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充盈著我的心間,我迫不及待地看見她崩潰的樣子。
可皇後不閃不避。
心中突然有了一絲輕微的不妙。
一切太過順利,太過順理成章,太過水到渠成。
就好像是有人,故意給我暴露出來的。
皇後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就像貓抓到了老鼠,卻不急著直接殺死,而是要先戲耍玩弄一番。
她說:“找到你了。”
“鐺——”
我的匕首被刀擋住了。
那把刀變換了一下位置,狠狠地打向我的手腕。
我吃力鬆手。
匕首落到地上。
攤主的話還回蕩在我的耳邊:“聽說,所有靠近她的人,最後都不可避免地迷戀上她了。”
我這才意識到了,我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能提供這麼重要線索的線人,他得接觸到皇後,才能成為線人。
而接觸到皇後的人,是很容易迷戀上皇後的。
憤怒衝昏了我的頭腦,以至於我失去了所有的判斷能力,輕而易舉地跌進了敵人為我精心準備的陷阱。
我的段位太低級了。
刺殺失敗,我臨時改變計劃,收手後退。
但後撤已經晚了。
“把她給我抓起來。”
埋藏在黑暗中的侍衛站出來了,齊齊圍住了我,將我製服在地。
皇後的笑意沒有到達眼底,她猩紅的指甲挑起了我的下巴,說:“想殺本宮,你不是第一個。”
我說:“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她看了我一會兒,說:“我不認識你。但,你的眼睛讓我眼熟。”
我隻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被抽掉了,心裡止不住地發冷。
她說:“我殺過很多眼睛漂亮的女人,隻有她的眼睛讓我印象深刻。你的眼睛和她的很像。但不同的是,你的眼睛,並不純粹。”
她像是在懷念,可是說出的話卻一直往我心頭上猛紮。
我麵無表情地問:“所以你想說什麼?”
她眯著眼睛,像是仔細辨認我臉上的表情。
狹長的眼眸此時充滿著危險的氣息,像是打量,準備狩獵。
這是我第一次離仇人如此近,可是我卻無法手刃她。
我輸在太心急上。
她說:“看起來,你並不認識她。”
旁邊的侍女說:“那她……”
皇後說:“自然是殺了,以絕後患。”
她笑了一下,仿佛人命在她眼裡,隻不過是拿來消遣的玩具。
侍衛走上前,提刀。
我看著那把銀白色的刀,刀身映照出我的臉,被刮痕攔截,有些模糊不清。
在湛藍的天空下,銀白的長刀恍若慘白的雲。
我微微出神。
娘死的時候,看到的也是這副景象嗎?
我不得而知。
縱使心裡再多不甘,我也隻能認了。
誰讓我隻是個普通人,不是達官貴族,無法得到上天的青睞。
我苦笑了一聲,挺直腰板,閉上眼睛。
我就應該認識到,早在八歲那年,我便成了上天的棄子。
隻是,幸好隻有我一個人受死。
幸好他們還沒有調查到望花畈。
突然,人群一陣騷動。
“啊——賤民!”皇後的慘叫聲響起。
向我行刑的侍衛力度鬆懈了瞬間,我趁這個機會,壓低身子,側身掙脫。
他瞬間反應過來,控製不住我,臨時改變策略向下砍刀。
刀一壓,原本揮向我脖子的刀,擦著我的眼睛過。
我隻感覺眼睛火辣辣的痛。
伸手抹了一下,滿手的紅色。
餘光中,我看見了那群人的破綻,順著那個縫隙溜出去。
那群侍衛也顧不上我,全部圍上皇後。
一道童聲宛若晴天霹靂,驚得我忘記了呼吸。
“壞人!不準欺負大夫姐姐。”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孫小平!
他的腿不是受傷了嗎?怎麼出現在了這裡?
我費力睜開眼睛,看過去。
孫小平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咬住了她的腿,手緊緊抱著她的腿不放。
皇後表情猙獰,下手很狠。
他吃痛鬆手,被侍衛扒開,扔到了七八米外的城牆。
“砰。”
沉悶的一聲。
他的身體緩緩滑落,就像是潑在牆上的泥巴。
進的氣多,呼出去的氣體少。
一切發生的太快,在電光火石之間。
我隻來得及喊出那個撕心裂肺的字——
“不——”
“大夫姐姐……快,跑。”
孫小平喃喃道,眼裡的光彩逐漸消散。
皇後從方才的陣痛中緩過神來,她雙目猩紅,抄起旁邊侍衛腰間掛著的刀,高高地舉起,怒罵道:“該死的賤民,竟敢傷了本宮。”
著急跑來的孫二娘看見這個場景,目眥儘裂,喊:“小平——”
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竟然衝破了侍衛的攔截,緊緊地抱住了跌倒在地,滿嘴鮮血的孫小平。
“噗嗤。”
皇後的力氣出乎常人的大,將孫二娘和孫小平捅了個對穿。
她憤恨地抽出刀,又砍了幾遍,說:“護,我讓你們護。”
“啊——”
孫二娘吐了口血,但緊緊抱住了孫小平。
眼淚和血落在小平的身上。
孫二娘絕望地說:“小平,奶以後再也不打罵你了……你醒醒,好嗎?”
回答孫二娘的,是孫小平的一句:“奶,對不起。”
“小平……小平,小平——”
皇後暢快地說:“死了好,你們賤民就該死!”
孫二娘用儘最後的力氣,望著癲狂的皇後,哭著痛罵道:“你這種草菅人命的畜牲,遲早有天會遭到報應的!”
皇後哈哈大笑,說:“本宮生來高貴,更有預言在手,怎麼可能會有報應?”
皇後手起刀落,鮮紅的血濺在她的臉頰上,宛若帶著怨恨的詛咒。
她看向我,擦去了臉上的鮮血,微笑模糊不清,說:“還有一隻,蟲子。”
我模糊地看見有人影向我這邊快速移動。
天上突然掉落了許多的白色卡片,傾瀉而下,到半空中時,突然變成了數千隻白鴿。
“妖……妖怪!”侍衛們被眼前的怪像驚得愕然。
“慌什麼,給我追!”皇後一聲令下,逼得侍衛不得不與眼前的白鳥爭鬥。
我四處張望出口,可是眼前的世界已經逐漸模糊,逐漸分崩離析。
白的,黑的,紅的,人們的慘叫聲,翅膀的撲哧聲,兵器斬空聲。
全部混在一起,就像我以前,隻是為了填飽肚子,不計較口感和營養,隨便往鍋裡塞所有能飽腹的東西。
我一片茫然。
世界是個巨大的調色盤。
一個人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帶著我轉身就跑。
我本想掙紮,可是熟悉的溫度讓我一怔。
“你怎麼來了?”我隻覺得自己的喉嚨發緊,聲音苦澀,“我不是說,我們兩個已經……”
他說:“我看你狀態不對,就跟上來了。”
這麼說,他已經看到了整個過程。
我閉著眼睛,想說很多。
但後來,從喉嚨裡蹦出來的,隻有帶著哭腔的三個字:“對不起。”
他搖搖頭,說:“不是你的錯。”
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後麵。
眼前的所有景色已經異化成一片虛無的空白,而我隻能勉強看清他的身影。
風像刀子般刮著我,身後的侍衛已經察覺到我們離開的身影,緊緊跟在我們後麵。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身後是腳步聲與嗬斥聲。
世界一片兵荒馬亂。
我隱約感覺到路很熟悉,急忙拉住他,想往另一條路跑,說:“彆走這條,這條路是回望花畈的。”
他冷靜地說:“我知道。”
我愣了。
他繼續說:“我們都知道。”
我隻覺得內心的彷徨成了一群不知名的小獸,順著血管跑向四肢。
一種匪夷所思的預感在我內心生根發芽,而我什麼都無法阻止。
周圍的景色慢慢淡下來,我分不清究竟是天黑了,還是我的眼睛壞了。
我啞著嗓子,說:“天黑了,是嗎?”
他握住我手腕的力度瞬間加大了幾分。
他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波瀾:“是的。”
我們抄了一條近道,跑入望花畈的村口。
村口好像站滿了人,
我隻能從那些星星點點的火把,依稀判斷出,他們手上拿著鋤頭,斧頭等工具。
氣氛如天幕般沉重。
村長率先發令,說:“帶她離開,和小孩子一起。”
我的聲音在顫抖,“你們這樣,是會丟掉性命的。”
沒人比我更懂得她的可怕。
“我們什麼也不做,也會丟掉性命。”村長深深地歎了口氣,他的聲音充滿了疲憊。
“就是!與其把自己的性命拱手讓給他們,不如跟他們鬥爭到底!”
“憑什麼我們什麼錯都沒有,卻要被他們殺?!趙兄做錯了什麼!”
“我們是人!不是路邊的螞蟻!”
我費儘力氣,看向村長。儘管我現在根本就看不清所有東西。
我說:“讓我留下來,我跟你們一起。”
村長說:“你還小,還有未來。咱這群人已經半身入土了,老命橫豎都是一死。”
“你們這群人,今天,誰也活不了。”
那道如同鬼魅般的話,在我身後響起。
那群人為什麼速度這麼快?!
“快跑!”村長嘶吼了一聲,帶著大家衝上前。
白璟拉著我的手,拔腿就跑。
身後“唰唰”齊聲。
無數的鋤頭和無數的銀刀在空中碰撞,又在火光中映射出奇異的光。
宛若墜入人間的細長星河。
我掙紮著往後看,不顧乾涸的血跡牽扯到眼球,引發千刀萬剮的劇痛。
瘸腿的趙大爺抄起凳子要砸向侍衛,卻沒反應到身後有人給了他一刀,最後疲軟地跌到在地。
一名大漢,我認出他是那個說在“望花畈湖畔”等我的那個,他抄起斧頭,拚儘全力砍向敵人,卻隻在敵人的盔甲上留下淺淺的刮痕。
經常給我們家送米的村民,此時頭腦分離。
外祖父、外祖母……
火把不知道什麼時候落到地上。
無情的火苗四處蔓延。
我無論多麼努力,也隻能看清望花畈村民麵上,孤注一擲的絕望。
我看不清那些施暴者臉上的表情。
望花畈變成了人間地獄。
斧頭和鋤頭,胸前的鍋,又怎麼能比得過刀槍和盔甲呢。
他們的抵擋隻是杯水車薪。
幾個侍衛跟上了我們,緊咬著我們不放。