尊上開個玩笑,您就不必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以及,我身後的這位,勞煩您可以把銀針收回去嗎?這段時間沒見過您,該如何稱呼呀?”
“在下隻是一位郎中,不值得陳副將您掛念。”郎中說。
我之所以沒有躲,不是因為我躲不了。
而是因為我想試試這把刀的威力如何,以及,蕭雨是否忠心。
如果蕭雨沒有出手,我完全是可以側頭躲過這一招,順便再按下我在將軍營裡布置的暗器。
這些暗器完完全全能保證讓在場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死亡。
我隻需要忠心。
好在,我賭對了蕭雨。
隻是被試探出來的另一個人,應該早就離開了才對。
陳副將早就灰溜溜地告辭了。
那位郎中說:“在下隻是突然想起,有東西落在這兒了,所以趕忙回來取,一不小心就冒昧出手了。”
蕭雨著急地說:“我剛剛檢查過了,這裡明明沒有遺落的藥物。”
我抬手,止住了蕭雨,問:“什麼東西?”
郎中說:“我的心。”
蕭雨:“……yue,都什麼年代了,整這種土土的情話,憑這個就想引起尊上的注意?”
我說:“你叫什麼?”
他說:“在下姓白。”
蕭雨說:“……啊,不是,尊上,這你都能上鉤?”
我說:“我有個老朋友,也姓白。”
他說:“隻是老朋友嗎?”
蕭雨說:“……咋地?你還想走老朋友的情懷路線,曲線救國感化尊上進入後宮?想都不要想!”
我說:“你覺得,應該是什麼呢?”
他說:“總之,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蕭雨:“……能成為尊上眼裡的替身,是你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好不好?嘴硬如斯,某些人剛剛還在說什麼,心~落~在~你~這~兒~了~。”
然而,他的這句話令我猛然清醒。
我揉了揉眉心,無奈地歎了口氣。
也許是這段時間,我太累了,以至於隨便看到一個人,就找到了故人熟悉的影子。
他不說話,像是在等我開口。
蕭雨的話劈裡啪啦地落下:“尊上是什麼樣的人?你又算什麼樣的人?我告訴你,你最好在尊上生氣之前,趕緊道歉,磕頭認錯,尊上還能看在你護駕有功的份上,勉為其難地饒你一命……”
我說:“抱歉,是我冒犯了。”
蕭雨說到一半,一聽見我說的話,話在舌尖繞了個彎,說:“聽到沒,我們尊上大人有大量,不跟你這種人計較,你還不趕緊磕頭謝罪。”
白郎中說:“沒事,隻是,蕭雨姑娘好像不太待見我。”
蕭雨的話戛然而止,音調提高了八度,說:“你你你,你怎麼敢在我麵前賣弄茶藝?!我什麼時候待見過你了?不對,哎呀,尊~上~,你說句話嘛,人家被欺負了!”
白郎中歎了口氣,有些失落地說:“我隻是沒想到,原來在蕭雨姑娘眼裡,我竟是這樣的人。難怪他們都說,蕭雨姑娘……”
蕭雨一聽,炸了,擼起袖子氣衝衝地問:“是誰?竟敢在背後說本姑娘的壞話?!”
白郎中遲疑片刻後,說:“這是可以說的嗎?嗯……就是你心裡想的那幾個人。”
“好家夥好家夥,我就知道這個人不老實。”蕭雨嘴裡囔囔道,帶著火氣奪門而出。
房間內隻剩下我們兩個。
我說:“你把她支走,是想跟我聊什麼?”
他說:“聊聊你的老朋友。”
我說:“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當成他的。”
畢竟,他已經死了,在我麵前。
我也調查過了,他們兩個的人生沒有任何交集。
白郎中說:“你相信這個世界,有??????嗎?”
我沒聽清楚那幾個字,疑惑地問:“什麼東西?”
他像是愣了愣,然後歎了口氣,說:“沒事。”
我也懶得追究。
雖然他剛剛“救”了我一命,但保不準,這是他,或者他背後的勢力,為了麻痹我,而設下的煙霧彈。
如果我輕易相信,後來遭到背叛,就糟糕了。
世界上絕對沒有無緣無故的巧合,隻有處心積慮地費勁心機。
他知道我的事情多,說明他做的準備工作很充分。
也說明那個勢力深不可測,能輕易地調查到我的背景。
如此一來,我倒是對他身後勢力的目的,產生了興趣。
手中的茶已經冷了。
而白郎中似乎還沒有動身離開的打算。
營地外隱隱傳來刀槍比拚聲。
不用想,大概是蕭雨在教訓看不慣的人。
我也曾問過蕭雨,她武力值這麼高,為什麼殺不掉那個將軍。
蕭雨當時無奈地說:“那個老東西惜命的很,不僅不讓我帶發釵簪子,還要全身穿上盔甲。我再怎麼也是血肉之軀,怎麼敵得過堅硬的鋼鐵啊。”
白郎中咳嗽了幾聲,將我的思緒喚回來。
我說:“你還不打算離開嗎?”
白郎中說:“尊上你是不是忘了,我剛說了,我還需要給你的眼睛上藥。”
我垂下眼眸,說:“行,現在開始吧。”
他應了一聲,靠近了我。
大概是藥膏的草汁香,縈繞在我的鼻尖。
這個味道太熟悉了。
雖然我也說不出來,熟悉的點在哪裡。
涼涼的藥膏蓋在了我的眼睛上。
然後便是層層的紗布。
“尊上,你若是害怕,就攥住我的手。”
他的聲音離我忽遠忽近。
我頓了頓,了然,心裡冷笑。
原來他們打著這個目的。
我淡淡地拒絕了,說:“謝謝你的關心,你現在可以離開了。”
他也沒有強求,說:“好。我等會派人給你送藥,記得喝。”
緊接著的,是一陣收拾工具的聲音,和越來越遠的腳步聲。
接下來的日子,白郎中照常給我換藥。
雖然聞不出這些藥的配方,但不得不說,他確實是有點手段的。
我的確能暫時地看清這個世界。
時間隻有半個時辰。
我也沒有告訴彆人。
西城已經好久沒有跟京城來往,也可能是因為西城窮鄉僻壤,京城那幫強盜看不上。
這裡的風沙很大,水源也隻有我乘船來時的那條河。
經過這段時間的練兵,以及我宣布的軍法,這支常年駐紮在西城的軍隊反而有幾分精兵良將的嚴肅。
“禁止踩踏田地,禁止搶奪婦女幼童,禁止欺壓老人,禁止……”
懲罰隻有一個:殺。
前期的流血犧牲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部分人鬆散慣了,一時間很難改過來,便想從我這邊走後門,討好我,給我送了幾個床上的人。
可我知道,上行下效。
被強硬送過來的人,我諒他們是被迫的,給予他們自行選擇的機會,離開尋找活著的機會,還是留下結束性命。
而歪心思的人,自然而然按軍法處置。
隻是,等到菜種了兩三波,花開了兩三次,等我掌握了這支軍隊的精銳力量,等我擁有了遠渡的能力,準備啟程去北城的時候。
我沒想到,西城的百姓們會自發地送我到港口。
在這兒呆了幾年,我也意識到,港口離城市有多麼遙遠。而當時又是多麼幸運,才會沒走多久,就遇上了人。
隻是……
百姓們跟在我們後麵,我隱隱聽見了哽咽聲和感謝聲。
我隻覺得可笑。
他們絲毫不知,自己是在感謝一個手上沾滿著鮮血,內心充滿著罪惡,腦海裡隻想著複仇的惡人。
白郎中扶著我,提示我腳下的台階。
之前,他和蕭雨總在爭奪在我旁邊的位置,我便由他們爭奪。
畢竟這並不重要。
而後來,也不知為何,蕭雨突然就放棄了,把機會“讓”給了白郎中。
蕭雨小聲說:“尊上,他們說,他們也想加入我們。”
我皺了皺眉頭,說:“讓他們回去。跟著我,會很危險。”
她說:“可是,留在西城,也不見得會有多安全。”
蕭雨說的沒錯。
雖然我封鎖了消息,努力保持著西城並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可是紙包不住火。
萬一哪天京城的人心血來潮,跑過來看看,那麼剩下的人,可能會更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